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妹妹
回到林家之後,林家上下震驚一片,在昨日林琅出門許久未歸后,林懷瑾不知去向,便直接去找了端王,沈連卿細查之下,很快尋到林琅的蹤跡。
他去的已經很及時,將山下受傷的平叔救起,而杏兒當時已經被殺。
可能是由於許久找不到林琅的憤怒焦躁,再加上想要折磨杏兒套出林琅躲避的地點,他們很殘忍的幾乎用了各種法子,可杏兒始終沒有說,就在他們要離開想要去找林琅時,杏兒甚至用僅存的餘力抓住旁邊的石子,去打他們激怒,以致於遭受了更可怕的虐待。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理由再簡單不過了,她自知已經活不成,於是想要為林琅多爭取一段時間,哪怕是一點點,也許能等來援救的人。
「多得一點時間,小姐就有救了。」她是這麼想的。
杏兒的努力沒有白費,沈連卿派人來了,獵狗循著血腥氣找到了杏兒,根據奔跑的路線行蹤,沒多久,沈連卿發現了昏迷在石下的林琅。
那一刻,他心驚膽戰,生怕看到的是一具冰涼屍骨,好在,林琅沒事。
然而醒來之後得知事情結果的林琅並非完全無視,回到林家的她顯得鬱鬱寡歡,眼神黯淡無光,無法立刻從悲痛中走出來。
蕙娘也想不到,不過是出門一趟,怎麼就會一死一傷,她的女兒更是如同變了個人一樣。
明明前陣子,一桌子的人還和一家人一樣熱熱鬧鬧地吃飯,一轉眼,事似人非。
最近她哭的眼睛都一直腫著,可絲毫不敢在林琅面前流淚,如今哪能還讓自己女兒掛心呢,她已經很難過了。
************************************************************************************
夜涼如水,蕙娘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心裡惦記著林琅不放心,起身去了她屋子,一推開門,心頭一驚。
屋內並無火燭,卻透著暗夜銀色的光,是林琅身穿緋色單衣,將窗戶打開坐在下面,幽幽月光從床間灑下,如同銀月映在林琅的身上,如同身上披了一層冷色光暈,她聽到聲響回首,眉眼緩和,聲音輕慢道:「是娘啊。」
蕙娘一瞬間眼睛都模糊了,她忍住眼淚,問著:「蓁蓁,你晚上就這麼一直沒睡么。」
「我睡不好,總是夢到杏兒,有時候熬不住睡過去,早上總能聽見杏兒叫我起床的話,但一醒來……」她垂下纖長的睫毛,有些疑惑的問:「娘,當初我若沒能昏過去,拽著杏兒和我一起躲著,是不是她就不必死了?」
「她不在了,而我還安好的睡著,她會不會怪我?」
「一想到這些,我就睡不下了,我該怎麼辦呢娘?」
這應該是自林琅懂事以來,第一次朝蕙娘求助,可她能怎麼辦呢,她無能為力,只能哽咽著上前抱住林琅,她的身子被夜風吹得冰涼,好像下一刻也要成為一句冷冷的屍體。
蕙娘怕極了,卻說不出話來,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林琅,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好說歹說,她將林琅拖到床上,就在床邊看著她,命令她閉眼,等到林琅呼吸平緩,蕙娘見她睡了才稍稍放心,回了屋子,只是當門聲一響,屋內只有林琅時,床上的她立刻睜開雙眼,目光冷凝飄渺,好像缺了一縷遊魂的木人。
************************************************************************************
蕙娘無助,只能朝自己的兒子求救,將林琅的情況對林懷瑾說了,第二天下午,林懷瑾便來見林琅,她獨自坐在園中,望著繁盛開花的月季,一動不動。
不過數日,她消瘦很多,單薄的身子顯得更加纖細,眼底有輕微的暗青,面色還好,只是身上那股純真的味道消失殆盡,可見這次遭遇對她的打擊。
林懷瑾沉下臉龐,知道林琅如今思慮過重,導致無法從中走出,然而如果一直沉浸在這個狀態里,人就萎靡不振,再也起不來了。
他考科舉之時,見過不少這樣的人,男人落第尚且如此,何況林琅還是一個閨中女子,死的是她的親近之人,朝夕相處如同親眷,林懷瑾為杏兒惋惜難過,但於林琅而言,無意義晴天霹靂的悲慟。
直到林懷瑾走到林琅身旁,她都沒能發覺。
「蓁蓁。」
林琅猛地驚醒,她抬起頭來,啊了一聲,「哥哥,你、你怎麼這個時辰回家了?」
「今日休沐,推了應酬。」林懷瑾在她身邊坐下。
林琅目光微微一側,眼眸明媚,卻無流光,「是娘叫哥哥來了么。」
「是。」
兄妹倆都是聰穎通達之人,並不互相打馬虎眼,心思明澄,說起話來更省事。
「還在想杏兒么?」林懷瑾聲音冷淡,聽不出他是關心林琅,或者為杏兒惋惜。
「身邊突然沒了一個人,很不習慣。以前總聽她喊小姐小姐,在渝鎮的時候我還讓她不要在人前這麼喊我,現在想聽一聲,都沒這機會了。」
對著林懷瑾,林琅有了傾述的念頭,「哥哥,我想不通,為什麼杏兒要為了我而死呢,我對她也稱不上有多好,她竟然用自己的命來救我……」
「臨走前,她說該是還的時候了,可她並不欠我的,我更不想讓她還,有時候我甚至想當初若是我和她一起死了也好,我知道不該這樣想,可就是忍不住。」
************************************************************************************
不是沒有人為了她死過,她幼年時期的好朋友小白狗,在不崀山匪首窩的王鴨子,她也為之難過,從不曾忘記,可杏兒和她相伴太久,那麼多艱難險阻都熬過去了,怎麼能以這種死法毀在那麼一群狼子野心的人手裡呢。
「我不知杏兒當初是如何想的,我們都不是她,但既然她做了,便不會後悔。」林懷瑾沉聲道。
「你覺得你如此消愁又有何意?不過是親者痛,仇者快!」林懷瑾的聲音大了些,也震動了林琅死水一樣的心,「你只難過杏兒的死,可曾去探望過平叔,有沒有注意過母親哭腫的雙眼?」
「逝者已逝,終究無法追,然而我們活在現世,就更應當珍惜當下!才不會在親近人離去時追悔莫及!」
「杏兒的死,我們誰也無可奈何,但你繼續難過,也於事無補,你為何不想想到底是誰害了她!」
「林琅,無論為女、為主,你都該明白如今你該做些什麼!」
林懷瑾沉痛的一席話如同在林琅耳邊重重的敲了一下鑼鼓,她睜大雙眼望著他,良久,大大的深吸了一口氣,不得不彎下腰來。
林懷瑾礙於男女大妨,即使想幫她,依舊站在一旁,而且他知道,這時候得林琅自己走出來,別人幫也是無用的。
************************************************************************************
平叔、母親、哥哥……
她這些日子太沉溺於悲傷中,以至於一時忘記了他們,自己內疚杏兒的死,他們何嘗不是看著自己難過,尤其的平叔,他是帶他們去的那山,會不會更加自責?
自己得知平叔沒死就放了心,卻只沉浸在悲傷中,都沒能去看望他,確實不該。
林琅自己終於順好氣,黯淡的眸子重新燃氣光亮,雖然只有一點點,但足以讓林懷瑾心中尚安,只要她不是一味沉溺悲傷,就還有走出來的可能。
「哥哥,謝謝你,我知錯了,我這便去看平叔,我會好起來,不讓母親和你擔心。」她站起身來離去。
林懷瑾心底鬆了一口氣,但眉宇間依舊鬱郁森森。
他終究還是讓林琅受到了傷害,明明不想再讓她和小時候見到那隻死的小白狗一樣痛苦,可還是沒能護住她……
突然,一雙細細的纖臂輕輕的抱住他的肩膀,耳畔是林琅柔軟的聲線,她似乎有點羞怯的低低道:「哥哥,你答應過我的,已經做到了,謝謝哥哥。」
直到那雙手臂的主人消失,林懷瑾都沒能反應過來,直到微風吹過月季芳香撲向他才終於驚詫過來。
心頭是一簇簇的暖流,他兀自彎了下唇角,有些好笑地單手捂住雙眼,擦去上面的濕潤。
他曾在那小白狗的屍體前抱著林琅承諾過:以後不會讓她過這樣被人欺凌的日子,不再讓她傷心難過。
原來她記得,她說自己做到了。
這個傻孩子。
他的妹妹啊。
************************************************************************************
等到林琅去見平叔時,躺在床上的他立刻就哭出來了,黑臉上滿布淚水,一聲聲的自責,說自己不該那麼大意,沒能保護好小姐和杏兒,都是他的錯。
平叔這麼一哭,林琅哪能跟他對著哭,再看平叔,似乎也懂了母親與哥哥看著自己的心情。
她坐下來,雖然悲傷,但已不再消沉。
「平叔,杏兒之死,我們都有責任,但最終的兇手是那個幕後之人,至於那幾個男人,已是生不如死了,也算是為杏兒報了一半的仇。」
「剩下的一半,我會繼續,但在這之前,我們要好好過日子,平叔你也要好好養傷,我們要繼續生活,這樣才能不讓杏兒的犧牲白費,更不能讓那些暗地裡的人小看了,我們林家,不是那麼軟弱的!」
「他們今日所做的一切,來日都要一筆一筆的還回來。」
這才是他們林家的行事作風!
才是她林琅!
平叔被林琅一番話激的心潮澎湃,摸了一把眼淚,大喝一聲:「好!」
「我日他們仙人板板,找到那個人,一定宰了他!」
「哎呀,我的肚子……疼疼疼。」
林琅一見平叔哎呦叫喚,怕是他抻到傷口,馬上叫人去找大夫,一邊又讓他趕緊平靜下來。
忙活了一場后,林琅感覺自己沉寂已久的心,慢慢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