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一瞬間,蕭逸驚得連頭髮都豎起來了,手裡的紙杯也一下子被他給捏得變了形。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蕭逸轉過頭去,雙眼虛虛地略過蕭若秋的頭頂,露出了一個略顯僵硬的笑容:「你說什麼?」
「我說,你叫什麼名字。」雙目一瞬不瞬地盯著蕭逸,蕭若秋一字一頓吐字清晰地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蕭逸默了一下,有點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在這邊,來參加喪禮的人是要送上紅包,並且記下名字的,因為蕭逸和劉老爺子的名字都不能用,蕭逸之前報的是唐越的名字,可這會兒面對蕭若秋,他卻怎麼都不能將那個名字安在自己的頭上。
用力地掐了下自己的大腿,蕭逸定了定心神,努力裝出不認識蕭若秋的樣子:「有什麼事嗎?」
蕭若秋沒有回答,她盯著蕭逸看了一會兒之後,突然皺起了眉頭:「你長得太丑了,能把臉遮起來嗎?」
蕭逸:……啥?
完全沒想到自己會聽到這種話,蕭逸一下子呆住了,看著說完之後就毫不拖泥帶水地轉身離開的蕭若秋,一時之間還有點回不過神來,最後還是劉老爺子的笑聲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你別放在心上,」看到蕭逸看過來,劉老爺子沖著他笑了一下,「她只是還沒緩過來。」
其實不用劉老爺子說,蕭逸也知道是怎麼回事。雖然距離他出事已經過去半個多月了,可這種事情造的傷害,卻是不可能如此簡單地就消失的。就是換了蕭逸,在這種時候碰上一個和死去的親人長得有幾分相似的人,估計也比她好不到哪裡去。
忍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蕭逸突然想到了什麼,抬起頭朝邊上的劉老爺子看過去:「劉爺爺,你……」
「我什麼都不知道。」不等蕭逸把話說完,劉老爺子就笑眯眯地回了一句。蕭逸愣了愣,沒有再說話。
怎麼可能不知道呢?這一路上,他露出的破綻已經足夠多了,任誰來看,都應該猜出了他的身份了,可劉老爺子偏偏就捧著杯茶,將裝傻進行到底,那高深莫測的樣子,讓蕭逸不由地覺得有些無奈。
發現劉老爺子確實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談,蕭逸重新給自己倒了杯茶,就和劉老爺子一樣,捧著茶杯坐在一邊聽別人說話了。
雖然氣氛有點不太對,可這畢竟是劉老爺子的喪禮,所以大傢伙的話題大多還是圍繞在劉老爺子身上的。他年輕時候的事,年老時候的事,甚至小時候的事,都被人們一次次地提起,彷彿只要這麼做,就代表著銘記了那個人似的。
這裡頭有許多事情,在蕭逸小的時候聽劉老爺子說過,可更多的,卻聞所未聞,有時候他甚至覺得,他們口中所談論的那個人,與他身邊這位正在慢悠悠地喝著茶的老人,是天差地別的兩個人。至少蕭逸是完全無法想象劉老爺子因為自家養的一隻雞死了,就涕淚橫流的模樣的。
聽著聽著,蕭逸就忍不住笑了起來,這種認識到了熟識的人的另一面的感覺,著實有些令人新奇。
劉老爺子年輕的時候當過兵,還曾經跑到朝-鮮去打過仗,拿到的勳章一直被他當做寶貝珍藏著,每次想要看上一眼都必須求上大半天,因此蕭逸一直都以為劉老爺子在當兵的時候一定格外拔尖,可沒沒想到,原來那時候,他竟然是連裡頭最大的刺頭,總是讓連長頭疼得要死。
童年,青年,壯年,老年,在這不大的屋子裡,濃縮著一個人的一生。
劉老爺子老年與子女不睦,在老伴死後甚至無人照顧,只有一個已經守了寡的小兒媳婦稍微看顧著。可兒媳婦只有一個人,又有個還在念高中的女兒要養,那日子過得,實在說不上是好。
聽到這裡的時候,蕭逸怔了一下,目光不由地向邊上的老人掃去,可對方卻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視線似的,依舊悠然地喝著茶。
眾人口中所談論的小兒媳婦不在場,事實上,劉老爺子的家裡人基本上全都跟著靈車去了殯儀館——想必也正是因為這樣,這些人談論得才會這麼肆無忌憚。
劉老爺子的小兒媳婦蕭逸是見過的,脾氣挺暴躁的一個人,他不止一次看到過她拿著剛折下來的竹條,追著自己的女兒打的模樣。
按照村裡頭的輩分來排,蕭逸其實還得喊這人一聲「三嬸」,可因為對她的印象並不算太好,蕭逸從來沒有喊過,還因為這事被父母批評沒禮貌。而和三嬸比起來,三叔的脾氣卻恰恰相反,總是溫溫和和不急不躁的樣子,在蕭逸的印象里,似乎還沒見過這位三叔生氣的樣子。可他們倆的女兒脾性卻是誰也沒隨,總是一臉怯懦的樣子,動不動就掉眼淚,挺煩人的。不過後來蕭逸倒是也知道了她總是這幅樣子,是因為成天在學校里被欺負。
蕭逸會知道這件事,還是因為某天這女孩兒破天荒地逃了學,被家裡人打了一頓趕了出來之後,一個人在山上哭哭啼啼的時候碰上了,隨口問出來的,那時候她的身上還帶著竹條抽出來的傷。讓蕭逸感到無法理解的是,她的父母竟然沒有問過她到底為什麼會逃學。
「昨天被打了,肚子好疼,今天早上爬不起來……」看著臉上還有著沒幹的淚痕的女孩兒,再想一想自家跟小魔王似的堂妹,蕭逸也忍不住生出幾分唏噓來。然而,還沒等他想出什麼能幫忙的辦法呢,他父母就帶著他搬走了,這件事也隨之被他忘到了腦後。後來聽說三叔因為一些意外去世了,他就更想不起來這回事了,可這事兒終究給蕭逸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以至於就算到了現在,提起那個三叔三嬸,蕭逸都覺得不怎麼舒服。
不過不喜歡歸不喜歡,蕭逸也聽出來了,這些人對劉家三嬸的行為,多是表示讚賞的,說她心腸好人善良什麼的,不外乎就那幾個評價。
回憶了一下剛剛見到的戴了黑袖套的人,沒能在裡面找到和記憶中滿臉怯懦的女孩對上的人,蕭逸搔了搔臉頰,不再去想這事,畢竟真要說起來,這本來也就和他沒有多大的關係。
劉家的人統共離開了兩個多小時,這兩個多小時裡面蕭逸倒是知道了不少劉家的事情。比如當初三叔去世之後,他所留下的財產很快就被他的父母兄弟給瓜分完了,就連意外的賠償金,都被要求將其中包含的「贍養金」部分給拿了出來,而在這之後,母女兩人更是近乎被趕出了家門,就連自己家中的鑰匙,都被捏在了別人的手裡。後來不知道怎麼的,過了幾年之後,她們又搬了回來,還接下了照顧老人的這個任務。
「要我說,她們就是腦子有坑。」蕭若秋說這話的時候,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要是我,不報復回去就已經算是好心了。」
聽到這話,蕭逸突然想起來,蕭若秋和劉家的那個女孩子高一的時候同個班,那時候兩人的關係似乎還不錯,不過後來分班之後,蕭若秋去了文科,那個女孩子去了理科,兩人之間似乎就再沒有什麼別的來往了。
當然,這並不是重點,重點是……為什麼蕭若秋會突然跑到他身邊來,說了這麼一大堆話把這件事的前因後果都給交代得這麼清楚啊?!
頂著劉老爺子那看不出情緒的木目光,蕭逸的壓力很大。他僵著脊背乾笑了兩聲算是回應,沒有說話。
「你信不信,就算她們那麼盡心儘力地照顧了人家那麼多年,這次他們還是一點遺產都分不到。」蕭若秋轉過頭,看著蕭逸,語氣里滿是篤定。
蕭逸愣了愣,不知道該說什麼,可蕭若秋說話卻沒有絲毫的顧忌:「你說,為什麼好人總是不長命,那些人渣卻總是壽終正寢?」
這句話裡頭包含的信息有點多,蕭逸不敢介面——尤其被稱為人渣的正主就坐在他身邊,和他一起聽著蕭若秋的話。說實話,蕭逸還真有點擔心劉老爺子發飆,畢竟不管是誰,被人當面說是人渣這種事情,都不怎麼能夠忍受。
可出乎蕭逸的意料的是,劉老爺子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突然露出了一個苦笑:「我會下地獄的。」
聽到這話,蕭若秋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跟看神經病似的,劉老爺子不再說話了,捧著茶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被子里的茶早就已經涼了,泛著青黃的茶水中,被浸泡開來的茶葉緩緩地舒展著腰肢,最後靜靜地沉入杯底。
前往殯儀館的劉家人陸陸續續地開著車回來了,蕭若秋轉頭朝他們看了一眼之後,就不再理會了,從她的臉上能夠很明顯地看出她對那些人的不喜。
還剩下最後一餐飯,這場喪禮才算真正地結束。
蕭逸看了看正低著頭玩手機的蕭若秋,又伸手摸了摸兜里的欠條,在心裡嘆了口氣,決定還是再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