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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沒來過這兒。」
維克多帶著格潤摸進教堂後面,帶著她進了墓地。那裡一片黑暗,由於年久失修沒什麼人來,更顯得陰風鬼影,煞氣得很。
不過這兩個人倒是誰也不怕,牽著手對著一排排整整齊齊的墓碑看過去,一個個找。
「你現在跟探險一樣。」格潤說:「興緻勃勃的。」
「算是吧?」
金毛小青年倒也不否認:「之前我沒來過這兒,覺得有點新鮮。畢竟……我母親在這裡。」
「為什麼之前沒來?」格潤很意外:「是卡普什金長官不讓嗎?」
「他倒是沒限制過我的自由,我只是不想來而已,沒有必要也沒那個意思。」
青年說:「就算來了坐在這裡哭一場,她也不會醒過來,終究我也只是看到一座墳。再說本來我就沒過過幾天好日子,不想看著死物自己找不痛快。」
他說話輕鬆得很,一點沒有沮喪的感覺,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格潤歪歪腦袋,低下頭:「你的手怎麼這麼涼。」
「誰知道。」小毛子回過頭,湊到她臉頰旁:「還好有你幫我暖暖,天使。」
順便親了她一下。
墓地的排序是按照時間順序排列的,維克多推算自己的生日,三兩下找到了掛著一張老舊照片的墓碑。他伸手拍掉了照片上的土,指著那個照片給格潤看。
「這應該就是她。」
葉蓮娜·羅曼諾夫。
格潤看著那張照片上風華絕代的臉,讀出了她的名字。
「她很美。」
中國姑娘伸手拿出了那張照片,放在小毛子的腦袋旁邊比了一下。
「你很像她。」
「稱呼一個俄羅斯男人美,你確定這合適嗎?」小毛子用手揮散了浮灰:「好吧,如果是你說的,我就承認了。」
「別這麼委屈,要知道我當時注意到你,純粹是因為你長得好看。」
格潤又擦乾淨了照片:「你的眼睛和你的母親一模一樣,看起來就好像大海。」
「你喜歡大海?」
毛子抱住她:「如果你喜歡,那我就高興一下。」
「如果我不喜歡呢?」
「沒關係,反正我有別的東西讓你喜歡。」維克多說:「比如說在晚上……」
「夠了。」格潤有點炸:「你就不能正經一點嗎?!」
「沒辦法正經。」維克多這時候倒是用嚴肅的語氣講話了:「全世界男人都這樣。」
格潤很受不了,她翻了個巨大的白眼,把照片拍在了他的臉上。維克多隨便收在了口袋裡,轉眼看到格潤對著墓碑雙手合十。
「嗯,這裡是俄羅斯,我的小蜂蜜罐兒。中國人那套不通用。再說,這好像是我母親?」
「別打擾我。」格潤一記眼刀飛過去:「我只是對逝者心存尊敬罷了。」
小毛熊不太理解格潤這個看到墳墓就拜一下的行為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格潤也不理解為什麼面對母親的墳墓小毛熊都無動於衷。
「我想我是因為沒有這個概念?」小毛熊自己說:「應該是只有我沒有,其他人還是很看重掃墓和悼念之類的事情的。我想這是一種通過儀式來加強家庭感的行為,然後我呢,因為一直就是邊緣的那種,所以……」
「你就沒有想過自己的媽媽嗎?」格潤出了墓地之後,問。
「想過,想過她是什麼樣的,會不會對我像葉卡捷琳娜的媽媽對她一樣。」
小毛熊皺了皺鼻子:「如果真是那樣,我最好還是不要那個媽媽。」
格潤拍了拍他的臉。
「不會的,她一定很愛你。」
「我雖然也這麼希望,但你也知道我……好吧,我也這麼覺得。」他看到了格潤的表情,立刻改了口:「她一定很愛我。」
「你說得也太不誠懇了,轉折生硬。」
「這不叫轉折,這叫聽話。」小毛子討好地笑笑:「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維克多一直這麼聽話。
自從他追到了伏龍芝的亞洲之花后,言聽計從簡直就是他的血液。就算是愛老婆的國內的同學也對維克多這種毫無原則的行為有些鄙視,覺得他缺少一點男人氣概。
維克多一點都不在意,而格潤則莫名覺得,這傢伙該硬氣的時候會硬氣得可怕。
而現在的百依百順,不知道為什麼……
「冷嗎?」
小毛熊和她走進了教堂,轉頭將她的手貼在了臉上:「你看起來有點難過,天使。因為看到了死人嗎?我不覺得是這樣。」
「你自己都回答了,還問我做什麼?」
格潤伸了個懶腰,拉著維克多走到座位旁。沒什麼人的地方蓋了厚厚的一層灰,格潤皺著眉嫌臟,維克多隨手拿起蓋著神像的布擦了擦。
「……你應該是東正教教徒吧?」
「這年頭誰還信這個。」維克多坐下,將格潤拉倒在他懷裡:「如果神真的存在,在我看來,卡普什金長官還活著就是對他最大的褻瀆。」
格潤皺眉,剛想說什麼,被灰塵嗆得咳了兩聲。
「別這樣,我是認真的。」小毛子體貼地拍著她的背:「想想看,作為一個教徒,他在妻子孕期出軌,不忠誠伴侶,還誘騙了還在上學的少女,讓她懷了孕。發生這種狀況后,他不允許情人墮胎,堅持讓她生育私生子,導致她產後大出血死亡。他的妻子受了刺激,在產褥期精神一度失常。這樣的教徒,不算上他戰場上殺掉的,光是在家庭中就害了兩個女人。他沒有在痛苦中死去,竟然還步步高升了。」
格潤眨著眼睛,聽他繼續講。
「所以我才不相信這世界有神的存在,就算有,那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問:「畢竟他庇護了卡普什金長官這樣的人,不是嗎?」
「維克多,」格潤伸出手,撫摸著他的頭髮:「你不要難過。」
「我已經不難過了,」碧色的眼睛笑了起來:「從我遇到了我的小天使開始。」
「你騙我,明明就很難過。」格潤低頭,臉貼上他的臉:「我知道的。」
他明明很在意,在意他的母親,在意他自己到底是誰。
如果不在意,就不會去查那些過去。
他明明也很難過,很難過他母親的死去,難過他自己的出生。
如果不難過,就不會在這時對她傾訴。
格潤不想告訴他,他現在的樣子好像以前自己的一個同學。那個小朋友在家裡不受寵愛,只有在學校里,格潤會和他一起玩。她會給他帶家裡的糖果和點心你,給他看父母送的罕見的道林紙和派克鋼筆,她還會在體育課的時候對他說一起玩吧。
後來在家裡出事後,格潤休了一段時間的學,之後便上了初中。她直到高中畢業后才再見到那個人,那是那個少年已經風度翩翩,戴著眼鏡,笑起來依舊靦腆。
「謝謝你。」他說:「謝謝你那時候,沒有讓我一直一個人。我其實一直想跟別人說話來著,但是就是不敢,所以……你願意跟我說話,真是太好了。」
格潤只是覺得他一個人有點可憐而已,並不覺得自己應該被一直記在心裡感謝。但是那個少年只是笑了笑。
「認為全世界都應該像自己一樣幸福,也是一種美德。」
或許……她這次也是這麼認為的。
在人群里,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徘徊於人群之外的那個人。和之前相似,他恍若遊離,卻實際上用那雙閃閃發亮的眼眸注視著這個世界。
他也在尋找。
「我知道你懂我。」
維克多抱緊了她:「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
如同落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他若有似無地和她在同一個地方出現,讓她看到自己擅長的東西,讓她注意到這裡還有一個她或許用得上的人。
他奇異地有預感,那個一看就不得了的人,她能夠對自己伸出手。
他也賭贏了。
金髮的青年抬起頭,修長的手指扣住了她的後腦。柔軟的嘴唇相互交疊,俄羅斯的青年如同渴飲的旅人,糾纏著綠洲中的一眼甘泉。他的喉嚨中有因為滿足而發出的嘆息,也有帶著更多索求的渴望。
「我沒帶那個東西。」他沿著清晨作弄出的痕迹慢慢舔舐:「可偶爾一次,你不會怪我的,對吧?」
冰涼的手指挑開了小腹前的紐扣,可這雙下流的手的主人眼睛卻依舊清澈得可怕。
「我愛你,我的天使。」他咬著她的耳垂:「在耶穌面前,如果他能保佑我一直擁有你,我願意承認它的存在,然後這麼發誓。」
他的聲音如此輕柔,在寂靜的教堂中旖旎得如同魔鬼的引誘。他懷中的天使只是沉默,任由他做出更過分的舉動來。
「你一點都不虔誠,神也會保佑你嗎?」
「這不重要。」牆頭草說:「他不靈,我也可以自己來。」
英俊的魔鬼發現了綠洲。他採擷著蜜源中的櫻桃,撩取溫潤濡濕的泉眼。
天使的聲音隱忍不發,卻依然在安靜的教堂中那樣突兀。被摘去了避塵布的神像滿目慈悲,將整個教堂納入了眼帘。
它仿若不在乎任何事,只是靜靜地旁觀。
直到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