123.第一百二十三章
?然而下一次去劇院他沒見到柳姨,倒是把自己忙得夠嗆——《華埠幽影》開始正式綵排了。
周且聽作為男一號,自然是戲份極重,而巧的是,凌寒在劇中也擔任了一個配角,作為案件的犯罪嫌疑人之一。
後台換裝期間,周且聽一直沉默不語地盯著不遠處和蕭然沒話找話的小年輕,眼神絲毫不帶遮掩,饒是向來自詡臉皮夠厚的凌寒也被看毛了,坐在自己身前描眉的蕭然明顯也感覺到了,透過鏡子問他:「周先生好像有話要跟你說?我看他盯你很久了。」
凌寒皺眉,似乎蠻不爽的,「你老看他幹嘛。」
蕭然無力,放下眉筆擠出一點耐心,勸他,「一會兒你們兩人還有對手戲,氣氛這麼針鋒相對好么?凌寒,你越來越任性了。當初杜老師在的時候好歹還有人……」
話還未說完,就見凌寒目光陡然變化,她識趣兒地閉了嘴,也懶得再開導他。
不過凌寒還是聽進去了一些,正巧他也要換戲服,就拿著衣服慢吞吞走去了試衣間的角落,又慢吞吞跟周且聽打了聲招呼。
周且聽系著靴子的鞋帶,見他過來了露出一個微笑,「提前對一對戲么?」
凌寒斜睨了他一眼,挑釁道:「好啊。」
「我上衣有些不合身,要不就在試衣間里直接對吧。」周且聽說著就解開了外衣的扣子,「你不挑吧?」
凌寒眯起眼睛,「當然,我又不是某些大明星。」
一時間氣氛有些劍拔弩張,凌寒憤憤地看了一眼風輕雲淡的周且聽,拉開試衣間的門一個箭步沖了進去,看上去勢頭挺足。
周且聽什麼樣的演員沒見過,自然沒有當回事,反而一臉閑適地挑了件襯衣溜溜達達走進了隔壁。
凌寒清了清嗓子,問:「從哪段開始?」
周且聽根本沒打算回答他,直接入戲,「華先生,三天前的凌晨你在哪裡?」那口氣,儼然已是探長問話的架勢。
凌寒愣了片刻,也立刻反應過來,倉促間還算及時地回答道:「自然是在家中睡覺,警長,難不成您是在懷疑我一手策劃了那起碼頭爆炸案?」
周且聽頗具深意地笑了一聲,「這點,還需要華先生你告訴我啊。」緊接著聲音瞬間嚴肅起來,「你在家中睡覺,可有證人?」
「我哪比得上探長大人風流,自然是一個人睡下,並無證人。」凌寒本就對周且聽頗有微詞,飾演這麼一個角色,那語氣倒與平時跟周且聽說話時沒什麼兩樣,只是多了一絲玩世不恭。
「哦?也就是說,華先生你在兇案發生的時間段內無法證明自己不在場?」
「這話問得不好,我也可以反問探長您在爆炸發生時在哪裡,在幹什麼,可有證人作證。」
周且聽不甚在意,爽朗笑了兩聲,「華先生慣會開玩笑,既然堅信自己無辜,為何面對我的問題顧左右而言他?畢竟您不是警察,我才是。等有一日我也有了嫌疑,自然也會有人細細盤問。」
「哦?那麼我又何來的嫌疑?」凌寒雖然是新生演員,但看得出來比一些靠炒作火起來的明星演技要好上幾個檔次,周且聽之前覺得他台詞功底略差,但遇到這種情節稍平坦的劇情,倒也拿捏得不錯,不用看他的肢體語言與面部表情,劇中人那滾刀肉的形象已然有了輪廓。
「華先生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周且聽心中暗暗給凌寒打了個及格分,表面上卻仍維持著入戲的狀態,「您與被害人的關係,應該不需要我來幫您回憶吧?」
凌寒就像第一次聽說這說法一般,忍不住笑道:「稀奇了,我還真不知道,只從報紙上得知了一二而已,更何況那人被炸成了碎片,屍體都不曉得找沒找齊全,又如何叫我分辨他是誰呢?」
周且聽頗有深意地緩緩道:「看來華先生很關注這個案子啊……既然你一口咬定不認識受害人,那麼不知您聽沒聽說過柳姨這個名字。」
凌寒原本還要一本正經順著他接台詞,結果話剛出口就發覺不對勁,猛然剎了閘。
「你說什麼?」
周且聽慢條斯理地系著外衣最後一排扣子,隨意道:「柳姨,這稱呼想必你並不陌生吧。」
凌寒咬牙,「這是劇本上的台詞么?」
周且聽裝模作樣地拂了拂衣服上的褶皺,道:「自然不是。這只是我單純想問你的,凌寒。」
凌寒聽聞他說出自己的名字,這才明白被戲弄了,直接揮拳砸上了兩個試衣間中間的隔板,「周且聽,你玩我!」
周且聽也不怵他,回擊:「凌寒,你撒謊。」
「我撒什麼謊?」
「你分明認識柳姨,卻硬說沒見過她。」周且聽道,「她還給你織過圍巾,陌生人會為你做到這種地步么?」
凌寒愣了愣,「你怎麼知道?」話已出口才反應過來自己這不就是變相承認了么,不由得懊惱不已,只得表面上作凶樣,「你跟我什麼關係?這是我的**,你無權過問。」
周且聽倒不甚在意,聳聳肩,「無所謂,我只是好奇,而且我也沒興趣跟別人討論這些,只不過圖個自己明白罷了,你不願說那就不說吧。反正我也差不多了解清楚了。」
凌寒心頭一緊,忙問:「你知道些什麼?」
「也沒什麼,不過是你父母和杜嘉樹的關係,以及你和杜嘉樹的關係。」
輕描淡寫一句話,反倒將凌寒激得反應劇烈,他又狠狠一拳砸在木板上,壓低了聲音狠狠道:「周且聽!誰告訴你的!?」
這下換周且聽愣神了,他原本也沒有把握,只是想隨便套一套他的話,沒想到居然真的叫自己猜中了,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了。
「……沒誰告訴我。」他輕咳了一聲,「我也只是隨便一問,你不用多想。」他說著就走出了試衣間,凌寒聽到隔壁開鎖開門的聲音,也連忙跟了出去。
周且聽一扭頭就看到面色通紅的凌寒,看樣子憋得挺厲害,似乎要跟自己干一架一樣。
「周且聽,你到底有什麼企圖?」凌寒握緊了拳頭,竭力壓低了聲音道。
對方看起來就輕鬆多了,攤攤手道:「你也太敏感了,我這麼一個『大明星』,犯得著拉低了身份跟你一個新人較勁么?」
凌寒還想再說點什麼,兩人卻雙雙被導演喊上了舞台。
作為一名專業演員,將自己的個人情緒代入工作實在太不應該,好在凌寒控制自己情緒的能力還不錯,再搭上第一幕中他戲份不多,主要靠周且聽撐起來,一次綵排下來倒還十分順利。
他原本極其反感周且聽,認為這個人來演話劇簡直是自不量力,但這一次綵排中,他在幕後和其他人一起圍觀周且聽的表演,卻不得不承認這個人其實相當有實力,無論是舞台表現力還是個人氣場都強悍得無懈可擊。他披一件黑色長款風衣,頭戴粗呢帽,偶爾叼一根煙在唇/間,將性格獨立、工作能力極強的主角演得活靈活現有血有肉,無論是舞台站位還是走點,都堪稱一聲完美。
凌寒越看心裡越複雜,毫無疑問,周且聽不僅僅是演過話劇這麼簡單。聽說他曾在英國做過幾年駐場演員,雖然具體是哪家劇院、奪得過什麼獎項也一概不知,但饒是凌寒這樣跟他向來不合的人,也只能承認一個事實,那就是周且聽無愧主演之位。
他嘆了口氣,心中亂作一團。周且聽究竟是怎麼得知自己與杜嘉樹的關係的?他又究竟知道多少?早在杜嘉樹意外去世,他一次去墓地祭奠途中偶遇那個女人的時候,凌寒就隱隱有一種不安,他覺得自己與杜嘉樹父子關係的秘密已經被別人知道。那個女人他自然是認識的,說得好聽點是與杜嘉樹關係極好的朋友,說得不好聽點就是個准小三。未盡小三之事但存小三之心罷了。
他知道杜嘉樹是通過一次體驗生活認識的柳姨。當時他還在上中學,有一次杜嘉樹和他約好了要去海洋館看海豚,不料隨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女人,正是柳姨。凌寒不知道柳姨的真名是什麼,只聽杜嘉樹一直叫她培培,看上去精神不太正常,後來他才知道那女人從小就得了自閉症,成年後稍有緩解,但依然有著社會交往恐懼症。
杜嘉樹風度翩翩,為人和善,能被柳姨喜歡上並不意外,但凌寒知道,杜嘉樹一直是有家庭的,有妻子,有女兒,還有自己這麼一個算不得親人的兒子。而那個柳姨,在他眼中不過就是一個靠著自己這博人眼淚的疾病纏住杜嘉樹不放的小三罷了。他們不會做出什麼越軌的事情,對外也一致宣稱是兄妹,杜嘉樹的妻子也是個軟心腸,想著她已經夠可憐了,不忍心再剝奪她這唯一的「朋友」,也就對他們放任不管了。
但凌寒一直看在眼裡,確實滿心的怨恨,他覺得女人卑劣,氣憤杜嘉樹毫無原則,可恨自己想要插手,卻連一個合適的身份都沒有。
當初杜嘉樹究竟是多麼鐵石心腸,將自己的骨肉送去好友的家庭?他大可以在內心稱頌自己挽救了一對夫妻,卻不曾想過知道了真/相的凌寒又要靠誰挽救?那麼多可供領養的孤露兒童,為何偏偏輪到他做大善人?凌寒被這些問題折磨了這麼多年,倒也麻木了,只不過今天突然聽周且聽提起,又泛起幾多心酸滋味罷了。
他冷眼旁觀著在舞台中心大放異彩的周且聽,心中充滿惡意與失望地想,像你這種人,又怎麼會懂?所以才會口無遮攔,將別人的傷疤翻找出來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