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人江湖事之二情人看劍
1電閃
淡藍色地驚目一閃。
淡藍色的劍光。
情人的眼睛像寬廣清靜的湖,多情的湖,溫柔的湖,浴去遊子的一身風塵。並且包圍他,溫暖他,將他拖入致命的懷抱。
劍光映亮了深藍的湖。空氣凝結,水光乍現,劍氣挾裹著水浪激揚飛躍;之後是飄散的血,一朵一朵,鮮艷若梅花。
梅花樣的血落在雪地上。
一切都結束了。雪揚雪散,劍起劍落,生命復歸於寂滅。人的一生其實是那樣脆弱,生離死別,都掌握在常人難以預料的一剎那。
雪可以遺忘,雪上的艷紅卻成為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淡藍的湖水漸漸消亡。視影天光中浮現北方小鎮,和那個風姿綽約的女人,她站在冰天雪地,帶著狗皮帽穿一件大皮襖,顯得臃腫,但是手指纖細柔嫩,帽檐下隱現的面容眉目如畫。
人就象一把入鞘刀,不露鋒芒時很難掂量其分量。
這是一座靠近興安盟的小鎮,叫做玲瓏塔,周圍都是森林。鎮中四五百戶人家,隔開一條街,兩邊呈一字狀排開。每年都有幾個月,采參伐木收購藥材皮毛的山客貨商,紛紛來此聚集,熱鬧一陣子,商旅流通帶來了餐飲業的繁榮。
安傑進入小鎮,首先看見那個女人。女人搶眼地站成一道北方的風景。她的身後招搖著一面客店的布幌,上書三個大字「一碗酒」。
這家客棧居然叫「一碗酒」。
寒冬大雪拋妻別子,離家客商趕了一天路,又困又倦,來到小鎮猛可里抬頭,發現終於有個落腳地方,可以喝碗酒,甭提多舒服了。煨熊掌山雞燉蘑菇,外邊要好多好多銀子,在這兒可勁造,花不了幾個錢。盡嘗美味灌幾碗老酒,仰在熱乎炕上美美睡一覺,甭提多快樂?何況眼前還有漂亮娘們,借酒撒瘋調笑一番,沒準……
男人既存了這樣念頭,趕他怕也不走。
安傑想的不是這些。他這次來北方的確找人,不過不是女人——而是男人,一個專門殘害女人的男人。
屠虎。
五虎斷門刀屠虎。
2梟雄
江湖已經很多年沒有英雄。
梟鳥夜鳴、泥沙俱下,市面上產生了許多流氓無賴。英雄本是稀有之物,百多年出一個,所以萬眾仰視盛況空前。要是一揪一大堆打虎若打貓,武松就不值錢了?
遍地英雄的時代是一個可悲的時代。
那麼屠虎何許人也?
屠虎當然不是英雄,但也不是狗熊。有一個階段,很多人拿他當狗熊鼻涕窩囊廢,包括他師傅他師兄弟。這些人為自己的短視付出了應有的代價。
屠虎最初投入五虎門,因為其貌不揚受盡歧視,排名甚低。師傅看不上,師兄弟也欺負他,倒夜壺涮馬桶,吃剩菜剩飯,有時還要挨耳光。他都忍了。只想努力練功,學一身本事,但是眾人不放過他總找他彆扭。終因受不住虐待隻身逃亡。
三年後,五虎斷門刀同門比武大會上,屠虎突然出現。不曉得從哪兒學了一套邪門刀法,技壓群雄,不僅當場打敗掌門師兄,還令他自視甚高的師傅從此不能再用雙手端茶。
屠虎一刀割斷師門恩怨,狂笑而去。
江湖自此多了個危險人物。
利州縣衙案錄:
陰曆五月十四,本城大戶沈百萬之女沈七雪遭人姦殺,橫屍閨中周身多處傷痕;
六月初六,四海鏢局總鏢頭耶律四海膝下兩女忽然失蹤,家人遍尋無著,許多人猜測二女乃與人私奔。一月後天降大雨,河水衝出屍體,經父母辨認系自家的女兒,全身腐爛不堪;
七月二十八,利州女劍客柳聞鶯在家中浴室洗澡,突遇襲擊,先奸后殺,血濺滿牆;
八月中秋,知縣劉滿堂之小妾綠如意在前廳喝酒賞月,品嘗月餅,中途方便由丫鬟陪同離座,一去不回。下人挑燈尋找一夜,第二天覓見,全身****拋屍池塘,**被割掉一隻。
……
經查證,以上幾起奸案均由五虎斷門刀棄徒屠虎所為。
3夜獵
安傑走進北方小鎮玲瓏塔,走近「一碗酒」。
女主人笑臉相迎:小夥子,住店嗎?安傑停住腳,你說呢,誰能背著房屋出門?冰天雪地、不住店能到哪兒去。老闆娘你才多大年紀,講話這般老氣?
女人笑道,我呀,老太婆了。
安傑說,是嗎,老太婆要都像你這般漂亮,得有多少男人發瘋?
女人說:你小子年紀不大,嘴巴蠻甜。誰教你的……
這還用教?安傑說,我師傅天衣老人,風流倜儻玉樹臨風,武林中數一數二的人物。他懂得許多東西,包括武功包括女人……
沒有人能真正了解女人。女人問道:沒聽鑄劍的古大師說,誰若自作聰明以為他了解女人,就離吃苦頭不遠了!
這句話像是男人講的?
誰講的不要緊,要緊的是有沒有道理。
安傑反問:那麼你呢,你是一個怎樣的女人?
女人笑了:我是一個普通女人。
那麼可以問你的名字嗎?
玉羊。
名字很別緻?
爹媽沒文化隨便叫的。
好聽,我喜歡。安傑偏過頭,我是個要飯的,名字都沒有。不是師傅教我功夫,餓死街頭也說不定?
少俠苦盡甘來,將來一定名滿江湖——
閑話免提。難道你不想請我進屋嗎,北方天太冷了,我可不想凍成臘肉?
少俠快請……
安傑撩簾進屋,一股熱氣撲臉。他四下打量一下,店鋪雖不寬敞倒還乾淨,地中間燃了一盆木炭火,劈劈啪啪燒得正旺,牆角橫一張桌,桌上壘著幾排酒罈。一個白髮弓腰的老頭低頭吹火,灶上溫著幾壺酒。安傑立住身,女主人玉羊側頭笑問:少俠,你用點什麼?
安傑解開紐拌卸下劍,坐在木凳上說,隨便,吃飽就好。
玉羊轉身端過熱水毛巾,先擦擦臉,歇一會,然後品嘗咱小店的特色菜:五香牛肉,醬野豬蹄,山雞燉蘑菇?
安傑說行你放下,我自己來。
吃罷晚飯安傑回到自己的房間,因為飲了幾碗小鎮特釀「山梨春」,不覺得氣脈通暢,渾身燥熱。他仰躺在炕上,拉過被子解衣欲睡,這時聽得門軸一響,蠟燭忽的撲滅,黑影中閃進一個人——
安傑翻身拔劍:誰?
黑影嗤的一笑,別緊張,是我。
安傑依然沒放手,挺身問,是你,女掌柜黑燈半夜,來此何事?玉羊款款而來,吹氣如蘭膩聲說,來陪你呀。年輕人在外,寂寞難熬,我怕你一個人睡不著?
安傑鬆開手頭枕雙臂,淡淡說:如此多謝了,我不需要?
玉羊挨近來,坐在身邊低聲說,你們男人為何總這樣,心裡想,嘴上偏偏不說?
因為男人需要綳得住。
良宵苦短,何必苦煞自己?
人活著不僅僅屈從於**,還有自尊。
自尊和**哪個更重要?
難說。
iloveyou。玉羊俯在他胸口,輕輕摩擦:難道你忍心趕我走?
安傑無動於衷,說:那又怎麼樣?我不想,你不走,只好白白浪費這寶貴的一夜。
玉羊在他肩膀咬一口,死人,難道你就不會疼惜我?
最難消受美人恩。
誰說的?
古人。
又是死人。
死活不要緊,要緊的是有沒有道理?
難道我很醜么?
安傑說,你是個美麗的女子,美麗又聰明,那麼就該知道,男女之間有時不需要滔滔不絕投懷送抱,許多事、含蓄一點更有趣……
你覺得我不知羞恥。
我說我無緣承受你的熱情。
玉羊負氣摔手道:你心裡想什麼,以為我不知道?你覺得自己了不起,英雄少俠,狗屁。你其實什麼都不是!如果不是為銀子,你以為我會看上你……
安傑笑了,那隻能說明你沒眼光。實際上,很多女孩子崇拜我向我獻花……
女人說,世間多的是瞎子?
安傑說不對,我看這些少女非常陽光,青春可愛。
女人說去死吧你這頭瘟豬,一頭推門去了。安傑的笑容突然凝固,他趴在被子上,雙手握拳喃喃說:女人,為什麼總這樣無情,喜歡折磨別人?我一定要磨鍊耐心和意志。隨後又搖頭嘆息:我為什麼總克服不了自卑。師傅,我會成為第一劍客嗎……
4決戰
小鎮玲瓏塔北有個市場。
逢五排十,外鄉人均來此趕場。
市場非常熱鬧。
很多人愛逛市場。一方面人多有意思,一方面可以交易,賣掉土特產品,再選擇一些自己中意的商品。經常遛市場的人都知道,如果想買便宜東西,千萬別去名店超市,那的商品看包裝,樣子固然華麗,內容並不豐盛;而且價格把你嚇一跳。市場髒亂差,魚龍混雜,油煙嗆眼塵土飛揚,但若細心轉一轉,花不了幾個錢,沒準能買到夢寐以求的好東西。
市場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磨剪子菜刀,推銷江湖野葯,賣珍貴藥材賣菜賣粉條,賣油炸糕,賣布及各種小孩玩具,賣河蝦海魚。當然還有賣肉的:雞肉豬肉羊肉。賣主一身油膩面色土灰,一手操著刀,高聲吆喝,腰下斜挎著盛錢的布兜。
安傑來到市場,站在一個賣肉的案攤前,足足盯了半個時辰。
賣肉的當然不是美女。
如果誰發現肉攤前有一個千嬌百媚的美女操刀,簡直可以申請世界紀錄。
那麼安傑在看什麼?
他在看一個男人。
一個肥胖矮腿圓頭豬眼的男人。這個男人模樣平常,捏著刀,帶著生意人慣有的諂媚表情,支應來往顧客。身旁人流洶湧,俊男靚女多矣,誰會注意這個不起眼的肉鋪?
安傑盯著他,目不轉睛,勝過身邊招搖而過的妙齡少女。
他有什麼可看的?
有。矮男子給人稱肉,隨便多少、隨便一刀,從不用秤。偶爾也有一兩個不服氣,割了肉,偏偏賭氣去旁邊貨攤上秤了,乖乖,居然分毫不差!
安傑踱過來。矮個男人抬了下眼皮:買肉嗎?
安傑搖頭,笑說:師傅手藝不錯?
矮男人應道:馬馬虎虎。
安傑又問,這把刀九年沒磨過了吧?
矮男人回道,豈止,九年零八個月。
還可用多久?
至少十五年。
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游刃必有餘地矣,好刀。
矮男子依舊說:馬馬虎虎。
安傑伸手邀道:你跟我來,我請你喝酒?矮男人說,我是個廢人我怕打架,賣肉的小本經營,也沒錢。你不是想搶劫我吧?
安傑拉住他:你溜了這麼久,大家都找你。走,我告訴你……
矮個男子告訴附近人,幫忙照看肉攤,回身隨安傑離開喧鬧的市場。
兩人一前一後,緩步走著,踏著厚厚的積雪走進興安盟森林。
來至林中空地,安傑立身雙手抱劍:還好嗎,我是安傑。想不到你會屈身於此……
我一點都不好。
為什麼?
寂寞。
寂寞可以使人悟道,武功突飛猛進。安傑說,你是不是有什麼放不下?
也許吧。
看你割肉,就知道是天下第一流的刀法。安傑繼續說,只不過殺豬無罪,殺人就不同了。你殺了那麼多的人,奸且殺肢解屍體,不是太殘忍了?縱然一走了之,心裡會平靜嗎,屠虎?
矮男人長嘆一聲:整整十年了,沒人叫過這名字,我都忘了自己是誰。半夜一覺醒來,痛苦寂寞,沒有過去也看不到將來……
你後悔了?
屠虎說不,我從不後悔。他眼露凶光咬牙道:如果有機會搞那些**貨,我還要剝她們衣裳,虐待她、強姦她,再一刀一刀零割碎剮……
為何要這樣?
不知道,反正是仇恨。屠虎雙目赤紅:殺一千次也不過癮……
安傑浩嘆:心魔難驅,回頭是岸——
你不會叫我投案自首吧?
人總得為自己作過的一切負責,不能逃避,也逃避不了?
你以為捉拿我那麼輕而易舉嗎?
我知道至少有兩個著名的捕快折在你手下。
你還敢來?
天網恢恢、善惡有報。
如此來吧。屠虎一展腰,精氣外現,周身骨骼格格響。軀體急速漲大,整個人好像忽然變了,剛才還是邋裡邋遢窩囊平常,一剎時竟紫光繚繞,變成個銅澆鐵鑄的無敵金鋼。現在任何人見了,都不會輕易只當他是賣肉的。屠虎一擺手:既然自命俠士,甘願送死,來吧。
安傑嚴陣以待,後退,拔劍:你出刀。
屠虎說:刀在,只要有人就有刀。解開盤在腰間的緬刀,迎風一抖、刀光絢麗,刀在手傲視八方,沉步一立踏碎冰雪。天地間充滿了肅殺之氣。
安傑說承讓我先來,一劍刺出,搶攻而上。屠虎橫刀格開,半轉身閃避,腕壓刀把刀刃迴旋,連進三步暴喝一聲,刀光若匹練卷向安傑。
安傑以退為進,長劍划圓圈住刀光,劍勢上撩,一片寒芒裹住屠虎。屠虎並不示弱,格擋劍刃飛起一腳,踢向安傑。隨後再發攻勢,緬刀橫削豎斬,三十六刀一氣斫出,凌厲的刀風攝人心魄,雙方打鬥旋裹的氣流震激起積雪,凌空飛揚。最初只聞兵器磕擊之聲,兩條人影縱橫交錯,青光白刃殘枝碎雪攪作一團,越轉越快,漸漸分不清彼此。
劍氣往來滿天都是爍爍刀光。
安傑單臂運劍挺刃一擊,屠虎縱身飛起,身在空中復接一劍。借勢躍起足蹬松枝,自上而下惡鷹投林,畢集全身功力,一刀壓下。中路刀法三變、刀勢繁衍,一刀變三十六刀,七十二刀,一百零八刀疾風密雨般籠罩安傑遍身致命穴道。
許多江湖成名人物都敗在這一刀之下。
安傑長嘯一聲劍卷狂瀾,身軀疾轉,青鋼劍旋轉吐吶,旋出一柱寶塔形光環,擎天白光直指漫天刀雨。
劍光迎擊刀光。
丁丁當當震耳欲聾,半空中金鐵交鳴,燦爛的光華一閃即逝;一切復歸於平靜。枝葉飄搖,雪粉徐徐散落。
屠虎凌空翻身,落下,高聲贊道:好劍。
安傑頭髮散亂,面容疲倦,好刀。
屠虎拋刀說你贏了,轉身離去。走出兩步忽然一個踉蹌,跪在地上,脖頸裂開了傷口,熱血箭一般噴射!
屠虎如土委地。
安傑慨嘆一聲,手捂胸口,衣襟有血滲出。這時身後有人拍手說:這一戰你贏了,不過看來你也受了傷?安傑立身不動,又是你,你簡直無處不在。
「一碗酒」的女掌柜玉羊說:我當然要來,你這小賊殺人越貨、目無王法,難道沒人管?
安傑驀然回頭:你?
玉羊俏立雪中,穿一件大毛皮襖,身材娉婷,頸項圍了一條銀狐裘。眉花眼笑,我什麼,我,當然不是少俠的對手。不過我是這一方的子民,有人作亂,怎能知情不報?所以我請了幾位官差,都是江湖上響噹噹的好手。有事可以跟他們商談……
5傷情
林中陸續跨出五六個人,紅帽青衣,腰系錦帶。持槍握刀有兩人還擎著盾牌。
為首一人滿臉橫肉,身材碩壯手握圓盾,駢指喝問:我是本縣捕快程大人。小子哪裡人氏,膽敢私下殺人?安傑並不懼怕,按劍問,你知道我殺的是誰?生死搏擊存亡一瞬,我不殺他他殺我……
捕快程大人轉向玉羊:你說?
玉羊一旁接道:還能是誰,賣肉的宋老三嘛。大家都知道,宋老三光棍一人,幹活勤快,攢下不少銀子,方才給這個年輕人從集上拽走,騙到林子里殺了,想必是圖財害命?
安傑問:胡說,難道你是屠虎同黨?
玉羊低下臉,輕聲說:這小子,看上去就不規矩,不僅殺老宋昨晚上還偷偷潛入房間,摟住我、摸我的……
安傑踏上一步:你……
玉羊駭得朝後躲,你們看,還發威風,簡直沒王法了?根本沒把諸位官爺放在眼中……
程大人挺盾吼道:本官程某在此,豈容你橫行?小子,識相點趕快束手就擒。
安傑說,我本無辜,不相信帶我去見知縣大人,一切自會明了。
玉羊說:小賊狡猾多端,分明想趁機溜走。我揭發他,他一定找我報復……
一個紅臉官差湊上說:這小子殺人越貨並非善輩,莫如斃了他?
另一個也說,好久沒打到肥羊,知縣大人不滿意。眼下他勢單力薄,正好一擁而上擒拿邀功。
程大人叱道:渾帳。咱們堂堂縣衙捕快,自當維護正義,豈能誣陷好人?不過此人劍上有血,地上橫屍,難脫殺人重罪。來呀將他拿下……
眾人應道:咄。各展兵刃,圍攻而上。
安傑出劍架住。冷眼一瞧,局勢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玉羊退立一旁則竊竊私笑。他大聲說,我殺之人乃江湖大盜,惡賊屠虎,官府懸賞紋銀千兩緝拿,你們非但不幫忙反而落井下石,是何用心?
程大人一愣。玉羊卻說,休聽他胡說?小小年紀,瘦弱枯乾,他有何本事?再說,六扇門能人甚多高手如雲,擒一個區區毛賊,還用得著外人之力……
程大人點頭說:有理。將他拿下,如若拒捕、格殺勿論。
安傑嘆一聲:糊塗。
程大人喝道,你敢罵我?揮盾攻上。其他人各展兵器,團團圍住。安傑縱越跳閃,只是避讓,無心傷害。跳出包圍,腳未沾地兩片朴刀席地捲來,躲避不及,迎面槍花一抖雙槍刺到;側面程大人盾牌夾攻。四面楚歌,可謂險象環生!
安傑足下一蹬,身子疾退,一退八丈,貼著一株松樹滑上去。躍立枝頭,長劍一舉喝叫:爾等再胡鬧,莫怪我手下無情。話音未落,官差們攀上松樹,長槍刺心,鋼刀橫斬,圓盾左右夾擊,陣勢嚴密死纏爛打。
看來若再優柔今日在劫難逃。
安傑運勁嘯叫,宛如鶴唳長空。
劍光霍霍就要破陣而出——
叮叮一陣繁音密響,一把劍從天而降,劍花吞吐撐開三丈方圓,既擋住安傑凌厲的攻勢,又擊退官差們的肆意糾纏。
安傑退卻,昂頭一瞥,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悠然挺立枝頭,隨著松枝的顫動一起一伏,穩如山嶽。他驚呼:武當劍。
中年人白衣如雪,丰神儀朗,長劍指天:不錯。武當第六代傳人尹流芳拜會小俠。
早聞之名、果不其然。
小俠負傷了?尹流芳關切地問。
安傑淡然一笑:不要緊。屠虎刀法確有過人之處,剛猛陰柔、綿長細密,只不過邪氣重了點……
兩人說話,樹下邊吵嚷一團,哪來的野鳥,敢壞本大人的事?趕快下來受綁!
尹流芳收劍入鞘,探手取出一面玉牌:你們看好,我乃當朝御史尹流芳,奉命查找武林敗類「幽冥三魔」。這位小俠是好人。凡事有我,你們快退去。
那位程大人仍不服,嘟囔著,我們憑啥相信你?
尹流芳劍眉一豎,厲聲道:爾等速傳劉知縣到場,驗看印信,倘有遲誤重罪不饒。
官差雜然退去。
安傑拱手說,謝了,躬身欲走。尹流芳喝住,且慢,安小俠,如今我已探明「幽冥三魔」的下落。他們是你師兄,背叛師門為禍武林,害得你師傅鬱鬱而終。你不想替天衣老人伸張正義嗎?
安傑握劍咬唇:清理門戶是自家的事,我不想藉助外人。
合兵一處力量不更大?
這樣恐怕師傅在天之靈不答應?
尹流芳見勸說不動,不再勉強:也好,你隨便。有事找我。轉身縱下枝頭,飄然而去。
安傑跟著躍下松樹,身子晃一下,差點兒摔倒。他扶樹榦站住,吐了口長氣。胸前血跡已干,心頭傷痕猶在。他一路走一路咳嗽……
6天涯
夜。
夜幕又一度降臨。
小鎮上燈火高挑,笙歌管弦。南來北往的客商,歡聚於客棧,大碗喝酒左擁右抱,酒醇魚肥,美色當前,宴酣之樂不思蜀。他們眯著神色恍惚的醉眼,邁著意態蹣跚的碎步,重複著世人不可避免的荒唐。
安傑獨卧「一碗酒」,啃著冷肉喝涼酒,窗外笙歌繁華聽而不聞。街上有人討飯,有人喝醉了拎刀打架,兩個黃臉婆悄悄談論著某個風**人的背夫偷情,街對面一家生藥鋪破產男主人上吊自殺,隔不遠祝朝奉兒子中舉,張燈結綵,搭檯子唱大戲。人生何其擾擾,於我又何干?我但求一醉。
安傑仰脖灌下一碗酒,撕了塊山雞肉,填進嘴大口嚼著。吟道: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
門外卻有人應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是女人的聲音。
安傑不動聲色。玉羊推門而入,神色黯然:是我,你沒有想到吧?安傑並不看她,長吸一口酒,咕嚕咽下,你為什麼不逃走?玉羊說,天下很少有人能逃避你的追蹤,屠虎都不能,何況於我?我不想冒險。
你以為我不殺你嗎?
我不知道。玉羊坦然說,但是有一分把握,總比亡命天涯強。
你倒聰明。
女人總是現實的。
包括見風使舵、落井下石?
玉羊解釋說:程大人他們找到「一碗酒」,要我作證。我一個女人,怎敢得罪這些人?
安傑問:所以你千方百計置我於死地?
我知道我錯了。玉羊扯開衣襟,情緒激動,挺胸說我害了你,不求你原諒,給我一劍吧,我不怪你。
安傑笑道:你很會表演。你以為我相信?
玉羊搶上去奪過劍,抽劍,順勢往脖頸一抹。安傑屈指一彈,一枚碎骨飛出擊中劍身,寶劍脫手而落。餘力不衰,震得女人摔倒在地。
安傑冷冷說:起來吧,我不會憐香惜玉?
玉羊爬起身,滿臉羞愧。她挨近桌邊,殷勤斟了一碗酒,你帶我走好不好,我伺候你,與你一同闖蕩江湖?安傑一飲而盡,丟下空碗,痛快。
玉羊甜甜一笑,說安少俠,長夜難挨,我講個故事給你聽好嗎?
安傑又倒滿一碗酒,好。
玉羊眼波流動、面色緋紅:那年我十五歲,在省城讀書,結識了一個法朗西神父,他個子高高的,碧眼黃髮。神父給我講了個故事,說有一個年輕英武的獵人與宮中的婢女相愛。獵手犯了法,被處以極刑,國王念他是有名的勇士,****免除死罪,但要獵人接受一種比死還可怕的抉擇——宮門外有兩條路,分別通往兩個紅紗掩映的房間,只不過一處是美貌絕倫的公主,一處卻是一頭餓了幾天的巨獅。
安傑大口喝酒:哦?
玉羊望了一眼安傑,接著說,秘密只有婢女知道。她很痛苦,無法選擇,徹夜難眠:告知真相會永遠失去戀人,不告訴他,獵手極有可能喂獅子!安小俠,你說我該咋辦?
安傑回答:說。
說什麼?
真相。
當時我也這樣想。玉羊臉上現出一種奇怪的表情,她繞弄著手指,我哭了流了一夜眼淚。我告訴神父,快把獵手送到公主的房間,哪怕一生痛苦、哪怕付出再多,只要換來愛人的幸福。你說,我是不是很傻?……
安傑推開酒碗,目光迷離口齒不清:我也時常做夢,很多花、花如海洋,一個美麗的少女,花片紛飛,赤足而來,滿天香風卷著花瓣灑在她身上。那麼苗條那麼秀美,令人心碎。後來總是下雨颳風。天地陰暗,冷眼寒涼,眼前只剩下一墩突兀的光禿禿樹榦。
玉羊抿嘴而笑,那就對了,那說明你快要死了,死期將至其情可憫……
你說什麼?
我說你快死了,玉羊笑嘻嘻,掩飾不住得意:哎喲,真對不起,剛才斟酒不小心把指甲里的毒藥掉進了酒碗,你看,我笨手笨腳凈辦錯事,你罵我一頓吧……
安傑不信:我老師是天下第一用毒高手,你能毒倒我?
玉羊說,「蝕心粉」是你師兄配製的,無色無味,無葯可解。「千面人魔」的本事你該曉得?
你果然來頭不小。
我也沒辦法。玉羊撿起地上的劍,施施然走近,嘆氣說,你這人雖說討厭,眼見全身筋脈寸斷,我也不忍心。你知道,女人總是比較心軟。也罷,看在咱們認識一場的份上不讓你活受罪,我成全了你吧?
一劍刺出,一聲慘叫。
安傑正襟端坐,眼光清亮,臉現悲憫之色。那把應該插在他心窩的利劍,不知為何竟跑到了玉羊的身體中?
玉羊傷口溢血呼吸急促:你沒醉?我親眼見你喝了……
我的確喝了。
你會解毒?
不會。
那你為何……
安傑說,我曾認識一個西域高僧,他教了我一樣氣功,逆轉經脈保護五臟,凡是吃下去的東西,可以用內氣托住,暫時不使接觸腸胃。當時練習不過好勝與人斗酒,想不到今天救了我一命……安傑緩緩吐吶,雙掌一提,一道酒箭自口中****而出。酒水噴在牆壁上,滋滋作響,一會兒燒灼成一片焦黑!
玉羊大口吐血,安傑你好……
安傑表情冷漠,說,記住,你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聰明,也不是每個男人都會輕易上當?安傑拔出寶劍,拭血入鞘,並不多看,扭身出屋。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雪。
雪花飄落一片銀白,天地很乾凈。
安傑裹緊衣服,衝風冒雪走入長街。過去的一切只是記憶,好在有明天,明天又是一個新世界。風雪怎樣,險惡江湖又怎樣?只要活著,一切都將改觀。在這寒冷的北方之夜,小俠安傑踏著沒膝的積雪,離開玲瓏塔。在他身後,留下一路歪歪斜斜的腳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