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第 141 章
金烏西墜,寒風呼嘯,山道上突然闖出一輛馬車,馬夫不斷甩著馬鞭,發出凌厲的空響。
「快!快啊!」
車內一男子不斷的高喝催促,手緊張的握成拳頭,另一隻手緊緊抱住懷裡的嬌柔女人,女人也因他鮮有的嚴肅表情十分不安,越發縮成一團。可即使是這般緊迫的情形,她也沒忘去觀察坐在前頭的那人。
呵,真是到了這時候也不忘擺她主母鎮定自若的架勢呢。
砰的一聲,車子劇烈的顛簸了一下,車內三人都被震了起來,後頭抱在一起的兩人還好,坐在前面的林琅卻是身子前撲,要不是及時抓住了窗帷怕是就要跌下去了。
林琅咬住下唇瞥了眼靠在車廂後頭的兩人,她的夫君和庶妹像一對互相取暖的貓兒偎依在一起,果真是郎情妾意!
「早知道跟端王的車隊一起就好了,怎的會遇到這種事!」男人愁眉不展的開口,語氣滿是後悔。
縮在他懷裡的女子身子一顫,「都是我的錯,夫君,要是我收拾的快一些……」
「怎麼能怪你呢,誰知道燕國的軍隊這麼快就打來了,否則我們何必南遷,還遇上一群惡霸土匪,也不知後面的護衛能不能擋住……」
噔!
他話未說完,一根箭竟從外穿入,直直釘到車框上,發出嗡嗡的顫鳴。
剛鬆一口氣的幾人瞬間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女人放聲尖叫,男人更大聲的呼喝:「他們追上來了!再跑快點啊!」
猶如為了驗證他所言不虛,他們都聽到不遠處的馬蹄聲,還有男人的高聲威脅:「停下!再不給老子停的話下支箭就射穿你們的腦袋!」
隨後是數人混雜的興奮大笑。
聽到這聲音男人更急了:「快啊!」
馬夫也急的要命,這群土匪要是追上來,第一個沒命的恐怕就是他,可他也沒辦法啊,「爺,車太重了,馬跑不快啊!」若不是這些匪人的馬矮小,腿力比不上他們大家族養的良馬,他們早在之前的轉彎處就被截了。
男人狠咬牙,車裡都是金銀玉石,一樣都不能扔!沒有錢到了南境如何過活,更何況那群匪徒就是沖錢來的,要是讓他們見了財,更會像吸血水蛭一般絕不會放他們走。
這時一聲弱弱的細聲響起,仿若懵懂般的說:「車重?夫君,是、是人太多了嗎?」
幾乎是同時,兩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坐在前頭的林琅。
林琅驀地心驚,在顛簸的馬車上與兩人對視,馬兒在這樣快的速度前行,就算是人有準備的跳下去,也免不了會傷筋斷骨,何況他們後頭還跟著一群窮凶極惡的匪徒,這些人發國難財,從蓄意跟在他們身後到殺光他們所有的護隊僕人就可看出這些人對人命的輕視。
他當真下的了狠心?
女人焦急催促提醒:「夫君,他們要追上來了。」
男人眸光里閃過一絲狠戾,緊緊盯著她:「琅兒……」
看到他這麼快下了決心,林琅心頭巨震,成親三載,儘管不和,他又娶了與自己處處作對的庶妹為妾,但她終歸是他的正妻,可沒想到他真的狠了心要舍她性命!
馬車突然劇烈顛簸了一下,林琅跌下去,而後馬車一震,停了。
有人掀開厚重前簾,一張黝黑的臉探了進來,幾乎算是客氣的說:「各位,下來吧。」
車內心思各異的三人沒敢做反抗,只因這人的臉上從前額到鼻子橫過一條長長的疤,多麼兇險的打鬥才能造出這樣的傷疤,而參與這種凶斗的人絕不是好惹得。
三人依次下來,此刻馬車已被圍住,這些盜匪手拿長刀弓箭,滿身的肅殺與血腥氣,震得人噤若寒蟬。第一個下來的是林琅,剛一下車她就感受到來自男人四周的視線,像是黏住一樣打量著她的臉和身子,這種情況在她的庶妹下來后好了許多,對比她的樸素,那人才真是穿金戴銀,嬌媚無骨。
之後,有個身量小的男人輕車熟路的上車開始搬東西,不是不想反抗,只是在看到那根穿透馬脖子的長槊,和遠處倒在血泊里的馬夫后就不敢了。
怎麼辦,怎麼辦?
車裡的東西肯定都保不住了,拿了東西沒必要再殺他們吧,可他們都把他的護衛都殺了,連馬夫都沒放過……
「夫君。」柔柔怯怯的低呼在身旁響起,是他的愛妾淚眼朦朧的向他求救,他看到幾個男人從她身上摘掉值錢的飾物,又明目張胆的摸著她的身體,怒意一下子衝到頭上,連眼睛都充血了,怎麼也是他平日寵之愛之的女人,怎麼能讓這群雜碎的臟手觸碰!
可想著這些的時候,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的轉向另一旁的林琅。
直到這時她也沒靠向自己,筆直的站在一旁,因身上沒有值錢的飾物,反而沒人去為難她。
她安順的低著頭,露出白白的細長頸子,沒有哭泣,沒有懼色,這樣安靜的站在一旁,彷彿身邊不是這些可怕的惡人,而是安靜潺流的溪水。
他竟一下子看痴了。
「頭兒,就這些了。」先前的矮小男人鑽出馬車,問:「這幾個怎麼辦?」
這話如同一把利刃瞬間穿透了他們的心臟!
一具嬌小的身軀撲倒他的懷裡,衣衫微亂的女人滿臉是淚,拉住他的手按在她的小腹上,低聲又堅定的喊:「夫君!」
他是她的夫君,她的天,她孩兒的爹啊!
她不想死,不想死!
她目光惡毒的瞪著旁邊的林琅。
為什麼那些噁心的男人不去找她!憑什麼到現在她還一副冷靜自若的模樣,還當自己是林府的嫡女嗎!
死的是她就好了,只要她死就好了!
彷彿是聽到她心中的願望一樣,男人突然拉住林琅的胳膊,一把將她拉倒在地:「各位……爺,錢財就當是孝敬,這個、這個女人也一併送給你們,國難當頭,燕國大軍即將到來,我們何必自己人打自己人呢。」
這群盜匪見過趾高氣昂痛罵他們的、也見過涕泗橫流跪倒在地祈求饒命的,可頭一次遇到這種把女人往前推,還拿出國家的名頭來求饒的,瞬間轟然大笑。
為首的刀疤臉譏諷一笑,他最噁心這些文人的虛偽,當下揭了那層皮,直截了當的說:「你倒是夠狠,捨得把自己迎娶的女人送出來。」
男人聞言臉色一黯,顯然對自己的行為也是不恥,只是沒料到這匪頭子這麼快猜到。
刀疤臉可不傻,倒在地上的女人雖然衣著樸素,可要是個妾,怎能在這逃命的時候跟著一起出來。
他低頭瞅了兩眼,看到她安靜坐在地上,沒有瑟瑟發抖的求饒,反倒讓他覺得這女人比眼前這對男女強出不少,配這麼個孬貨真是有點可惜了。
不過那也改變不了結果,他諷刺淡笑:「不過心狠點好啊,這世道,心狠點才有活路。」這話算是變相同意放過他們兩個了。
懷中的女人身子一頹,柔若無骨的靠向他,可男人的眼睛卻緊緊注視著地上的林琅。
開口啊,求我啊!
只要你開口,我可以不讓他們帶走你的!
示弱啊,哭啊,你只需要爬到我的腳下,像水中抱著浮木一樣的依靠我,求我救你就可以了!
你是我一心喜歡的女人,我親自求娶費盡心思得到的人,為什麼就不能朝我低一次頭呢!
只要你低頭,只要你求我!
林琅,說話啊!
他在內心不斷的吶喊,卻看到那刀疤臉過去用腳輕輕踢了她一下,「走吧。」
不知是懼怕還是心死,被踢了一下的林琅身子一倒,橫卧在那人腳下。
而後,竟然低聲笑了起來。
夕陽,冷風,死馬,一群兇惡男人,圍著如同羔羊的三人,而此時女人凄厲絕望的笑聲尤其令人毛骨悚然。
林琅笑啊笑啊,淚水終究是淌出來了。
她也是怕的,怎麼能不怕呢,鮮少出門,又要離開故土,母親兄長生死難料,又半路遇到殺人越貨的匪盜,夫君為了金銀和庶妹竟然要將她推下車,現在更是乾脆將她親手送了出去!
可笑啊可笑,她真是有眼無珠,嫁給這樣的無恥小人!
她恨自己遇人不淑,又難過自己將面臨這樣的命運,落到這群人手中,怎能善終!
「啊啊啊啊!」她不甘怨憤的大吼著,如同野獸臨死前的仰天長嘯,猛地震的一群人晃了神。
那為首的刀疤臉突然大叫一聲,隨後地上的林琅迅速躥起,如蛇一般突然從眾人身邊遊走,一時竟讓她逃了。
原來林琅趁他們分心的一剎那將頭上的木簪插入面前男人的腳上,又趁機尋隙逃走了。
刀疤臉怒不可遏的將腳上的簪子拔出,磨得尖銳的那一頭染著血漬,他起了殺心,喝道:「給我追!」看幾人上馬,又罵:「騎個屁馬!耽誤時間,一個女人能跑多遠!」
他們分出幾人去追林琅,如他們料中的一樣,林琅沒過多久就跑不動了,可她竟一直笑著,笑聲傳來,不免讓身後的男人心中不安。
然後,他們知道她為什麼笑了。
林琅站在山頭上停住腳步,前面就是萬丈深淵,她臉色蒼白的不斷喘息,心中是解脫般的歡暢。
她抬起頭,又有了光亮,那幾人這才看清她的面容,當真是面如皎月,色若春花,竟是如此美人!
林琅回首看了眼將落的赤色夕陽,低喃了一句:「以後……再不會這樣了。」
不會再輕易相信男人,不會再任人擺布她的命運!
絕不會!
她正要踏前一步,身體遽然一震,低頭一看,帶著血的箭頭在她的胸口露出一個尖,得意的在殘陽下閃著銳光,劇痛襲來,她無力跪下,竟然是□□!
精巧金貴,便於攜帶。
抬頭望去,不遠處的那些盜匪也一臉驚恐,不是他們做的,那會是誰?
她本就是存了死志,結果最後就連死都不能自己做主,真是恨啊,這輩子……太恨了!
身子前傾下墜,呼嘯的風聲在耳邊響著,似乎還有人大喊她的名字。
可她已經不想管了,閉上眼,黑暗降臨,只剩下不斷的墜落。
身體猛然一震,林琅大汗淋漓的醒來,惶恐的眼珠四轉,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藍色床帳。
「蓁蓁,起來了沒?」床帳突然被撩開,一張細白可親的臉龐躍入眼帘,那人坐到林琅身旁伸手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睡這麼晚,不去趕集市了?」
林琅使勁眨了眨眼,低喚了一聲:「……娘。」
第二章失母
肅州渝鎮,位於申國以南,近祁伊山,是個偏遠安寧的小鎮,生活簡單,又不失熱鬧。
這日正逢趕集,滿街人流,熙熙攘攘,小販們都出來做生意,街上吆喝、叫賣聲不斷,繡房的夥計眼睛亂轉尋找客人,眼前忽的一亮,發現人群中有抹鮮艷的翠綠。
前面走來一個少女,穿俏綠襦裙,發黑如瀑,皮膚白皙,眼睛明亮,黑白分明的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人似得,身量纖纖,顯得有些纖細單薄,身後跟著個差不多年紀的丫鬟,一雙杏眼,穿著淡色灰衣,含胸低眉,不太打眼。
正是林琅帶著自家丫鬟杏兒出來趕集買東西,兩人走到一家綉坊前被攔下,夥計眉開眼笑的拿著一對綉雲墜紅珠的香囊賣力介紹:「姑娘,看到這針腳了嗎,可是我們王家鋪子招牌綉娘的絕學雲綉綉成,只此一家,世上就這麼一對兒,鄭家的花間鋪都沒有,我算便宜點給你,怎麼樣?」
面前的小姑娘看起來差不多十二三歲,正是嬌艷如花的年紀,再大點絕對是個美人。就是太嫩了點,不過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最是好騙,說幾句好聽的就會乖乖拿出銀子,何況身邊還跟著個小丫鬟,絕對是哪家大戶趁熱鬧偷跑出來的小姐。
想到那些小姐花錢如流水的習慣,他更賣力忽悠:「這一對香囊里的花粉都是從京城進來的,花香細膩,最是怡人,就連京城裡的高門貴女都用咧。」
林琅上前看了一眼,嘴角一勾,表情似笑非笑。
這夥計看到神情一愣,心也癢了起來,接下來半真半假的話竟有點不想說了,要不,別說那麼高價得了。
「雲綉?」
小姑娘漂亮,聲音也是清越好聽。
夥計連連點頭,笑的一臉誠懇。
林琅也笑,笑的夥計心臟直跳:「我記得王家鋪子只是有幾個雲繡的成品,從沒有綉娘會雲繡的工藝,這是回繡的手工吧,你是不是記錯了?」
夥計背脊一涼,知道這是碰到有眼力的了,他只想著大戶人家的小姐揮金如土,倒是忽略人家見多識廣,沒那麼好騙。
他伸手將一隻香囊送出去,賠著笑臉:「貨太多是我記錯,這給小姐賠禮吧。」
林琅沒接,小腦袋一昂,不屑一顧的模樣,抬腿就走。
真是晦氣,這王家鋪子請的都是些什麼人啊,還敢拿雲繡的名頭騙人!
身後的杏兒一雙杏眼微抬,不動聲色的接下香囊,走在林琅身後埋頭繼續向前,這種事她跟著林琅也遇到不少,很多人看林琅面嫩人小,好騙想欺負,可她清楚的很,自家小姐只是看起來軟綿好欺,其實爪子鋒利,被抓一下不死也得帶點血,絕對的不可貌相。
林琅不知杏兒把自己琢磨個遍,現在她太陽穴突突的疼,心中極不安寧,大約是被昨晚做的噩夢影響的。
林琅自小便會做一個夢,最開始是在黑暗中墜落,而後是一個看不清面容的女子站在山頭上凄然大笑,情景逼真,連掠過耳邊的風都別樣真實。
這夢每隔一段時間會做一次,一次比一次清晰,就像是一個倒敘的故事,每次都多一點情節,直至昨晚,前因後果,恍然大悟。
這夢境實在讓人悲憤填膺,她猶如附身在那凄厲慘死的女人身上,體會著她所有的悲痛心情,導致林琅越加悶悶不樂。
一旁的杏兒看到林琅眉頭輕皺,勸道:「小姐,不生氣,咱去買夫人吩咐的東西吧。」
林琅嘆了聲,轉頭說:「杏兒,在外面就別叫我小姐了。」
杏兒馬上頷首認錯:「杏兒記住了,不會再犯。」明明是和林琅差不多年紀,本是正當活潑的年紀,可杏兒看到集市絲毫沒有雀躍新奇,此時更是低眉順眼,怕是再被說一句,就要跪下領罰似得。
林琅內心無限惆悵,知道現在自己什麼都不說反而更好,起步往前走去,杏兒恪守身為「丫鬟」的本分,乖順的緊跟在她身後頭。
路人一看頗為美貌的林琅,再瞧她身後的杏兒,大約都會認為她是某家大戶的小姐,有個婦人眼尖認出林琅,竊竊私語的對眾人介紹。
那個是十幾年前搬到渝鎮的一家農戶的女兒,母親有頂好的刺繡手藝,可惜是個半瞎,手藝等於是廢了,兄長就是有名的林書生,學問好,但脾氣臭,眼高於頂,這姑娘聽說是在家裡把持事務的,聰明也有禮數,就是對外時人挺冷的,臉綳的緊。
眾人的目光投向林琅,見她眉目如畫,低頭淺笑時美麗嫣然,看不出多少冷意,不過知道她不是大戶小姐,目光中不免多了幾分輕佻。
林琅耳力靈敏,其實早就聽到婦人的話,只是充耳不聞的置身事外,她的確只是個普通農家的姑娘,不過其實……也不算是普通,相較於其他人家,她家還是有些不同的。
「林家妹妹!」思緒被打斷,人群中突然跑出一健壯少年,大聲喊著林琅。
她認出是鄰居家的二牛哥,他怎的這樣著急?
二牛滿頭的汗,氣喘吁吁的說:「總算找到你了,你……你快回去吧,你娘被人搶走了!」
什麼!
林琅大吃一驚,連問:「搶走我娘?什麼人?到底怎麼回事?」看著二牛支支吾吾的模樣她壓抑住焦急的心情,抿緊唇:「人走沒走?我們得先去報官!」
二牛哥喘著粗氣:「具體我也不知道,我爹已經去找官府了,我娘讓我來找你回去,我走的時候就看見一群人聚在你家門口,還停著一輛馬車,老大老大了。」
林琅心急如火,拉著杏兒就往家跑,本就是距離不近,兩人又是女眷,很快體力不支,連跑了一路的二牛哥都又追上來,還問要不要背她。
林琅搖搖頭,努力壓下心頭的焦急與不安。
應該沒事的,她家安分守己,從沒得罪過人,王家應該不會,就算是搶劫也不敢青天白日眾目睽睽的這般行事。
她提起彷彿千斤重的腳,繼續往家裡跑。
如今,除了快些回去再無他法!
可這麼荒唐的事情就真的發生了。
林琅氣喘吁吁跑到了家門口,大門是敞開的,小院里的她娘精心養的幾盆蘭草被打翻在地,地上滿是腳步,來的人肯定都是些體壯的男人,而且人數不少。
惶恐與不安佔據了她的心神,她跑向母親的屋子,椅子傾倒,絲線滿地,已是人去樓空,林琅瞬間如同被抽沒了力氣,坐倒在地。
心臟怦怦直跳,胸口被壓的難受,林琅不明白怎麼就出了一趟門,娘就不見了。
不是說去找官府的人了嗎,官差怎麼都不見一個?
林琅覺得似乎有什麼巨大的轉變在悄然發生。
外面忽的傳來呼喊:「小姐,小姐!」是落在後面的杏兒回來了。
「是小姐回來了?」
是平叔的聲音,林琅喜出望外。
只見一個壯漢擎著個一瘸一拐、年約四十的男人進來,男人面黃肌瘦,兩鬢斑白,身形有些佝僂,正是林家的老僕平叔。
兩人身後跟著一個胖婦人,這壯漢與胖婦人是一對夫妻,正是林家的鄰居牛叔和牛嬸。
林琅謝過牛嬸之後,心急如焚的問平叔:「我以為您也被帶走了呢平叔,我娘呢,到底發生什麼了?」
平叔臉上有一片明顯的青紫,他長嘆一聲回林琅:「是我沒用,沒攔住他們,他們來太多人,還沒說幾句話就動起手了,周圍聚一堆人就是沒人管啊,還是你牛叔仗義去找了官差,可最後夫人還是被帶走了,不過小姐,你別急,夫人應該會沒事,人是老爺派來的。」
林琅陡然一僵,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平叔口中的老爺,是她的父親。
這就是她家不「普通」的特殊之處了。
是的,她有爹,但她從沒見過她爹。
林家十幾年前搬到渝鎮,林琅自小便生長於此,所見親人就是自己的娘和兄長,平叔是看著她長大,名為僕人,林琅也當他是半個長輩,杏兒是前一年餓暈在她家門口,自願為仆,她娘於心不忍留下來的。他們一直生活在渝鎮這個偏小的鎮子,生活並不闊綽,平日就靠平叔種田為生,兄長也去私塾教人識字,本該是個清貧之家,卻有著身為「奴僕」的平叔和恪守「丫鬟」身份的杏兒,這就造成和周圍農家的格格不入,左右鄰里並不親近,這也是她家出事沒人幫著的原因之一。
對於大部分村民來說,沒有相對的地位錢財卻擺出一副有身份的譜兒,那是絕對嗤之以鼻的,所以林家與周圍的親鄰並不要好,也僅有比鄰而居、心善的牛叔家會和她家來往。
可來人竟然是自己從未見過的父親,林琅第一反應不是震驚,而是疑惑:「怎麼會是他?」
這麼多年都沒出現過,怎麼會突然想起把娘帶走,還用這樣粗魯強迫的方式。
反覆琢磨,反而覺得其中有鬼。
第三章仇家
這種事實在不好與外人道也,平叔謝過牛叔牛嬸,因他腿腳不便,由林琅送他們出門,「今日謝謝牛叔、牛嬸還有二牛哥了,這有些我娘平日繡的手帕,牛嬸不嫌棄就收著吧。」她娘的綉工手藝自是一絕,成品賣出更是一大筆進項,給他們這些便是要他們賣了錢財,變相答謝了。
牛嬸看林琅小小的人兒,母親不知所蹤,還強打起精神做的這樣周全,心疼的難受,握住她的手安慰道:「要是有什麼難處了就來喊一聲,牛嬸肯定幫你,你叔也是一樣的。」
牛叔馬上搭腔,胸脯拍的直響:「是啊,千萬別自己忍著,你哥去京城考功名,你娘又沒了……」話說一半牛嬸猛地用胳膊肘懟了他一下,眼睛瞪得老大,那意思就是在訓他——怎麼說話的,什麼叫沒了!
牛叔馬上反應過來,乾笑兩聲:「不是那意思,總之你別多想,有事就找我們好了,這帕子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林琅道:「平叔說今天出事時牛叔馬上就過來了,又找了官兵,結果還被罵了。二牛哥他跑那麼遠到集市裡找我,這麼費心費力,我只是拿幾個帕子都嫌燒臉呢。」說著把帕子塞到牛嬸手裡,「牛嬸你就拿著吧,或許之後還有麻煩你們的時候呢。」
牛叔還要推辭,牛嬸瞧出林琅神情堅定,回了句有事一定要來找他們后,拉著牛叔出去了,二牛看著自家父母離開,猶豫著想對林琅說些話,又不知道年少的自己能為她做什麼,要是自己和爹長得一樣壯就好了,起碼那些人來可以擋一擋!
獨自站在門前的林琅一身翠綠,臉色清白,嘴唇輕抿,眉宇間又幾分愁緒,可並不畏懼膽怯,像一根挺拔獨立的翠竹,堅強的迎風不倒,傲立昂然。
林琅見二牛哥沒走,自是知道他擔心她,對於這位年長她不多、逢年過節會給她帶些吃食的鄰家哥哥也是心生感謝,她朝他淡淡一笑,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沒關係的。
二牛哥倒是突然紅了臉,慌亂的轉身跑了。
林琅此時心思混亂,送走牛家三人,她馬上回了屋子,正看到平叔對杏兒說:「就是被推的時候崴了下腳,一晚上就好了。」
杏兒見到林琅,喊了句小姐,知道兩人要談事情,很是知趣的說去廚房了。
平叔見她這麼謹小慎微,不由的說了句:「杏兒以前估計是哪家大戶人家出來的丫鬟吧。」
林琅恨不得眼睛能飛兩把菜刀過去,都什麼時候了,平叔竟然還有心思想這些,她思忖了下,問:「那我娘也是從大戶人家出來的?」
「小姐真是聰明。」平叔知道林琅自小腦子活絡,以前有人見她人小欺負她,她可是神色自如的一一「還」了回去。
林琅坐到他旁邊,「小時候我每次一問關於父親的事情,娘就不高興,哥哥也是臉色難看,我也不再敢問了,可我知道平叔你是知道的,到了這步田地,總該告訴我了吧。」
平叔臉色複雜,壓低了聲音說:「我猜,少爺該是高中了,只是消息還沒傳過來。」
林琅心頭一震,先是一喜,繼而迷惑。
「我也是聽那些人隱約對夫人說的,剛開始是勸夫人跟他們走,夫人不同意,就開始動粗了,後來我被那群人推倒,夫人要被帶走時官差倒是來了,可那些人一拿出文書,官差也只能放人走,畢竟是主夫來帶走自己妻子,不犯枉法。」
「娘不是和離的?」
「沒有,你是不知道老爺是什麼樣的人,」平叔長嘆一聲,沒看林琅,畢竟是她的生身父親,說起這些話來總有些顧慮,猶豫片刻,他在林琅的催促中開了口:「那時老爺仕途正好,也沒人知道老爺是成了親的,後來老爺逼走夫人,就是、就是為了娶上頭的女兒為妻,這下少爺高中,他肯定是要認親的,那首要的第一步自然是接回夫人。」
「他、他當初為了……連哥哥都不要了?」
平叔兀自搖頭,沒有回話。
林琅的心頓時涼了一片,怪不得每次提到父親,母親總是一臉哀傷,兄長更是疾言厲色,以哥哥的高傲性情,再遇父親是絕不會低頭的。
平叔見林琅精緻的小臉扭著,安慰道:「夫人該是沒事,而且還會被好生伺候,你放心吧。」
想了下,他又說:「老爺沒有接你走也是有原因的……」
「我明白,他當初能連結髮妻子與兒子都不要,我又算什麼。」林琅是真的不在意。
平叔見她這樣,以為她是反過來安慰自己,忙說:「不是的,小姐,你聽我說……」
「小姐!」杏兒突然進來,如臨大敵,她少有這樣慌亂的時候,「外面來人了。」
林琅和平叔對視一眼,她家與人少有來往,誰會在她家剛出事的時候過來。
杏兒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林琅,說:「她說告訴你們王姨來了,你們就知道了。」
果然,杏兒看到林琅一聽完,臉色馬上變了。
林琅覺得心底那根神經又崩了起來,這種時候,她突然登門必然沒有好事!
平叔反應更大,猛拍了一下桌子:「這個不要臉的還敢過來,欺負我們家沒人了是嗎!」
可不就是故意的,兄長上京趕考,母親被人擄走,不就是欺負她家現在就剩她這麼個姑娘了么。
林琅第一次是用幾乎命令式的口吻對杏兒說:「給我整理衣衫。」
杏兒精神一震,瞬間感覺到林琅身上的氣勢有些不一樣了,這種感覺她很久以前也見過,那都是侯門貴女們身上獨有的威嚴。
杏兒非常盡責的幫林琅整理好因奔跑起皺的衣服,將略微散亂的頭髮快速梳齊,甚至拿了夫人的水粉稍微一塗,所謂術業有專攻,很快林琅搖身一變,一副精神奕奕的小模樣。
連平叔都想鼓掌誇誇杏兒的巧手了,不過顯然目前不是時候,他說:「要不我也過去吧。」
他是男人,見女眷他在一旁自然不好。
「不用了,平叔你這幾天養好腳,過幾天有的要忙。」林琅目光向前,眼神銳利,「她不是想欺負人么,正好讓她知道知道,我可不是我娘。」
輕飄飄的話,語氣帶刀。
平叔又是擔心,又是憂愁,用眼神示意杏兒:「你也過去。」
杏兒點頭,跟了上去。
林琅走到院中,看到了坐在圓桌邊的中年婦人,這婦人身穿藍緞錦裙,髮髻上也滿是金玉,身後站著個大丫鬟,端的是一副富貴氣派,與她家這簡樸小院完全不是一派風格。
可她驀地想起第一次見到這婦人的時候,那時她著一身淡色青衣,渾身無一首飾,笑呵呵的叫她侄女,這不過才三四年真是變化大得很!
這婦人正是王家鋪子的老闆娘王氏,她聽到聲音轉頭,這才令人看清她的面容,她長著高高的顴骨,尖下巴,一副刻薄之相,笑起來更顯尖嘴猴腮,一身富貴裝扮也壓不住骨子裡的粗鄙,她朝林琅喊道:「侄女出來了,哎呀這幾年沒見出落的更是漂亮,你看,我聽說你家出事就趕緊過來了,蕙娘可好?」
蕙娘是林琅母親的名字。
林琅上前坐到王氏對面,也沒吩咐杏兒上茶,不咸不淡的回了句:「王姨這時才來,想必已經知道我娘已經被接走了。」
「接走?」王氏擠眉弄眼的試探:「外面都說是蕙娘欠了錢被人綁走的,我是怕你家真有難,帶著銀子過來救急的!」
說的倒是好聽,林琅卻是一字不信,她的眼睛長得很好,靈動的好似會說話,此時雖是不語卻也用眼神將自己的不信任表達的一清二楚。
王氏相貌粗鄙,倒是巧舌如簧,場面話說的特好聽:「我可是你娘的朋友,要說我家鋪子能開起來也有你娘的助力,你說你家出事我能不幫?咱們什麼關係呀!」
林琅一天這王氏提起她家的鋪子頓時怒從心起,還敢說他們是什麼關係?
仇人!
要論林家與王氏的恩怨,那要從三年前說起。
這王氏家最開始是做布匹生意的,也就是一間不大不小的鋪子。
林琅的母親蕙娘是個手藝絕好的綉娘,只因年輕時熬花了眼睛,也就不常刺繡,但她的針法是絕頂的一流,連世上少有人會的雲繡的技法都很擅長,更別說其他回綉、蘇繡的手法了,在渝鎮這小地方,蕙娘的手藝是絕對一等一,別說是此地的大戶人家,便是在京城也對會雲綉手法的綉娘趨之若鶩,只因蕙娘眼睛不明,子女又不願意她再熬壞眼睛,她才少有拿起綉針的時候。
林琅的哥哥林懷瑾是渝鎮有名的士子,個子高挑,是個身材修長挺拔的美人,但好看不能當飯吃,家中要供應一個讀書人的用度那是相當破費的,蕙娘只得把自己從前壓箱底的雲綉枕面拿出去賣,於是她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進了王家的店鋪。
王氏看到蕙娘拿的雲綉枕面瞬間驚為天人,難得在這樣的小地方,她竟能一眼認出雲繡的手工,後來才知道她的嫁妝也是有個雲綉綉成的被面,只因時間長了臟舊不堪,不再值錢,那被面更沒有蕙娘綉出的生動精緻,這才識得這工藝。
她直接對蕙娘說自家鋪子小,拿不出那麼多錢收這枕面,但她有門路幫蕙娘賣。
蕙娘是天生的軟性子,一遇到陌生人說話聲音都自降三度,自然別人說什麼都答應說好。
於是她就跟著熱情的王氏到了渝鎮最大的綉坊——鄭家的花間鋪。
王氏能說會道,對雲繡的市場價值也是洞悉清楚,幫著蕙娘將雲綉枕面賣了好大一筆錢,還絲毫不收蕙娘感謝的銀兩,只說因兩人投緣,朋友之間不必談錢等等,熱忱的話像冬日的炭火一下子暖了蕙娘幾年孤寂的心,她是搬來渝鎮的,因家庭情況與親鄰並無過多接觸,遇到年紀相仿的王氏自然很快結為好友,一來二去幾乎成了莫逆之交。
當時連謹慎聰穎的林懷瑾都稱讚王氏實誠熱情,卻沒想到這人笑裡藏刀,所圖更大!
蕙娘與王氏兩人成為朋友后,王氏時常到林家做客,幾個月後有天下午過來,滿臉的愁雲慘霧,對蕙娘說自家生意敗落,要過不下去了。
蕙娘是個人善心軟的,所以當王氏問她手裡還有沒有雲繡的成品時,蕙娘想著上次賣東西承了王氏的幫助,況且家中剛剛得了一筆錢財,短時間內不會再出變故,便將手裡另一塊雲綉枕面「借」給了王氏。
王氏千恩萬謝,抱著蕙娘的手哭的涕泗橫流,蕙娘連連擺手,最後還體貼的親自去院外面打了盆水給王氏洗臉。
接著,就出事了。
第四章逼婚
王氏自那天後再沒登過林家大門,蕙娘一開始還想著她家有難處,必然忙亂,可當聽平叔講王家將原來的鋪子賣掉,在熱鬧的街頭新開了一家鋪子,而且不是賣布,而是綉坊的時候,蕙娘的心開始敲起了鼓。
可到底是有交情的朋友,她自是不願往壞處想,只是當看到平叔拿著從王家鋪子買回來的帕子,那上面的綉工花樣,那樣獨特生動,又是千迴百轉的熟悉,她急切的在燈下又摸又看,最後直接把帕子一扔,回身到房裡去翻找壓在箱底的綉書時,發現……沒了。
那記錄回綉針法的書籍與圖樣恐怕早在那日她熱心出去打水的時候,就揣在王氏的懷裡了。
知道原委后的林懷瑾怒不可遏,當下要去理論,林琅那時還小,但她知道她娘對自己手藝的重視,對她哥哥的想法更是一百個支持!
蕙娘的性格柔順,說白了,就是懦弱膽小,又怕惹事,直嘆著說算了,鬧大了可能還會引火燒身。
看自家母親的態度,兄妹倆感覺更窩囊了。
林懷瑾無奈,說那就退一步,必須讓那王氏把雲繡的枕面還回來,那可是用雲繡的針法綉成,雖不值千金,但也夠一個農家兩年多的花費。
蕙娘瞧著自家兒女咬牙切齒的模樣,點頭答應了。
其實這事一出,她也是鬱結於心,兒女難受不說,被信任的友人背叛也是打擊,還丟了自己母親留給她的回綉書籍更是痛心疾首,於是當晚便因為自責與痛苦發了急病。
請大夫買葯又是一大項開銷,林家手上的錢沒了不少,林懷瑾乾脆帶著平叔一起去了王家,結果門都進不去。去王家鋪子,夥計說老闆和老闆娘都去外地進貨了不在,他們只得空手而歸。
當時林家上下真是準備好了炮筒彈藥就是沒處發射,但他們也不怕王家的人不回來,鋪子還在呢!
沒成想過幾天,王氏自己主動過來了,這王氏真是一條狡詐的中山狼,摸准了蕙娘心軟的性子,沒等林家兄妹發作,馬上朝病床上的蕙娘嚎啕大哭,邊哭邊說自家夫君把雲綉枕面已經賣了置換了新鋪子,最近又看上年輕美艷的妓子說要把她休了迎娶別人,哭天抹淚的賣慘,就是隻字不提偷了回綉樣本的事。
蕙娘聽到王氏這般說,不禁有種物傷其類的共鳴感,又心性軟善,礙於情面只能將王氏扶起來,說讓她保重身子,錢過陣子再還就好。
王氏做足了戲抽噎著回去,自此再未登門。
三、四年過去,王家的鋪子是越干越火,甚至與大族鄭家開的花間鋪平分秋色,但從沒聽說王家老闆有再娶的消息,王家積累錢財不少,卻沒見王氏來還林家錢。
林家上下自是恨得咬牙切齒,只是當時無憑無據,時間也隔了許久,就算報官也不見得會幫他們這種外鄉人,這啞巴虧也只能吃到肚子里。
蕙娘被王氏暗算過後,變得越發不願出門,將剩下最珍貴的雲綉書本交給林琅好生藏好,再沒和誰交心成友。
林琅相貌精緻清麗,線條柔美,唯有一對修長的眉含著她骨子裡的倔強,她長眉微微一偏,哦了一聲,「原來王姨今日是來還錢的。」
果然,王氏聽完臉色一僵,也不笑了:「你這孩子,我今日是來幫忙的,怎麼這樣說話,我和你娘的事你不清楚,我知道你是惦記那雲綉枕面,可當初那可是蕙娘給我的,知道了吧。」
反正現在她娘不在,自然是紅口白牙任憑她說。
林琅氣極反笑,綿里藏針:「王姨知道的必然比我這小孩兒多,您都能一夜學會回繡的手法,我還有什麼不敢信的。」
說到這個,王氏總算是掛不住臉了。
「那我也就直說了吧,今日我來,確實是來幫忙的。」
「真是謝謝,也不必了,我娘是被我父親接走的,沒什麼可幫的,勞您費心了。」
王氏雙眼一眯,視線從林琅臉上到身段細細打量,而後陰測測的笑著說道:「侄女不瞞你說,我來時打聽過了,蕙娘的確是被夫家帶走的,她是沒事了,回去享福,你以後可怎麼辦啊?」
林琅心頭一緊,面不改色:「過幾日我父親會再來接我的。」
王氏咯咯的笑了聲:「我看未必,要是想接你,怎麼會把你落下呢。」這王氏當真是個心思活絡的,她看著林琅隱隱發白的精緻小臉,得意的同時又不禁在心底罵了句:真是個騷蹄子,小小年紀長成這樣故意勾人!
「你說你一個姑娘獨自和一個老漢住在一起,那名聲早晚不得壞了,你要是願意,王姨就幫你一把。」
林琅壓下心頭那份噁心感,不信任的眼神瞥了過去:她會這麼好心?
果然,王氏再次露出那尖嘴猴腮的笑:「只要你拿著雲繡的書本當嫁妝嫁到我家來,別說銀兩,以後咱家的鋪子都是你的。」
不說林琅了,就連不知兩家恩怨的杏兒聽完也是火冒三丈!
一隻鞋子突然憑空而出啪的一下重重地打中王氏的臉面。
「老子日你仙人板板!」平叔嗷的一聲從後面跳出來,別看平叔瘦的乾巴巴的,手上可是一把子力氣,一隻鞋子扔的那叫一個穩准狠,罵起人來更是中氣十足:「想讓我家小姐嫁給你家那腦癱傻子,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趕緊給我滾!別髒了我家的地!」
家中無人,最年長的就是他了,此刻他必須擺出一副護犢子的架勢,讓這王氏知道她要是敢亂來,他就和她拚命!
王氏被一隻又臟又臭的鞋子擊中臉,她本來敷滿□□的臉上瞬間印出一個黑鞋印子,又疼又怒的大喊道:「到底誰是主子,誰是下人,還敢朝俺扔鞋,你這個老糟貨俺弄不死你……」她本來想擺大家的譜兒可後來越來越氣鄉音都罵出來了。
林琅豁然站起,她也被這王氏剛剛一番話噁心的要命,當下不客氣的說道:「你剛才說的我不可能答應,我平叔說的對,你趕快走吧。」
王氏的臉因為剛剛的擦拭變成了一張大花臉,彷彿同時也撕破了那張偽善的臉孔,她表情扭曲惡毒的對林琅說:「你可別後悔!」
王氏帶著丫鬟怒氣沖沖的離開,林琅臉色蒼白的坐下,杏兒這才敢開口問:「小姐,那以後……怎麼辦啊?」
林琅抬頭看了一眼,杏兒忐忑不安,平叔氣過了頭,緊張的開始搓手。
身為主人,誰都能亂,唯有她不能慌,這是她的責任。
「先吃飯,鬧一天都餓了吧。」
平叔左右踱步,黑瘦的臉色更難看了,眉宇間的深溝能夾死蚊子:「吃啥飯啊,現在哪有功夫吃飯啊,這、這王氏忒不要臉了,要是下回找人再上門可怎麼辦呀!」
「你現在能想出辦法?」
平叔搖頭。
「那就吃飯,」林琅小臉板著,學著她哥哥的冷靜表情,穩定人心,「吃了飯才有力氣,總不能人再上門,我們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吧。」
平叔和杏兒看林琅神色自若,一時也好似找到了主心骨,該幹嘛幹嘛去了。
林琅隨即起身去後院的菜園子里摘菜。
王氏此行碰了個硬釘子,氣哄哄地往前走,還不忘繼續用手抹臉,剛被平叔用鞋底狠狠地打了一下,她現在的臉是又紅又白還帶著黑泥,各種顏色混在一起,再用手一抹別提有多難看了。
旁邊的丫鬟想說又不敢開口,最後上了馬車才上前用帕子幫她輕輕擦拭黑灰的地方,一邊又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夫人,您這麼直接,林家姑娘能同意嗎?」
王氏高聲罵她:「你懂個屁,如今她家除了一個死老頭子就剩她這麼個小蹄子,必須得這樣把她的膽子嚇破了到時候才聽話。」
這丫鬟本是王氏店裡的綉娘,後來兼任丫鬟之職,白日負責陪王氏出門擺排場,也是少有知道王氏與林家恩怨內情的人,想到林家的漂亮小姑娘可能要嫁給王氏那痴傻肥胖又愛暴怒傷人的傻兒子也是心生同情,何況王氏做的事情實在太泯良心,不禁開口說:「這樣好么?」
「有什麼不好的!」王氏嫌她擦得慢,一把推開她,橫眉豎眼的說道:「林家小子的臭脾氣遠近皆知,他學問也不賴,這次要是真考上功名,癩□□披上人皮了,能放過我家?」
「今日聽老趙說來接蕙娘的馬車可是華麗的很,你夫人我為了買這個馬車把我手上一半的積蓄都花沒了,用腦子想想,這林家背後說不定有什麼人,要真等到林家做主的人回來了,我家的鋪子馬車都得沒了!」
她說這些倒不是真的講給這丫鬟聽,更多的是給自己足夠的理由與信心。
「就得趁現在把那小蹄子給按住了,到時候進了我家的門,我看林家還敢怎麼樣!」她想到自家兒子天天念叨著要娶林琅,瞬間腦袋都大了,不過是上次在街上看了那小蹄子一眼,就日日跟她鬧,真是不給她省心!
「讓老趙告訴周圍,誰也不準幫林家,否則就是跟我王家過不去!再找幾個懶漢傳話,女人名聲最重要,到最後她再不願意也得嫁。」王氏的眼睛如狼一樣的狠毒,攥著拳頭惡狠狠道:「我看她能撐多久,再不濟去賭坊找幾個人把她搶回去,生米做成熟飯,等我兒子玩膩了就扔,看她再敢像今天這樣跟我說話試試,我連那糟老頭子一起弄死!」
丫鬟聽到,被這王氏陰毒狠辣的手段嚇得打了個寒顫。
王氏抬手又摸了下臉,手指一片灰黑,勃然大怒的扇了丫鬟一巴掌:「怎麼給我擦的臉!」
第五章行竊
平叔看到林琅坐在院子的椅子上,手上正有一小沒一下的掰菜葉,好好的菜被她扯得七零八落,平叔馬上明白現在她的心也亂了。
林琅從小就有個毛病,一心煩就愛扒樹皮、掰花瓣,他哥林懷瑾管她叫「植物殺手」,林琅聽后氣得差點把門前的柳樹扒禿了皮!
她長大后,這個習慣慢慢開始收斂,可平叔如今一看她不自主的開始扯葉子,就知道她也是心煩意亂。
這天晚上林家的晚飯吃的沒滋沒味,林琅心事重重,平叔和杏兒也是沒精打采,少了母親和哥哥,這家都不成家了。
匆匆撤了桌子,林琅接著去問平叔關於她父親的事情,平叔閃爍其詞,林琅也沒問出多少,只能確定母親不會有危險,為了牽制和討好哥哥肯定不會虧待母親,這一點倒是能放心。
到了夜裡,林琅躺在床上輾轉難眠,想起平叔的話就為母親擔心。
原來她的父親是在京城裡當京官的,官職不大但也是要位,當初他能考上功名得了官位還是都是多虧了她娘。
要是追本溯源,就要從頭說起。
據說,林父自幼刻苦讀書,但屢屢落榜,父母怒其不爭的接連去世,到了年歲靠親戚給他說媒娶親,對方便是蕙娘。
蕙娘父母早逝,相貌平平,手藝卻是絕好的,手上的綉品一旦完成,大戶都爭相搶要。而林父只顧悶頭讀書,不會賺錢,但長得眉清目秀,端的是一副美男子模樣,兩人算是互補,門當戶對便結了親。
婚後,蕙娘日日刺繡供讀林父,到了舉行科舉之年,林父終於上榜能去京城,蕙娘這時也懷了身孕,真是雙喜臨門。於是林父拿著家中所有的積蓄去了京城,臨走前承諾蕙娘等他衣錦還鄉,兩人就能過上富貴日子,一番溫柔款款的貼心話說得蕙娘感動的淚灑滿襟,挺著大肚子送走夫君。
蕙娘獨自生活,幾月後生下林懷瑾,還差點難產而死,幸好有鄰居幫助,這才討回一條命,但也留了病根。接下來,蕙娘一人帶著兒子生活,無親無故,又由於產後血虧,身體不濟,日子過得極其艱難,整日盼著林父回鄉。
不久后,歸鄉的學子帶了消息給她,說是林父沒有中舉,但得了一個大官的欣賞,就留在京中了,只是京城花費高昂,讓她儘快寄一筆錢過去。
夫者為天,只有夫君得了官位,他們母子才能過上好日子。
蕙娘只得沒日沒夜的繼續刺繡,熬花了眼睛,就這樣持續幾年,林父從未歸鄉,而每次託人帶來的消息都是催促蕙娘多多寄錢給他,別說對蕙娘的關心,就連對兒子都隻字未提。
而後無意中,蕙娘從路過商隊的熟人那裡聽說自家夫君早在一年前就高中陞官了,她得到這個消息驚愕不已,又不知真假,惶恐不安的沒過多久,麻煩事也來了。
當時鄉里有人對年輕有手藝的蕙娘虎視眈眈,林懷瑾又被鄰里的孩童欺負說他沒爹,衣衫下儘是青紫傷痕,小孩子的世界,有時候極為殘酷。
蕙娘是個軟性子,可遇到關於自己孩兒的事情,頗有些破釜沉舟的氣勢,都說為母則剛,不無道理。
她當機立斷,立即收拾行李去了京城!
途中遇到幾乎餓死的平叔,蕙娘心善救了他,平叔為報恩自願為奴,跟著蕙娘母子一起去了京城。
到了京城,真相大白,各種曲折艱苦自是不少,還好林懷瑾認了蕙娘和兒子,可不到一年就又翻臉逼走了他們,平叔是認蕙娘當主子的,自然一起走,他們也沒回鄉,而是到渝鎮定居。
關於林琅,平叔說她父親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因為蕙娘是在離開林府的路上才發覺自己有了身孕的,所以接走蕙娘的馬車才只帶走了她。
聽平叔這麼說,林琅心中對自己的父親有了個大概的輪廓印象,人都道糟糠之妻不下堂,何況母親為了供養父親幾乎瞎了眼睛,可他父親一躍龍門卻是以怨報德,如此薄情寡義又重仕途之人,如今見哥哥高中,竟使用強硬手段帶走母親,可他已經娶了上官之女,有沒有想過,母親回去之後,妻不妻,妾不妾,該如何自處?
她娘性子那麼柔弱,哥哥又太過剛直,事情定是一團亂。
「唉……」林琅翻了個身嘆口氣。
伸手握住脖子上的玉墜,這墜子是她自出生就一直帶著的,橢圓形的黑色玉石被紅線包圍,黑暗中還會透出淡淡的光來,珍貴異常。
如今哥哥遠在京城,母親不知所蹤,也只有這個玉墜還一直在自己身邊,玉石漸漸染上她的體溫,暖暖的握在手心,多少讓她有了些許安慰。
林琅直直的望著房頂,手指攥的死緊,屋子裡黑漆漆的,像極了昨夜噩夢的結尾。
每次做這個夢,林琅都會被女子不甘怨憤的心境震得心驚膽戰。
有時候她不禁猜測,這個夢會不會是跟自己有關聯,難不成是前世?
都說人死前會喝孟婆湯忘卻前塵,她不會是孟婆湯沒喝乾凈留下後遺症了吧。
那為什麼只反覆夢見一個場景,不夢點怎麼對付王氏的呢。
想到王氏,林琅頓時怒從心起。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王氏盯著她家的雲繡的手藝不是一日兩日的了,現在竟然還想人財兩得,想到上次在街上看到王氏的傻兒子揮舞著粗肥的手臂輪起棒子打他家狗的樣子,她就一陣惡寒,狗兒凄慘的嚎叫聲猶在耳畔,實在令人心生可憐又惶恐。
要是母親和哥哥在就好了。
林琅獨自睡在屋子裡,如此安靜,沒有母親的聲音,也不知道明日會怎樣,鼻頭一酸,頓時覺得這個夜晚分外凄清。
第二天一早,林家三人都起來了,蕙娘與林懷瑾不在家,這當家的主子自然就是林琅了。
林琅坐在小院里的椅子上,今日她梳了個高髻,只一根素色玉釵點綴,美人發如鴉,點點玉翠足以絕倫,襯得林琅清麗的臉龐更加精緻,她目光透亮,小扇子般的長睫輕輕撲閃,注視前方。她穿了身桃色團衫,少女模樣清麗嬌俏,賞心悅目,可惜欣賞者一個是同性姑娘,一個是中年老僕。
林琅此時已沒有昨晚難過沮喪的樣子,她自小就是再難過也是壓抑自持從不示人的,就是不想讓母親與兄長為她難受著急,給人添麻煩,此刻家中遭亂,她更不能自亂陣腳。
林琅對平叔和杏兒道:「我想了一晚上,決定去京城找哥哥。」說這話時,她單薄的背脊挺得筆直,顯示出她堅定的決心。
對比鎮上的姑娘,林琅確實是與眾不同的,雖是衣食供應不上,可無論是蕙娘還是林懷瑾,都沒有讓她常年干農活、養雞,以後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嫁過去草草一生算了。
在他們眼中,她值得更好的。
蕙娘更因為自己刺繡傷了眼睛,都很少讓林琅動針,可一個農戶寵女兒又能到多少程度呢,窮人孩子早當家,更何況蕙娘軟弱多善,林懷瑾嚴肅冷傲,就是兩個極端,於是林琅就成了中間人,她雖是相貌清麗,說話輕聲細語,大家閨秀一般,卻不是個無腦天真的姑娘。她早熟、聰明也有手段,像是林子里的小鹿,對方若是心懷不軌,她狠心咬上一口,手指也能咬斷,若是坦誠待之,給些栗子,她也會親近的蹭蹭你的手心。
平常相處,她絕對是個隨和安然的性子,但其實有一點外人很難發現,她性子有些倔。
她想好決定了的事情,沒人能改變,勸是沒用的,被說也悶不吭聲,她該怎麼樣還怎麼樣,除非你能說出讓她改變心意的理由,否則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平叔到現在還記得小時候林琅要跟林懷瑾學識字,林懷瑾當時心疼幼妹不肯教,林琅倔的非要學,你不教,她就自己去門前折樹枝自己偷偷描字,也不懂是什麼意思,可就是一頭扎進去一個個的寫。
直到林懷瑾注意到自家門口的柳樹被扯光了枝條,活像只被扒光了毛的禿皮狗,才發現自家小妹的行動,與其讓她自己悶頭描字還不如他親自教,就這樣,連眼睛長在頭頂上冷傲的林士子都敗在林琅腳下,林家哪有人能治得了她。
她說去京城,那就肯定是鐵了心要去。
於是當聽到這話后,平叔和杏兒同時對視一眼,對林琅做出的這個決定各有心思。
難得的是杏兒先開口發表意見,她畢恭畢敬的說:「小姐,其實昨晚我也想了一夜,心裡有些想法。」
林琅道:「你說。」
「我覺得昨日王氏的要求無論如何都不能答應,且不說她家不是良配,與咱家又有嫌隙,更何況她趁人之危,又無媒無聘的來和您說親,足見她對您的輕視。女子婚姻是一生的頭等大事,萬不可一時糊塗,就算如今處境艱難,也總有絕地逢生的機會。」
林琅表情認真的看向她,杏兒自到家中一年來都是一副安靜謹慎的性子,甚少說話,並不與自己太過親近,如今聽她這麼為自己打算,林琅也是心頭一暖,點頭道:「放心,我絕不會答應王氏的條件。」
杏兒柔柔一笑,她本就是甜美的長相,一笑更如春花綻放,只是不知為何她常年都埋頭冷臉,生怕別人會注意,原以為她就是安靜害羞的性子,可此時,面對兩人的注視,她不慌不忙,鎮定自若的繼續道:「第二,便是我覺得上京並非上策。渝鎮距離京城路途遙遠,不說走路去,便是坐馬車也要起碼兩到三月有餘,何況咱家一無馬車,二無閑錢,路途遙遠更容易出事,就算沒遇到盜匪之類,便是山林野獸也夠我們受的了。而且最最主要的是現在咱家有兩個女眷,平叔年紀又大,更是諸多不便。」嘆息一聲,她不再多言。
林琅聽她說完凝視了她片刻,杏兒平時安靜謹慎,現在竟將情勢分析的頭頭是道,這眼界思量絕非一般女子所有,她眼底多了絲疑惑,在心底記下了。
林琅自有思量,反倒是平叔被杏兒一段長長的嚴謹有理的話震驚到了,心道杏兒真是高人不露相,平時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悶得要死,現在遇到事說起話來竟然頭頭是道的。
平叔猛一拍手,馬上倒戈站在杏兒那邊:「小姐,我覺得杏兒說的太對了,你不能想一出是一出啊,我知道你肯定想找夫人,但去京城哪兒有那麼簡單啊。」他以為林琅年幼戀母才會想去京城,而後又樂觀的說:「或許過兩天少爺就回來了!」
平叔的確忠心護家,整個人就是主子說啥就是啥,以前蕙娘和林懷瑾在沒什麼大問題,現在林琅當家,是他自小看到大的,沒太把她的話當回事,所以他搖擺不定的性格就冒出來了。
林琅沒對兩人的話肯定或否定,只說了句:「你們想的太簡單了。」
林父都派人來帶走母親,哥哥定是高中了,哪裡能回來呢。
她又何嘗不知道杏兒說的對,但他們怎麼不想想,王氏昨日撂下那麼一番話,能讓他們安平過日子么。
她吩咐道:「先不說了,平叔你腳有傷,不用幹活,去地里看看就行,杏兒和我收拾收拾家裡的東西,看有多少能賣的,路上沒錢可不成。」
林琅命令下完,兩人就知道沒能說動她。杏兒雖不樂意,也言聽計從的去做了,倒是平叔是三催四喊的才出去。
結果到了黃昏時分,他怒氣沖沖的回來,跟林琅抱怨說:「都什麼玩應兒,我今兒去地里,誰見了我都繞著走,看見我就跟看見鬼似得!」
林琅瞬間瞭然,沉聲道:「王家已經開始動作了。」
平叔把鋤頭一撂,恨恨的說:「王家別太過分了,狗急了還跳牆呢!」
林琅瞧著平叔好似還沒當回事兒,不禁倍感無奈,等再過些時日,他們便明白了。
夜涼如水,偶有犬吠,風聲颯颯,吹得小院的門嘎嘎直響。
平叔上了年紀,對聲音極為警醒敏感,黑暗中,他突然睜開眼睛,拎著放在床底的大木棒子,騰地一下打開房門跳了出去:「老子日你仙人板板!哪個不要命的敢來偷東西!」
他放聲大喊了一聲,周圍四鄰都有響動,只見三四個壯年男人鬼鬼祟祟的站在小院里,月光森森,樹影晃動,這幾人的目光看得平叔的心裡直打鼓。
額……能、能打得過么?
第六章末路
秋風颯颯,枝葉零落,只是一夜,原本還翠綠的葉子黃了一半,落滿芳地。
平叔一大早勤快的拿掃把清理門前,同時也看到一群眼生的農婦聚在他家門口不遠處嘰嘰喳喳的聊天。
「聽說沒,前幾天蕙娘被夫主抓回去了?」
「抓回去?不是說夫家來人請走的嘛。」
「哎呦你是不知道,我那天可看的真真的,五六個大老爺們,個個膘肥體壯的,抓著蕙娘就上了馬車,聽說是以前偷了夫家的傳家寶逃到我們這兒的,連那個賠錢貨的女兒都沒帶走,還請走,傻不傻啊你。」
「原來還有這種內情,你還知道什麼,再說說?」
「我還知道那家人為啥沒帶走林家姑娘。」
「為啥?」
她飛給這群人一個諱莫如深的眼神,「這女人啊,一旦髒了就不值錢了,要真是親生閨女能不接回去嘛,肯定是蕙娘與人苟且,再不……」她停頓了下,眼神直往正在掃門口敗落樹葉子的平叔瞥,「就是那小姑娘不潔身自愛,表面文靜,內里放蕩,還記得前幾年寧家那兄妹倆么,都鬧大肚子跑啦!」她的聲音忽的揚高,惹得一群女人嘻嘻輕笑。
言之鑿鑿、繪聲繪色,明明不知原委,卻說得真實逼真猶如親見,那些害死無數忠將良臣的謠言,便是這麼誕生的。
女人們的嬉鬧聲傳來,平叔一張黑臉更是如同鍋底,大掃把一揚,罵道:「都在我家門口聚著幹嘛,要飯啊!」
幾個婦人也不和他對罵,如鳥獸散般嘻嘻哈哈的走了。
可算把這群人趕走了,平叔鬆了口氣,這些話可千萬不能讓小姐聽到,哪家姑娘也受不了這些啊。
平叔雖再聽不到這些婦人的話,但她們離去時回頭看向他的眼神真是粘的他渾身不自在,真像被人抹了一臉臟泥般的噁心。
他拿著掃把進了屋,恨恨的罵道:「這王氏太損了!」
已被平叔詳細普及過兩家過節的杏兒點頭道:「王家是怕夫人和少爺回來找他們報復,乾脆下狠手了。」
「就是一家子白眼狼,當初夫人對王氏那麼好,現在這麼狠的給我們下絆子!現在連米鋪都不做我家生意,這是要餓死我們啊!」
平叔也不顧及,放聲罵個痛快:「還有,你聽沒聽到他們說小姐什麼,」他被那些長舌村婦惡毒下流的齷蹉言語氣的跳腳,「竟然還編排到我身上了,我可是我看著小姐長大的,她不會走路的時候我還抱過她呢,竟然傳那麼噁心的話,怎麼想得出來!」
真是造謠不花錢,這群人捕風捉影的編排林家,說得和真事似得,髒水全往他家潑,也不怕死了下地獄被拔舌頭!
杏兒沒回話,她心理透明白,王家是想抹黑林琅逼她下嫁,這種流言蜚語,沾上了一輩子都洗不清,不管真假,渝鎮之內,除了王家不會再有人願意娶林琅的,至於那些齷蹉事,平叔沒見過,她可是親眼見過的,不想在火上澆油,她腦袋一低繼續摘菜,悶頭不語。
平叔也知道杏兒是個沉默寡言的悶油瓶子,沒指望她能回什麼,他也就是把話說出來心裡能痛快點。
平叔眉頭深鎖,本來就是愁眉苦臉的長相,現在整個人一眼望去就是個大寫的愁:「唉,渝鎮真是快呆不下去了,可想去京城也沒法子啊。」
現在他回想小姐說去京城,還真是有道理。
杏兒手上的動作一頓,一雙杏眼睜得老大,她問平叔:「真去京城?」
「哪兒有那麼容易啊,當年我和夫人少爺從京城一起來渝鎮都費那麼大功夫,現在要是帶著你們兩個小丫頭,更難了,」他捶了下腿,沮喪道:「我也老了,真要出事,能不能護住你倆都是個事兒。」
他想起前幾晚趁黑摸進他家的那三四個偷子仍是心有戚戚,雖說那幾人心虛馬上就跑了,可也給平叔一記響鐘,他年歲大了,家裡沒個壯年男人,來了壞人他自己也不一定能擋得。
王氏那邊虎視眈眈,自家勢單力薄,平叔頓時感嘆又羞愧的難過自己連自家小姐都護不住。
要是小姐真出事了,他也只能一頭撞死向夫人謝罪了!
杏兒一聽說去不了京城,動作利落的收拾好菜,嘴角甚至還不自覺的翹了起來,甜美的臉上帶著暈紅,可想笑又不敢笑,生生抽搐成一個扭曲的表情。
結果一抬頭,林琅站在門前,正直勾勾的看著她。
杏兒頓時一僵,呆若木雞,扭曲的表情猶如面具附在臉上,詭異的很。
林琅看了杏兒一眼,走到院中,從杏兒手上接過菜筐,一邊收拾菜葉,一邊對平叔說道:「算了,平叔,說這些都沒用,地方小,有點事馬上誰都知道,而且這些話我估計也是王氏找人傳出去的,否則怎麼會這麼短時間裡傳出這麼多謠言。」
平叔聞言不安的問:「小姐,你聽說啦?」早知道他就該早點趕走那群長舌婦!
林琅淡淡一點頭,臉上看不出喜怒。
平叔看林琅沒特別大的反應,沒有心安反而更忐忑了,「小姐,你可千萬別在意那些腌臢話,誰要是能信這些話那就是傻子!」
林琅抬頭看他一眼,對平叔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大家信不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林家在渝鎮如今已是真正的聲名狼藉。
平叔還是不放心,忍不住問:「小姐,你不生氣啊?」
少年人最受不得辱,田間的少年被別人調笑說一句都能急的上手打仗,現在外面都編排到夫人和少爺頭上了,他家小姐看起來咋一點都不氣呢,這不正常啊。
林琅手上的動作停了,感覺太陽穴一下一下的急跳,心口的火從下面逼到嗓子眼,簡直要把整個人她燒著了。
她哪裡是不氣,而是她強力把心口的憤懣激恨都用意志力壓制住了,如今家中遭困,聽到這些話她難不成要去外面哭天喊地的對那群婦人辯解說自己是清白的?
有用嗎,這群人多半是王氏找來的,就連前幾晚摸進她家的那些賊人,幕後黑手可能也是她。
還是在家摔盆砸碗向平叔和杏兒發泄滿腔悲憤?
受了委屈往自家人身上撒火,最無能的人才會這麼做。
撕拉一聲,林琅捏碎了菜葉的莖稈,汁水滲透了她的手心,如果現在王氏坐在她面前,她絕對會拿把刀捅穿她的胸口!
可心底有一個聲音告訴她:傷人一千,自損八百,乃下下之策,不可取。
情勢越艱難,她越要冷靜,氣瘋的人是想不出辦法的,平心靜氣才能找到出路,如今這些帳她一一都記在王氏身上,絕對要一筆筆的討回來!
門外嘰嘰喳喳又響起一群女人的聲音,是原來那堆人又回來了。
林琅深吸一口氣,道「平叔,生氣是趕不走這群人的,他們肯定是王氏找來的,我們要算賬,要找王氏,但不是現在,當務之急是想辦法弄錢。」多半是受夢中女子影響,被逼到絕境時她更加冷靜,也帶著一股狠勁兒。
平叔也感覺到了,此時林琅一雙眼睛亮的嚇人,她眼睛本就長得極好,如今更如燃火般熠熠生輝,說到找王氏算賬時,聲調微微壓低,像是一把刀子劃在冬天凍的冷硬的地面上,鋒利帶著寒意,顯然已是下了決心不會放過王氏。
平叔望著林琅,一瞬間覺得那個不如他腿高的軟糯小姑娘竟然長大了,有點陌生,令人畏懼。
可他家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來的這股氣勢?
外面那群村婦大約是見林家沒有反應,聲音更大了,林琅垂下眼眸,低頭思索,對門外的污言穢語充耳不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