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生

「愁緒揮不去，苦悶散不去，

為何我心一片空虛？

感情已失去，一切都失去……」

封白露睜開雙眼的時候，正是六月的夏季早上，天剛蒙蒙亮。伴著撲鼻而來的炸饅頭片香，她一揉惺忪的睡眼，從被子里伸出白藕一般的手臂，去關床頭柜上手機中的音樂鬧鈴。

怎麼會是這首《偏偏喜歡你》呢？這麼老的歌，不過旋律倒是相當婉轉優美。

她記得奶奶曾經告訴過她，這首歌是陳百強1983年發行的同名專輯中的主打歌。那一年，封白露剛好出生，她的爸爸和媽媽都很喜歡聽這首歌。

只是就在她出生后沒多久，她的父母去外地打工做苦力時，雙雙出了意外去世，那個時候的她，還只是個襁褓中的嬰兒。

她一直和奶奶相依為命地長大。奶奶自打她父母雙亡后，給人做月嫂、做保姆、做針線活，收賣廢品，一個人辛辛苦苦地把她拉扯到大。

後來老人家年歲也大了，又攤上了中國老年人的常見病糖尿病，還瞎了雙眼。家裡窮，沒錢醫治，奶奶在封白露二十五歲那年，也丟下她撒手人寰……

封白露想到這兒，眼睛又不由地濕潤了。奶奶已經離開八年了，可是每當自己想到奶奶，心裡仍免不了湧起陣陣酸楚。

嘆了口氣，一看手機上的時間，已經是凌晨五點了。糟糕，再不快點兒，今天去餐館打工要遲到了，遲到就要扣工資。封白露這個月的房租還沒交……

下了床衝去衛生間刷牙的時候，她才漸漸留意到一些奇怪的地方。

——這裡並不是她在餐館附近租的那間出租屋。

——牙膏也不是她前幾天買的那個牌子。

——身上的睡衣變好看了。不，不是睡衣變好看了，這睡衣其實就是件劣質的寬大T恤，上面印著山寨的皮卡丘，就是那種路邊隨處可見的地攤貨。

所以到底為什麼覺得自己變好看了？她明明記得她肚子上有兩圈救生圈來的，為什麼這件T恤看上去那麼空蕩，顯得她整個人都那麼瘦小。

她好奇地撩起自己的T恤，啊——肚腩不見了！這平坦的小腹讓她瞬間回憶起自己的二十歲——有多少年體重沒下過三位數了？

三十三歲的封白露，本來就是易胖體質，十來年都在中餐館后廚打工，一日三餐全在餐館里吃，那大鹽大油的把她喂得比十年前的她起碼要胖個三十斤。

簡直太不可思議了，當封白露一邊刷著牙，一邊漱著口，然後抬起頭不經意間看向鏡子的時候，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鏡子里這個人她認識——她二十歲的時候，就長這樣來著。雖然也不見得有多美，但是起碼比三十三歲胖乎乎的她強啊。

這下封白露才徹底意識到，她二十歲那年，超級愛聽、每天放在手機里單曲循環、設成鬧鈴了的偏偏喜歡你，曾經和奶奶住在一起的老房子，十三年前的牙膏，山寨的皮卡丘睡衣，平坦光潔的小腹，白皙清秀的容顏以及那滿臉的膠原蛋白……

她這是重生回到了自己的二十歲嗎？

一念及此，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以防止自己激動到大叫，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動靜。

「露露，起來啦？你該去餐館咯，不然老闆娘要罰你的錢咧。」

這聲音，低沉而又柔和，平靜卻很安詳。是奶奶！二十歲的時候，奶奶還沒死，還沒得糖尿病，眼睛也沒瞎。

封白露激動得不能自已，迫不及待地衝到外屋，看到那個穿著灰布衣服，頭髮花白、臉上堆滿皺紋、眉宇間卻很慈祥的老人。

「奶奶！」封白露再也控制不了自己決堤的淚水，她一把抱住了眼前的奶奶，將頭埋在老人溫暖的頸窩裡，放聲痛哭。

「這傻丫頭，你看你大早上起來地哭啥咧？」奶奶拍著封白露的後背，語帶笑意地哄道。

太好了，自己重生了，回到了奶奶去世前她們相依為命的小家。雖然封白露對於自己上一世的死亡記憶，有些缺失，但是她仍舊對這場重生無比地感恩。

她不僅回到了自己最青春的年代——她的二十歲，她還可以和奶奶在一起了！

還有比重新見到已經逝去的親人，更加美妙的事情么？

封白露哭著哭著又破涕為笑，總歸還是高興的。奶奶看到這乖孫女，一早起來是又哭又笑的，也是頗為不解，她一邊緩慢地拍著她安慰著，一邊對她說：「行了，我的大孫女，吃了奶奶給你炸的饅頭片，就趕緊去餐館吧。」

「嗯！」

奶奶不說還好，一提到饅頭片，她便又聞到了來自餐桌上的熟悉的香味。以前，她最愛吃奶奶給她炸的饅頭片了。奶奶會把饅頭切成薄片，然後蘸上雞蛋液，裹滿一層，灑些鹽，放到平底油鍋里去煎炸。

待兩面都染上金燦燦的誘人色澤才出鍋，這時的饅頭片，金黃香脆，外酥里嫩，好吃的不要不要的。

封白露也有很多年沒有吃過奶奶炸的饅頭片了。她帶著重逢的喜悅，用手拿起一片饅頭片，大口大口的嚼了起來。

真好吃！這就是記憶里的味道，幸福的味道……

「奶奶，我去餐館了。晚上回來見！」

封白露換了件帶著油漬的白色T恤衫和牛仔褲，一頭中長發隨意地在腦後束成個髻子，她臨出門前又抱了抱奶奶，才依依不捨地告別。

她從出生后，就一直和奶奶住在這個叫做梨灣鎮的南方海邊小鎮上。家裡雖然窮，但好歹還有個祖傳下來的小土房。

可是自從那年奶奶死後，不太孝順的大伯就把奶奶的平房給賣掉了，任憑封白露哭腫雙眼也無濟於事。

她沒地方住，只好出去租房，每個月拿著微薄的工資，除去房租后，所剩無幾，她過了好幾年苦哈哈的月光族生活。

當初由於家裡窮，她念完高中拿著大學錄取通知書回到家后，卻由於繳不起學費，而早早就下了社會，出去打工賺錢。

她就是在梨灣鎮上最出名的大盤雞餐館里打工的。老闆和老闆娘是一對新疆夫妻，早些年來這裡開的館子。

當時老闆娘看她年輕、體力好，不嬌氣、又挺可憐的，就把她留在了店裡，當個服務員，最主要的原因，也是看她長得不算啥大美女，人又樸實，老闆娘也自然放心。

她進了餐館以後，誠實老實、幹活利落、手腳麻利、又對做菜有些天賦，老闆和老闆娘人都很好，也很喜歡她，有意提拔她進后廚，當個廚房幫工，工資方面也有了大幅的提升。

封白露進了后廚后，不僅幹活勤快，她還十分地勤懇好學，當真跟著大廚學下了不少手藝。

什麼大盤雞啊、烤羊肉串啊、過油肉拌面等等又好吃又方便的著名新疆菜，她都暗自學會瞭然后回家做給奶奶吃，奶奶說她做菜可好吃了。

封白露騎著她那輛二六自行車，沿著鎮子上的土路，朝餐館騎去，路上大概要花個半小時。

她十八歲的時候進的大盤雞餐館當服務生，二十歲的時候，已經升職成后廚幫工了。她應該是在二十八歲的時候，才升上的二廚，然後直到她上一世活到的三十三歲，她都沒升上主廚過。

這就對了。她的鬧鐘是上的凌晨五點。她想起來她二十歲的時候，被老闆娘要求，都是在早上六點前率先到餐館里，在後廚洗菜切菜斬雞，為新一天的開張做準備的。

想著想著，她便來到了餐館。循著記憶，她找到了放在自己拎的小布袋裡的一大串鑰匙，開了餐館的門，進去以後，又從裡面反鎖上，然後穿過靜悄悄的餐廳，直奔后廚。

從餐廳到后廚中間還隔了一個很大的院子。院子里有幾個大鐵籠子，籠子里全是活雞。

封白露每天一大早到餐館后的工作之一就是，把這些雞拔毛斬塊，當做當天的新鮮食材供應。

聽起來是有些殘忍的，其實封白露一開始也下不去手。可是她沒有辦法，她要賺錢、要養家，她不能再看到奶奶一個人為這個家而努力，而無止境地蒼老下去……

難得有家餐館肯要毫無經驗的她，老闆娘還器重她。再加上她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個性，所以……才當上了個天天跟刀子打交道的幫廚。

封白露進到后廚，將門口吊燈的開關按開，廚房裡的光線一下就亮堂了起來。

她從儲物間里取出她的黑色專用圍裙，系在脖子上，雙手又反剪到背後，在後背的腰間也打了個結。

又套上黑色的套袖。洗乾淨了手，在廚房的檯面上，放置好砧板和磨得錚亮的菜刀后，她就重新走回到院子里。

院子里一共有三隻黑鐵籠子。封白露對著其中一隻籠子，雙手合十，作了個揖，輕聲說了句：「雞兄們，對不住了。」說著，就打開其中一隻的鎖鏈，扥著一隻紅冠艷尾的大公雞的脖頸，就回到廚房裡。

回到廚房后，封白露右手提著大公雞，左手還不忘順手按開廚房門口一個高腳儲物柜上方懸挂著的24寸小彩電。

這部彩色電視機算是老闆娘給大家辛勤工作的福利，也是廚房裡唯一的娛樂。封白露他們平時在廚房裡，忙碌之餘，就打開電視看看。

而她的重要娛樂之一就是，每天早上六點半準時收看她的偶像的那檔清晨美食節目——陸梵的早餐。

「Hi大家早上好，我們又見面了。歡迎收看『陸梵的早餐』，我是你們的——陸梵。」

電視屏幕上映現出一個外形十分俊逸的男人的臉。他戴著白色的高頂廚師帽、穿著一身潔白乾凈的廚師服，上衣的衣袖輕輕向上捲起，露出一截線條優美的結實小臂。

男人的聲音也特別富有磁性，聽上去有三十多歲男人的滄桑歷練。

他是封白露的偶像，也是美食界的大神——百度上有他的百科，今年三十一歲的陸梵，自從十年前在青年廚師大獎賽上一舉成名過後，就接二連三地出過好幾本教人做菜的書，身上還有幾檔正在做的美食類節目。除此之外，他早早就賺夠了第一桶金，成立了自己的飲食集團——凡人，凡人集團旗下的連鎖餐廳也是遍布全國各個城市。

憑藉高顏值和神一般的做菜天賦闖天下的陸梵，自然而然地收穫了無數女粉絲，封白露就是其中一個。

說到底，這也不難理解，民以食為天，人家不僅會做菜，還長得帥，簡直比娛樂圈中那些只靠臉的偶像明星要強了十萬八千倍了。畢竟，臉能吃么？

封白露動作極為熟練地將那隻好看的紅冠艷尾大公雞提到了砧板上，眼睛還依依不捨地留戀在電視屏幕、陸梵的身上。

太他媽好看了。封白露咧著嘴笑著，頭也不轉的，左手下按著大公雞的頭，右手上就拿起了放在一旁明晃晃的大菜刀。

就在那手將起、刀未落的千鈞一髮之際，封白露覺得自己出現幻聽了。

一個極為空靈、清亮，絲毫不亞於陸梵的好聽的男聲飄進了封白露的耳朵里。

這聲音像是很遠，又似乎很近。

她聽的十分清楚，他說：「女俠，刀下留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