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 59 章
鐐銬鎖住了邢戰的魂魄,只要他稍有逃跑的念頭,鐐銬就會有所反應,如同受到鞭撻,痛不欲生。
前方出現一片廣廈,雖然光線很暗,但並沒有陰森之感。大大小小的鬼差忙進忙出,手裡還捧著厚厚的文件,他們彼此吆喝著,電話鈴聲不斷,一派繁忙工作的景象。
崔判官帶著邢戰進入大門:「這裡是地府十殿的第一殿。」
地府十位閻君掌管人生死輪迴,其第一殿司人輪迴,閻君為秦廣王,功德圓滿者超升,功過相半者送第十殿轉世投胎,為惡者送後殿發地獄受刑。
閻王很忙。
他坐於高高的桌案上,噴了髮膠的頭髮稍嫌凌亂,額頭青筋暴起,襯衫最上面的幾粒紐扣敞開著,領帶歪歪地掛在脖子上,面前是堆成小山般的文書。
有小鬼送來文件,他飛快地看完啪的一下蓋上大印再丟給小鬼,氣勢洶洶地沖著眾鬼差吼:「就按照這個計劃嚴格實行!今年的綜合評比要是輸給第五殿,我要你們好看!」
眾小鬼唯唯諾諾。
邢戰進門時差點被一慌慌張張的小鬼撞翻,秦廣王百忙之中抽空瞄了一眼,一看是崔判官便覺頭痛:「崔判官,如果你是來請安的,謝謝你可以回了,如果你是來給我找麻煩的,謝謝你也可以回了。」
崔判官無視秦廣王的嫌棄,泰然自若地把邢戰帶上殿:「大王,我是特意帶個人來給你看的。」
秦廣王眯著眼睛,盯著邢戰看了許久,桀驁不馴的臉上露出思索之色:「是你啊。」
邢戰將鐐銬晃得直響,在腦海里思索有關這位閻王的記憶,但是一無所獲。
「是啊,你肯定不記得了。」秦廣王嗤笑,一轉身變成身著長袍頭戴官帽的模樣:「那時候你多生猛啊,剛來陰間霸著奈何橋就是不肯走,我親自去請你來做我的陰帥,沒想到你還不領情,跟我大戰三百回合,差點把我閻王殿的屋頂都要掀翻了。結果呢,耗你個百年,還不是乖乖地入輪迴,在人間受苦?」
原來是遇到冤家對頭了,邢戰心裡喊苦。
「你的那個老相好呢?等到沒?」秦廣王揶揄道,從鬼差手裡接過邢戰的檔案袋,將編號輸入電腦,看得津津有味,「嘖嘖,你看看,原本是個小富長壽的命,可惜中途又遭了劫難改了命,沒富起來還成了短命鬼。可憐啊,又落到我手裡了。」
秦廣王嘴裡說著可憐,卻是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做我的陰帥多好啊,有權有勢還逍遙自在,你說你怎麼就想不通呢?受罪了吧,活該!」秦廣王噼里啪啦敲打著電腦,「讓我看看這回能讓你再吃點什麼苦頭呢?」
邢戰終於按耐不住:「我要回去。」
秦廣王冷笑:「我當閻王幾千年了,你猜這句話我聽了多少遍?」
邢戰啞口無言。
秦廣王把檔案袋往邊上一丟,懶洋洋地向後一躺,穿著厚底皂靴的腳架在桌子上晃悠:「你這個老相好呀,我也是聽說過不少傳聞的。你說你們這是何苦呢,你以為月老牽的每一根線都是好線嗎?你們緣分不夠啊,所以他害了你一次又一次,其實他的功德也就比你厚一點點啊。嘖嘖,還不如來當我的陰帥呢,保證你福利待遇一步到位!」
秦廣王的話,邢戰一句都聽不進去,腦子裡來來去去都是些雜亂的畫面,人生在世,總有些放不下的東西。他辛辛苦苦經營起來的水月人家怎麼辦,蒼家老小還有宋老闆是死是活,郎謙還沒考上大學,最後宮牧定格在他腦海中。俊俏可愛的少年與芝蘭玉樹的男子交替出現,憤怒的,嬉笑的,翻著白眼的,全都是他。
「說實話,我也不是沒有容人的量,主要是你上輩子死後,仙緣太淺,如果……」秦廣王還在喋喋不休,忽然看見下面邢戰動了。
纏繞在身上的鎖鏈發出嗡嗡的共鳴聲,不停地抖動發出微弱的光,邢戰的魂魄在被灼燒,但他感覺不到似的依然在試圖掙脫,光忙逐漸由暗轉亮。
邢戰終究跟普通亡者的魂魄不太一樣,本身有仙根,又經歷過化忌鬼的魔化,尚有些怪異的力量藏在他的身體里。
「沒用的!」秦廣王沉下了臉,「你要再胡來,傷了根本,下輩子連人都做不了了!」
邢戰的聲音變得低沉喑啞:「我不知道什麼上輩子下輩子,我只知道這輩子要全力以赴,不留悔恨。」
鐐銬抖動的頻率驟然變高,光芒覆蓋全身,在強光之下,鎖鏈出現裂痕。
秦廣王的臉色愈發難看,光芒映在他眼睛里,將他的瞳孔照成了亮白色:「我最後再提醒你一次!停下來!否則等著你的就是灰飛煙滅!」
邢戰抬起頭,眼中流露出決然之色,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那是他的態度。
押送邢戰的鬼差還沒見過被戴上鐐銬后還能掙扎的鬼魂,均是大驚失色,如臨大敵。崔判官則不慌不忙地向一旁避讓,他是文官,動嘴不動手。
秦廣王勃然大怒,只見他一掀衣袍,躍出桌案,掌心凝力,扇出一股烈風。
邢戰畢竟沒有什麼深厚的修為,在秦廣王的全力一掌下,光芒被瞬間拍滅,虛弱的魂體無法再支撐,單膝跪地。
「將他發去第二殿!受地獄諸刑!」秦廣王下令。
鬼差得令,架起邢戰將他拖往第二殿。邢戰意識不清,步伐不穩,搖搖晃晃,幾次要摔倒,都被鬼差強行拽走。
就在這時,一小鬼慌慌張張地衝進大殿:「大王不好了,有人打進來了!」
秦廣王內心吐槽了一下這句台詞,眯起眼睛遙望殿外一抹紅云:「這麼快啊。」
笑眯眯的崔判官連忙站到秦廣王身邊:「請大王退後,這裡我來應付。」
秦廣王斜視:「有你什麼事啊?你怎麼還沒回去啊?」
「保護大王是下官應盡的職責!」
「滾!」
宮牧一人獨地府。他單槍匹馬慣了,一個人上天入地,撒過野,鬧過事,吃過苦頭,背過罵名,其實很多時候,都是為了一個人。
他用槍挑開一群陰兵,直奔閻王殿。擋路者千千萬萬,他的蟠龍槍舞成一團烈火,陰兵陰將無不畏懼,但他不敢下殺手,能避則避,避不過只能將其打傷。
獨自一人面對地府千千萬萬的陰兵,他的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衝進去,無論如何都要衝進去,找到那人,並把他帶回家。他忽然想起化忌鬼發瘋時說的那句「我管不了那麼多了」,確實如此,後果如何,他不想不計,只求現在什麼都不管,哪怕得罪整個地府也在所不惜。
陰間小鬼如何是他熒惑戰神的對手,宮牧長槍橫架,奮力一推,將前路掃清,閻王殿出現在眼前。他足不點地徑直向前沖,龍槍如盾,撞開一切試圖阻止他的陰兵,一鼓作氣,衝進大殿。
進門的剎那,一股森冷氣息撲面而來,宮牧氣已衰,一個不慎,被陰風打得重心不穩,跌入殿中。
「你的做客方式很特別啊,熒惑星君。」秦廣王居高臨下,衣袖鼓起,冷冷注視宮牧。
宮牧看都不看秦廣王一眼,一眼就看見了邢戰,頓時眼睛一熱。
幸好,他還沒走!
邢戰驚愕地看著宮牧,似乎沒想到他憑著蠻勁就這麼闖進來。
宮牧用長槍支撐著起身,一路打來,他衣衫凌亂,髮絲飛散,但絲毫無損霸道強橫的氣度,他一步步走向邢戰,但凡有陰兵試圖攔住他,都被他一招打飛。秦廣王寒著臉注視著宮牧,一言不發。宮牧就這麼一步一殺走到邢戰面前,蟠龍槍奮力一砸,鐐銬應聲而裂。
魂魄沒了束縛,邢戰頓覺無比輕鬆。
「熒惑星君!你未免太目中無人!」秦廣王怒喝。
宮牧一把抓住邢戰的手,再也不肯鬆開,紅著眼睛道:「我要人,條件你開。」
「可笑!你當陰曹地府是什麼地方,你想要什麼人就能要走什麼人?他入了地府就歸我們管,不可能為了你壞了規矩!」
宮牧舉起蟠龍槍往地上一杵,閻王殿地面的青石碎裂,長槍深深扎入地底兀自顫動,衝出一道紅色的龍影咆哮著盤旋一圈后,又回到槍上:「我要人!我只要人!」
邢戰的手腕被他捏得很痛,明明只剩下魂魄應該不會再有痛覺,可還是能感覺到他手上傳來的力量。忽然邢戰很害怕,他害怕宮牧會闖禍,會因此再遭罪,這比他自己受罰還難受:「宮牧,別亂來,我不要緊的……我……」
宮牧一把抱住邢戰:「別說話,交給我。」
邢戰是個臉皮薄的人,做人時還沒被人這麼大庭廣眾抱過,更別說做鬼了,他僵硬地敞著雙臂,尷尬地看旁人。
「你們兩個太過分了!當我不存在嗎?」秦廣王憤怒了,地獄之火在他肩頭燃燒。
紅龍再一次現身,盤繞在他們身邊,將他們牢牢護住,赤色焰光衝破地府陰沉沉的天頂。
可這裡終究是地府,秦廣王豈能容宮牧跑到他的地盤來瘋,雙拳黑焰吞吐,盡顯閻王本色。
這時,躲在一邊的崔判官忽然開口:「對了,大王,有件事忘記向你稟報了。」
「待會兒再說!」
「很重要的。」
秦廣王心裡罵崔判官不看形勢,手上黑焰還是弱了下去:「說!什麼事!」
「天庭的人說,熒惑星君捉拿化忌鬼身有功,免他最後一世修行,即刻重回天庭。」
這個消息說出來,不僅是秦廣王,就連宮牧自己也十分驚訝。這些天他在水月人家設了結界專心養傷,積蓄力量,就為一闖地府,所以並沒有收到通知。
重回天庭就意味著官復原職,他又是真正的熒惑星君了。過去他是戴罪之身,跑來地府自然不適宜,現在他是天庭星君,來向地府要個鬼魂,就不是不能商量的事了。
「你怎麼不早說!」秦廣王瞪起眼睛。
「我本來是想說的,可一見到你就忘記想要說什麼了。這種事常有的,我想大王應該能體諒我。」崔判官無辜道。
宮牧蒼白的臉上重現光華,連聲音里都帶著急切:「那我能把他帶走了嗎?」
秦廣王不甘心地咬著牙:「熒惑星君,你是糊塗了嗎?他入我鬼門,肉身已經沒了,你帶他回人間幹什麼?做一個孤魂野鬼嗎?」
閻王一語中的,邢戰不是正常死亡,他甚至連屍體都沒有,還怎麼回陽間,如何能死而復生?
兩人俱是茫然,似乎之前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明白了嗎?回人間也是沒用的!就乖乖留在地府……」
「要人!」宮牧打斷秦廣王的話,「不論如何,我都要人!」
宮牧抬起右手,手上冒出紅光,緩緩伸向眉心,三指一拈,一朵紅蓮自眉心飄出。他竟然把代表他修行的九瓣蓮硬生生從額上挖了出來!
紅蓮晶瑩璀璨,光彩奪目,將整個殿堂照得光芒萬丈,其中八片花瓣紅得耀眼,最小的第九片稍顯暗淡。
「宮牧,你在幹什麼!」邢戰大驚。
宮牧死死地盯著秦廣王,將旋轉的紅蓮送到他面前:「我八世修行,夠不夠幫他重鑄一個肉身?」
一位星君的修行那是何等深厚,更何況只是鑄一個不過百年的肉體凡胎?
邢戰急道:「宮牧,你已經功德圓滿可以回天庭了!這不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嗎?你把八世修行拿出來,不是又要重新開始了嗎?」
天庭免了他一世的修行,但他甘願用前八世換邢戰的肉身,甘願繼續在人間受苦,重新修行。
若為了邢戰,八世又如何?永生永世,都在所不惜。
宮牧不理會邢戰,只是牢牢握住他的手,對秦廣王道:「如何?夠不夠?」
華光四溢的紅蓮將宮牧的臉映成紅色,眼中如有火焰在燃燒。
秦廣王最終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