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憂心
王氏氣得渾身哆嗦,咬牙切齒的道:「這災荒年月的,飯都吃不起,有人願意出五十斤白面,一吊錢你還看不上眼?你還真當你生了個寶貝疙瘩,是金鳳凰不成?」
楊氏也嘲諷道:「是啊,五十斤白面,一吊錢,娘竟然覺得這錢多,老四家的二丫都十五歲了,嫁過去不是正好?我家三娘才十三歲,可還沒到成親的年紀!」
楊氏越想越生氣,五十斤白面很多嗎?一吊錢很多嗎?就算是災荒年月又如何,難不成會一直都是災荒年?若是為了一口飯,把女兒都給賣了,那她這個當娘的還不如死了算了。
王氏見說不過她,恨恨的拍了拍手,「有你這麼當兒媳婦的嗎?你去村裡問問,誰家的媳婦兒敢這麼跟婆婆說話的!」
楊氏也來了脾氣,冷笑道:「可娘也不瞧瞧,這村裡誰家有這麼當奶奶的?為了五十斤白面,一吊錢就要讓還未及笄的姑娘家嫁人!我家裡再窮,還未窮到這個地步。我嫁進杜家這麼多年,可以捫心自問,對得起娘。當年大伙兒住一塊兒,什麼時候不是我早早就起來給一大家子做飯,還得上山下地,只是因為我沒生兒子,娘你看不上我,口口聲聲說我生的是賠錢貨。可憐我的大丫,二丫,生了病讓娘給幾個錢請個大夫瞧瞧,你都不願意!」
說到這裡楊氏聲音有些哽咽,「我的大丫二丫去了,後來有了三丫頭,娘你還是天天罵。好不容易分了家,你一有個什麼事兒,什麼時候不是來找我,我可曾說過一個不字?你也就是欺負我,大嫂她們你可敢讓她們來伺候你?」
楊氏這會兒心裡是極其的憤怒,對這個婆婆,她心裡有太多的委屈和不甘。她死死捏著拳頭,才讓自己沒有衝上去揍她。當年她的大丫才兩歲,二丫才五個月,兩個孩子都生了病,那時候住在大家庭里,家裡的錢全是王氏管著。她哭求著娘讓她出幾個錢給孩子們請個大夫,可王氏寧願她們死,也不遠出銀子。
那時候,她哭啊哭,哭的眼睛都紅腫了,手裡沒錢,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兩個孩子閉上了眼睛,那幾乎是在剜她的心,直到後來又有了三丫,她才慢慢從失去孩子的境況中走出來。
王氏見她紅著眼,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她指著兩人道:「好,好,你們厲害,如今便是我這個當母親的你們都不孝敬了!」
她說著拍了拍身上的灰,轉頭就走出了大門,一邊走還一邊咒罵著。
楊氏卻是被勾起了心裡的傷心事兒,她紅了眼,拿了袖子擦眼淚。
外面的人見沒什麼熱鬧看了,也紛紛離開。
杜三娘走過來,替楊氏擦去眼淚,「娘,你別哭了。」
楊氏看著女兒,吸了吸鼻子,說道:「娘不哭,娘不哭。娘還有三丫,還有四丫。」
楊氏將兩個女兒摟抱在懷裡,「娘以後一定給你們好好找個人家。」
再不能找像王氏這樣作踐人的惡毒婆婆。
杜三娘抿了抿嘴,拉著楊氏的手,說道:「娘,我們進屋子吧。」
杜華盛看著妻子,心裡也是難受,他自責的道:「都是我不中用,讓你們娘三兒受委屈了。」
雖說王氏作踐,可杜華盛對她倒是不錯,自她嫁入杜家,夫妻兩人臉都沒紅過,更別說吵嘴打架了。那些年她沒生兒子,杜華盛在村裡都抬不起頭,王氏更是指著他鼻子罵他不會生兒子,最難熬的那幾年裡,他也從不曾為這事兒怪罪過她。楊氏擦了擦眼淚,說道:「當家的,這不怪你。」
見娘聲音仍然哽咽著,杜三娘道:「四娘,去給娘端碗水來。」
杜四娘嗯了一聲,忙跑去廚房給娘端水來。
杜三娘又道:「娘,我給四娘取了個大名,以後就叫思予可好?」
村子里重男輕女的思想觀念很嚴重,女孩兒生下來后,基本都不會取大名,依著排行大丫,二丫的喊著。這個時代,稱呼未婚女子喜歡叫某某娘,比如她在家排行老三,別人都喊她杜三娘。
楊氏對名字也沒什麼概念,只是聽著這名兒很是文雅秀氣,她道:「這名字好聽。」
杜三娘又道:「我也給自己起了個名兒,叫杜鵑。長在山裡的杜鵑花。」
「好好,叫杜鵑。」楊氏笑著道。
杜三娘見娘不再傷心,心裡總算是鬆了口氣。杜三娘嘴角噙著一絲淺笑,她長得像楊氏,笑起來的時候嘴邊還有個酒渦。只是如今這個年月,個個面黃肌瘦,也看不出幾分顏色了。
「娘,今天我們吃餅子。」
「餅子?」楊氏驚訝的看著她,「哪兒來的餅子,咱們家可沒白面了。」
杜三娘捂著嘴笑著,低聲道:「是一位壯士給的,他看兒女一個人在外頭撿吃的,起了憐惜之心,就把餅子給女兒了。」
這個年月,莊戶人家哪裡有白面吃,便是粗糧都沒得吃。
杜華盛回應道:「是真的,中午我們還吃了。」
楊氏感嘆道:「倒是遇見了好人。」
晚上自然是將餅子和山藥一起煮了,這是這幾個月以來,一家子吃的最暢快的一頓。
家裡只有三間土胚房,如今杜三娘大了,楊氏讓她自己住一間房,兩個小的還跟著爹娘睡一起。
一入夜裡大伙兒都早早躺在床上,連油燈都捨不得點。杜三娘早早上了床歇下,卻是睡不著覺。
腦海里又想起今日救她的那個男人,若不是他,她根本沒法想象自己會遭遇什麼。
他把餅給了她,又送了她一路,可她當時心裡慌張,都沒有問恩人姓名。她嘆了口氣,將被子往上提了提,雙手露在外邊,將被子夾在了咯吱窩下,若是以後還有機會見到他,定要再說一聲謝謝。
她這般想著,很快就閉上了眼睛。
另一邊,楊氏也是睡不著覺了,今日王氏來鬧了那麼一出,雖是讓她心裡來氣兒,可同時也有些著急。若不是如今災荒年月,連吃的都沒一口多的,女兒這個歲數,也得開始給她慢慢相看人家,等到及笄了就該出嫁了。如今這麼一耽擱,也不知這乾旱會持續到什麼時候。
楊氏幽幽的嘆了口氣,看著兩個小的已經睡著了,她卻睜著一雙眼睛,久久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