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 52 章
一道紅光沖入蒼泊的身體,剎那間,他的身體如同分裂一般化成了兩個,一個是雙目緊閉,面色蒼白的本體,一個是身形模糊,面目猙獰的黑影。
好像一張人型膠布被撕開,蒼泊無知無覺地倒下,化忌鬼遠遠地飛了出去。
這一招對蒼泊傷害極大,但宮牧顧不得那麼多了,他拎起蒼泊擲向邢戰。邢戰連忙將人接住,但一抬頭,分明看見宮牧站不住似的晃了晃,就連身上的火焰都顯得暗淡無力。
倒在地上的化忌鬼直挺挺地坐起身,沖宮牧咧著嘴,忽而大笑,黑霧般的身體笑得顫抖不止,幾乎都快斷了氣。
宮牧不敢大意,緊握住蟠龍長槍,向他邁進一步。
可就這一步,天下大變,宮牧墮入了另一個空間。
身上熊熊燃燒的火焰竟無法將無邊的黑暗驅散,宮牧眉頭緊蹙,長槍一劃。一道熾熱的焰光推出去,消失在了黑暗中,彷彿一顆石子落入深潭,激不起任何浪花。
一張張面具憑空出現,懸挂在黑漆漆的空中,密密麻麻,漫無邊際。
或喜或悲,或笑或泣,千人千面,千面化忌。每一張面具下都有一段慾念,偷雞摸狗的小賊,忤逆不孝的逆子,貪得無厭的奸商,嫉妒嘴碎的長舌,每一張面具都因為源源不斷的惡念而愈發清晰。
宮牧被化忌鬼困住了。
「熒惑星君,現在你落在我手裡了。」隨著一陣獰笑,一張面具開口說話。
宮牧凝神望去,長槍一揮,一道蟠龍霞光咆哮而去,面具應聲而裂。
「別白費力氣了!」
無數張面具同時開口,嗡嗡嗡的聲音令人心煩,宮牧接連揮動長槍,將面具悉數打碎。但一張面具碎裂,又會有另一張面具浮起,空洞的眼睛俯視宮牧,咧開的嘴角儘是嘲弄。
宮牧氣息漸促,槍上的火焰隱隱有熄滅之勢。
「熒惑星君,我是真不懂你,天庭那些人皆是虛偽自私,數次封印你的記憶,只為你乖乖聽話。如今既然你已想起所有,為何你還要聽命於他們?」
宮牧再度擊碎一張面具,嗤笑一聲:「我是個怕麻煩的人,我心中所有求也是簡單至極。」
「什麼是你心中所求?」所有的面具都開始變化,五官一陣扭曲后,全部變成了邢戰的臉,「是他嗎?」
宮牧沉下了臉,一整排面具被長槍敲碎。「別動他!」宮牧低喝。
不同的邢戰的臉,表現出了不同的情緒,又同時開口說話:「我喜歡你現在的表情,熒惑星君。」
宮牧將長槍一拋一擲,擊中其中一張面具,邢戰的臉碎成了一片片。所有面具齊齊震動,黑暗的空間似乎出現了一絲裂縫。面具碎片落在地上,鮮血從裂縫中湧出。
化忌鬼的聲音回蕩在黑暗中:「好!夠狠!咳咳!」
宮牧狹眸微眯:「這種不入流的花招,你也好意思使?」
化忌鬼沒了聲音,面具爭先恐後地向他湧來,長槍再次出現在宮牧手上,他每揮動一次,就有一張面具碎裂。漸漸地,面具出現的速度越來越慢,封閉的空間也逐漸有了鬆動的跡象,但宮牧的速度也越來越慢。手上長槍如有千斤重,傷了元氣的他只覺動作遲鈍,雙臂漸乏,眼前的面具也出現了疊影。
忽然面具散開,一張巨大無比的臉出現在面前,依然是邢戰的臉。宮牧縱身一躍,提槍再上,整個人如同展翅大鵬般飛起。他飛到面具前,槍已燒成了火龍,就在要刺入面具的剎那,忽然覺得不對勁,連忙收力,身體失去平衡,一頭栽倒。
「宮牧?」
黑霧散去,出現邢戰驚訝的臉。
彼時宮牧風風火火趕來,一拳將化忌鬼打出蒼泊的身體,然後突然見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入了定。蒼溟海因為天譴之毒發作生死不明,宋游玄護著他心脈不理外事,只有翡翠勉強為他們護法,蒼泊又暈倒在地,不見蘇醒,化忌鬼被打出后也不知所蹤。一時間屋頂上只剩下邢戰一個還能動的人。
邢戰不敢驚擾宮牧,又生怕他有危險,只能在他身邊徘徊,沒想到宮牧忽然動了,第一個動作竟是將蟠龍烈焰指向自己。
大驚之下,邢戰側身一逼,眼看那桿槍就要扎進身體時,硬生生偏轉槍頭,擦著衣衫劃過。
「宮牧?」
眼前的人睜開了艷麗的雙眸,只見他晃了晃,竟沒能站穩。
「宮牧!」邢戰抱住宮牧,平日里微涼的身體此刻冷得就像一塊冰。
「走!」宮牧低低地說了一句,扣住邢戰的手腕,依著長槍,搖搖晃晃地起身。
邢戰的手圈上他的腰,卻沒能扶住,手臂直接穿透了他的身體。
他已經無法保持住身體的實化。
「化忌鬼暫時被我制住,我們往崔判官那邊去。」宮牧咳嗽了幾聲,邢戰的臉在他視線中已變得模糊。
「你能逃到哪裡去?」陰惻惻的聲音就在耳畔,宮牧心驚,看到一張瞳孔漆黑的臉,猛地將人推開,倒退三步,長槍杵地支撐住身體。
「宮牧?」邢戰空著一雙手,怔怔地看著突然將自己推開的宮牧,「走啊,你還愣著幹什麼?崔判官在哪個方向?」
宮牧閉上眼睛用力搖了搖腦袋,再睜開眼是邢戰憂心忡忡的臉。
眼花嗎?宮牧再度握住邢戰的手。
「你看你臉白的,跟死人似的,崔判官這人也不知道靠不靠得住。」邢戰嘀嘀咕咕地帶著宮牧走了幾步。
宮牧凝望著他的側臉,卻看見他嘴角牽起了詭異的弧度。
蟠龍長槍劃出一輪滿月,邢戰摔倒在地,熾熱的火焰熏得他幾乎窒息。在耀眼的火光中,他看見宮牧身上出現一道獰笑的黑影。
邢戰張了張口,還來不及說什麼,宮牧已帶著烈焰而來,長槍已抵在了心口。
宮牧和邢戰是二人一體的,化忌鬼在標記邢戰的肉身時,又豈會放過宮牧?妖星熒惑對他來說,豈不也是一道美味?
槍頭沒入邢戰胸口半寸,邢戰痛得快要昏厥,這蟠龍槍的滋味又豈是他肉體凡胎能承受的?
「深一點,再深一點。」化忌鬼俯身在宮牧耳邊。
「清醒點,宮牧!」邢戰的聲音沙啞乾澀。
宮牧雙目失神,雙手不住地顫抖。
邢戰握住槍桿,強烈的求生欲支撐著他,熊熊的烈焰將他的手心灼傷,散發出陣陣肉香。
腕上珠串射出瑩白色的光,晶瑩剔透的色澤在氣勢洶洶的烈火中不溫不火地發著光。
砰!一顆珠子碎裂,玉珠終究還是敵不過宮牧的三昧真火。
——你怕我。緋衣少年揚著一張粉面驕傲地說。
——怕你個鬼!另一人氣哼哼道。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這一世。
每每無聊時,邢戰撥弄著珠串,回憶他們相識的點點滴滴。
砰砰砰!玉珠接二連三碎裂。
——你果然是吸我陽氣了吧!
——你的領帶歪了。
——我也是在驅鬼啊,驅使的驅。
記憶的碎片在眼前重現,宮牧滿頭大汗。
砰!所有的玉珠都碎了,混亂的片段在眼前閃過。殺聲震天的修羅戰場,芳草溪邊的春光旖旎,化忌洞窟內的生死一線。
宮牧的眼神恢復了清明。
「你記得?」
邢戰搖頭,他不記得,但是午夜夢回,腦海中總有些畫面會浮現。
一切歸於平靜,只剩下清涼夜風中,花燈飄蕩的河邊,輕輕柔柔的一個吻。
自己在做什麼?難道真的要再害死他一次嗎?宮牧顫抖著拔出長槍,遠遠地丟開。
邢戰呼吸一滯,蟠龍槍魂的傷是無形的,身體就像在火中炙烤。
宮牧抱住邢戰:「沒事的,我們……」
話止在了喉嚨里,宮牧一抬眼看見化忌鬼陰森森地站在邢戰身後。他的手利如刀,直刺邢戰心窩。宮牧來不及提醒,按住他的肩膀將他護在身下。
化忌鬼的手臂從宮牧的后心穿入,前胸穿出。
霎時間,宮牧的臉色比冬日裡的雪還要白。
「宮牧!」邢戰雙目赤紅,心口像被剜下一塊肉,血淋淋地痛。
天邊,一道灰影急速趕來落在他們身邊,化成人形,他一手持生死簿,一手持勾魂筆,低頭俯視宮牧。
「崔判官。」化忌鬼咧嘴笑,步步後退。
遠處的鬼柱已全部被摧毀,只剩幾縷孤魂在飄蕩。
崔判官勾魂筆一劃,但還是晚了一步,化忌鬼身影一淡,消失在了夜色中。
宮牧的身體迅速虛化,邢戰都快要抱不住他了,雙手從他身體里穿過,很勉強才能抓到一點觸感。
「崔判官,你快點救他!」邢戰急吼。
崔判官翻開生死簿看了幾眼,隨即面無表情地合上。
邢戰心口絞痛,狠狠地瞪著崔判官:「他是不是要死了?」
崔判官沉默不語。
宮牧雙目緊閉,無知無覺,身上發出朦朧的紅光,就好像一團霞光籠罩的霧氣,隨時隨地有散去的可能。
邢戰的雙手止不住顫抖:「你不是說我能救他嗎?你快點告訴我該如何救他!」
話未說完,胸前一陣灼熱,那枚掛在脖子上的開元通寶飄了出來,一股無形的力量在牽引。
邢戰一陣心慌,抓住銅錢往衣服里塞,好像生怕它被風吹走。可銅錢像被火燒過似的,燙得他掌心一痛。
下一刻,銅錢碎裂,化成細碎的粉末。宮牧寄身的銅錢碎了,邢戰的雙眼驀然圓睜,心也跟著像被掰碎了一樣。
宮牧的身體好像蒸發的水汽,淡去,散去,最終消失不見。
還是救不回來嗎?崔判官暗自嘆息。
邢戰如遭雷擊,怔在當場,久久不能回神。
不見了,那個活生生會笑會鬧的宮牧不見了。邢戰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他死了?」邢戰問崔判官,「他怎麼可能死呢?他不是神仙嗎?」
「即使位列仙班,也有壽終之日。」崔判官道。
「不可能!」邢戰吼道,「不可能,你們是不是在設計什麼陷阱?你們是不是還在抓化忌鬼?」
「熒惑星君寄身的器物已碎,表示他壽盡於此,將來……」
「不可能!」邢戰喝斷崔判官,咬牙切齒地反覆,「不可能!絕不可能!」
唇邊彷彿還有他留下的微微涼意,掌心似乎還有與他牽手時的觸感,明艷的笑顏好像還在眼前,怎麼可能,就這麼沒了?
「不就是一個銅錢嗎!難道他沒了銅錢就不能活了?」邢戰扯著嗓子吼,聲音因為激動而變調。他踉蹌起身,揮舞雙手,胡亂抓取飄散在空中的銅錢碎片。
「我要救他!」
邢戰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將尚未消失的碎片按入左眼。
眼球刺痛,如被針扎,如被火灼,剎那間,邢戰眼前一片血紅。
萬物有靈,眼為心燈。
邢戰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