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九六章 駕鶴
七月二十五日上午,王源所率步騎兵抵達寧州。
消息早就送到了寧州城中,一大早,李欣兒孫威勝等人便在城門外翹首以盼的等待著。當大軍招展的旌旗從山巒之側繞行而出,黑壓壓的兵馬出現在眾人視野之中的時候,李欣兒青雲兒紫雲兒已經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三人策馬飛奔,迎了上去。
王源公孫蘭崔若瑂等人騎著馬行在大軍前列,見城門外三騎飛馳而來,公孫蘭一下子便認出了是李欣兒她們。笑著對王源道:「二郎你贏了。你果然比我都還了解十二娘。」
王源哈哈大笑,伸手出去道:「給錢,願賭服輸,十貫錢拿來。」
公孫蘭飛了他一個白眼道:「回家再給不成么?這麼小氣。」
「嘿嘿,回家一併結算,莫忘了還有那個條件。表姐身為天下第一女俠客,當要言出必行,不可抵賴。否則豈非教天下人笑話。」
公孫蘭啐了一口,臉上忽然紅的厲害,扭頭不理王源。
一旁的崔若瑂捂著嘴笑,王源將手掌轉向崔若瑂道:「莫要笑,你也輸了,給錢。」
崔若瑂擺手道:「我沒賭啊,我沒賭啊。」
「你明明說了一句站在表姐一邊的,現在又不承認。賭品便是人品,賴賬可不好。」王源咂嘴道。
「我說了么?」崔若瑂滿頭霧水。
王源收回手來,策馬竄出,口中道:「回成都再跟你們算賬。不給錢可不成。」說話間黑馬已在數丈之外。
崔若瑂兀自滿頭霧水的看著公孫蘭道:「姐姐,我說了那話么?」
公孫蘭笑道:「我怎麼知道?這一路上你們兩個躲在帳篷里單獨過了好幾夜,我怎知道你對他說了什麼。」
崔若瑂紅暈上臉,忙閉緊嘴巴不說話了。
所謂賭局,是這一路行軍十幾日的無聊之時,王源和公孫蘭為了解悶而針對李欣兒是不是會安心的留在成都而設的一個賭局。公孫蘭認為,十二娘不會離開成都。李光弼的兵馬攻蜀地,神策軍大軍未歸,李宓到處徵集兵馬,成都乃至蜀地必然人心惶惶。這時候李欣兒一定會留在家中安定人心,照顧家中上下。她絕不會出來亂跑。
但王源認為,十二娘可不會管什麼人心惶惶,她一定會跑出來作戰。特別是在李宓四處調集兵馬的情形下,十二娘豈肯安安穩穩的呆在成都,必是要出來折騰一番的。兩人的賭注是十貫錢。當然還有個不為人所知的秘密賭注,那附加的賭注是不能公開說的,便是公孫蘭聽了王源那個附加的賭注之後都紅著臉啐了王源好幾口。那是王源對於房事上的非分請求,家中妻妾都被王源逼著玩過那一招。但在公孫蘭身上,王源卻不敢那麼要求。這一次終於利用賭局,讓公孫蘭著了道兒。
至於崔若瑂,她可不敢在這樣的賭局之中站邊。她也確實沒有參與賭局。王源只是逗逗她罷了。崔若瑂若知道那不僅僅是一個十貫錢的賭局,還是一個帶著極為羞恥的附加條件的賭局后,怕是當場便要摔下馬去,又要中一回暑了。
王源策馬飛馳,對面李欣兒和青雲兒紫雲兒也策馬接近,李欣兒高聲叫著二郎,在接近王源身前數丈處從馬背上飛躍而起,像一枚炮彈砸入王源的懷裡。王源被砸的眼冒金星,還沒反應過來,卻已溫香軟玉滿懷。
「二郎,你可回來了,你沒受傷吧,我瞧瞧。嗯,胳膊在,腿也在,腦袋也在,臉上也沒破皮……」李欣兒扭動著身子檢查著王源。
王源咳嗽著道:「之前沒傷,現在可是內傷了,有你這麼撲上來的么?肋骨怕是要斷了幾根了。」
李欣兒嘻嘻而笑,緊緊抱著王源,依偎在他懷裡閉上了眼睛。
王源無語,大庭廣眾之下,數萬大軍之前,李欣兒也是豁出去了。不過這足以看得出李欣兒對自己的真情。和自己患難與共這麼多年,顯然她是最在意自己的。
「青兒,紫兒,你們要不要上馬來抱一抱?」王源對著青雲兒和紫雲兒叫道。
姐妹二人抿著嘴笑,卻又怎敢如李欣兒這般的豪放。這姐妹二人人前矜持,床上卻開放的很,和李欣兒恰成對比。
「不去見過表姐么?老夫老妻了,這樣不好吧。再說了,這麼熱的天,我都快熱瘋了。」王源在李欣兒耳朵旁低聲道。
李欣兒毫無徵兆的一躍而起,像個螞蚱一般蹦到一旁的馬背上,朝著後方的公孫蘭馳去。青雲兒和紫雲兒給王源見了個禮,也忙跟著去了。
王源策馬向前,前方孫威勝陳超張災等人已經趕上前來迎接,見了王源滾鞍下馬跪地行禮,齊聲道:「卑職等參見大帥。」
王源哈哈笑著擺手道:「客氣什麼?這麼熱的天,有勞了相迎了。聽說你們打了個大勝仗是么?打的李光弼灰溜溜的跑了是么?很好,乾的不錯。李老將軍呢?圖涼快不出來么?哈哈哈。」
寧州大捷的消息數日前已經送到了王源軍中,但為了避免王源擔心,關於李宓的病情卻並沒有讓王源知曉。王源對此還一無所知。
聞聽王源相問,孫威勝等人的臉色立刻變了。王源覺察有異,忙問道:「怎麼了?李老將軍出事了?」
孫威勝長嘆一聲,見李宓中暑並且中風的事情告知了王源,末了眼中潮濕的道:「今日已經是第五日了,郎中說……能挨五日已經是奇迹了。但恐怕挨不了多久了。今晨我們去探望他的時候,告訴他今日大帥歸來,老爺子還張口說話了呢。」
王源聞言心中大震,久久無語。想了想沉聲對趕上來的趙青喝道:「立刻去通知高副帥前來,我們要去趕緊探望老將軍。還有,告訴在後方斷後的李貞元,讓他速速入城。告訴宋建功劉德海,兵馬入城安頓的事情他們妥善安排。」
趙青高聲答應,策馬而去。
半個時辰后,王源高仙芝和李宓之子李貞元在眾人的簇擁下進了寧州府衙後堂李宓養病的小院子里。李貞元面帶悲色飛步沖入房中,一下子撲在床頭便大聲呼喚起來。
「阿爺,阿爺,您怎麼了?您這是怎麼了?」
王源和高仙芝緩緩的進了屋子,一眼便看到李宓那張歪斜著扭曲著的面孔。五天時間,李宓的病情一直在加重,不能進食,高大的身子已經瘦的脫形。滿頭的白髮散落在臉上,簡直已經認不出他的樣子了。
孫威勝伸手示意王源上前,王源擺擺手,他不忍打攪他們父子的團聚。
「阿爺,你怎麼了?你醒醒啊,我是貞元啊。」李貞元大聲叫道。
李宓的雙目緩緩的睜開了。看到李貞元時,眼中發光,似乎有了些身材。
「貞元……貞元……」
「兒子在呢,您莫著急,兒子在呢。」李貞元叫道。
「貞元……阿爺……不成了。從今日起……我李家便靠你撐著了……你是長兄……貞方……貞利……還有……還有他們,你要嚴加管教。」李宓吃力的說著話。李宓有五子,貞元是長子,貞方是次子。最小兒子才十五歲。
「阿爺,你莫說了,你會好起來的,阿爺。」
「聽我說,莫吵,莫吵。你們幾個……要跟著大帥,效忠……儘力……大帥是聖人……記住……絕不可起二心。」李宓吃力的說話,給人感覺似乎隨時有可能要斷氣一般。
「兒子記住了,兒子一定會照顧約束好貞方他們。兒子也會全力效忠大帥的,您放心便是。」李貞元哭道。
「莫哭,……沒出息……莫哭。你阿爺我一生沒哭過,莫要哭,否則我要用鞭子抽你。」李宓道。
李貞元抹著淚不敢再哭。李宓一世剛強,從不落淚,家法也極嚴。李貞元他們從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即便是彌留之際,也是威嚴猶在。
「大帥……回來了么?」李宓道。
「大帥來了,還有高副帥,他們都來看您了。」李貞元道。
「大帥……高副帥……」李宓聞言,居然掙扎著要坐起身來。
王源忙搶上前去,一把攥住李宓的手,低聲道:「老將軍,王源在此。老將軍莫動。」
「大帥……你來啦。」李宓的嘴角扯動了數下,似乎是要笑,但肌肉僵硬,卻更顯面孔扭曲猙獰。
「是啊,老將軍,我們回來了。我們大破十萬回紇兵凱旋而回了。老將軍,您一定要好起來啊,蜀地百姓不能沒有你啊。」王源沉聲道。
「大帥啊,人總是要死的。老朽……恐不能活了……老朽不辱使命,大帥,老朽守住了寧州了,李光弼滾蛋了。」
「是啊,李光弼怎是您的對手,您做到了。」王源輕搖著他的手道。
「呵呵……李光弼怎是老夫對手。老朽耍的他團團轉,慶州用草人迷惑他,寧州還用草人擺了他一道。呵呵,老朽這一手如何。」李宓眼中射出得意的光芒。
王源伸出大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低聲道:「老將軍老而彌堅,姜還是老的辣。得知此事後,我和高帥都讚嘆不已,我們都自愧不如啊。」
「呵呵,大帥不用這麼誇老朽。老朽自知差大帥遠的很。大帥乃是天降之聖,是要救天下的,老朽豈能……跟大帥相比。老朽不成啦,老朽多想眼看著大帥成事啊,可惜啊,老朽……要先走一步啦。」李宓臉上忽然紅潤了起來,說話也流暢了起來。一旁站著的幾名郎中卻神色緊張起來,他們知道,這恐怕是迴光返照之象了。
「莫這麼說,老將軍放心,我一定會找名醫來治好你的病的。老將軍一定要撐住啊,到了成都,好醫生多的是。」王源握緊了李宓的手。
李宓搖頭道:「不用安慰我啦。我自己知道大限將至。大帥,老朽這輩子沒什麼遺憾了,能跟著大帥征戰這麼多年,得大帥信任,老朽已經很滿意啦。只是,我的幾個兒子,貞元做事還不成熟,其餘幾個還不能讓人放心,以後,還請大帥多擔待了。」
王源點頭道:「老將軍,何用你說?我視貞元他們如兄弟,您放心便是。」
李宓微笑道:「那老朽就放心啦。」
王源想了想道:「老將軍,我有個請求,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宓呵呵笑道:「大帥……跟老朽客氣什麼?大帥有話便說,不然。我腿一蹬,咱們便陰陽兩隔啦。」
「好,那我便直說了,我聽聞貞元兄膝下有一女,名字叫巧珠是吧。年紀跟我家那兩個劣子相仿。我想跟老將軍求個親,結個親家,老將軍同意么?」
李宓雙目放出神采來,連連點頭道:「那可太好了,那可太好了。那是我李家的福分啊。」
王源微笑道:「那就好,王憶和王平你覺得哪個好?您來定。」
李宓呵呵而笑,想了想道:「便是王平吧。」
王源暗暗點頭,一旁的高仙芝等人也暗暗點頭,老將軍到這時還是不糊塗的。王憶是十二娘所生,那是嫡長子。王平是公孫蘭所生,身份大為不同。將來若是王源可成事,長子身份的王憶是要接替王源傳承的,故而不能選擇王憶,因為那會讓人產生不好的錯覺。所以李宓選了王平,這樣便不會有爭執,這便是李宓考慮的周全。
「好,那便定下啦。貞元兄,你同意么?」王源笑道。
李貞元已經傻了,他豈敢和王源攀親,但此事就在眼前發生。
「多謝大帥,多謝大帥。」李貞元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所有人都知道,王源這麼做是對李宓最好的褒獎。也是你能讓李宓最為安心的一種做法。從此後,李家便是王源親眷,在王源的直接庇佑之下了。
李宓發出哈哈大笑之聲,握著王源的手搖晃了數下,忽然間手臂垂下,笑聲停歇。王源心中悲痛,知道事情不好,伸手上前探其鼻息,卻已氣息全無。李宓終於撐到了王源歸來之日,含笑而去。
李貞元撲倒李宓床前,扶屍大哭。眾人無不落淚。王源也流下了淚水。李宓去世,宛如斷臂之痛。雖然李宓因為年事已高沒有參與神策軍的所有軍事行動。但在王源的心目中,李宓留在後方鎮守或保障後勤時自己最為放心。老將軍不顯山不露水,但卻是王源心中最重要的心腹之一。王源在他身上學到了很多很多,對自身的成長頗有裨益。然而沒想到的,竟然在寧州這個地方魂歸天國。
其實李宓的病若在後世的話未必會喪命,中風之症在後世已經有很好的治療辦法。最多不過留有後遺症,落下手足不便的殘疾。但這是在大唐,傷風感冒都有可能送了人的性命,中風這種病自然根本就形同絕症。這也是王源甚為遺憾之處。
「貞元兄,節哀順變。準備棺木,收斂老將軍吧。」王源對扶床痛哭的李貞元勸慰道。
李貞元止住悲聲,抹了眼淚點頭道:「大帥,卑職想將阿爺的靈柩帶回成都老家安葬,不知可否?」
王源點頭道:「當然,豈能葬在此處?事不宜遲,如今天氣酷熱,不可耽擱。」
李貞元明白王源的意思,天氣酷熱難耐,屍體很快便要**,不能耽擱時間。當下忙張羅棺木,收斂李宓。王源靜靜的坐在李宓屍體旁良久,這才在趙青等人的勸說下出來。
夜晚的州衙大廳上,燭火搖弋。王源高仙芝以及軍中將領皆在此處。王源沉悶的坐在案后,半晌也不說話,臉色甚是悲戚。傍晚時分,王源率眾人送李貞元扶靈回歸成都之後,回到州衙之中,王源便一直悶悶不樂的坐在那裡不說話。眾將也不敢出聲,只得陪著他悶坐,廳上氣氛沉悶之極。
終於,高仙芝輕聲開口了。
「賢弟,節哀順變,李老將軍仙去,眾人無不悲痛。但切不可因為此事而亂了方寸,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賢弟決斷呢。」
王源輕嘆一聲,在燭火的陰影下抬起臉來,點頭道:「兄長說的很是,我不該因為老將軍之死而頹廢。我們的麻煩還很多。」
高仙芝道:「傷逝悲痛乃人之常情,也不必自責。賢弟,關於目前的局面,你心裡是怎麼打算的。」
王源看了一眼滿堂將領,沉聲道:「諸位兄弟,有件事跟你們通報一下。柳鈞的三萬騎兵已經從長安西北橫穿長安城西州縣之地,穿越秦嶺山口抵達金州。金州也已被柳鈞攻克。但他的騎兵繼續休整,我已經命他率軍回歸通州休整。鑒於目前的局面,大軍整體都需要好好的休整,物資糧草都需要補充,故而大軍不必回成都了,就在慶寧二州休整待命。」
「遵命。」眾將齊聲應諾。
王源頓了頓,繼續道:「朝廷這次趁我大軍離開蜀地的機會發動進攻,這是不宣而戰之舉。本人和你們都很氣憤。我已經寫奏摺送往長安,要求陛下解釋此事。但其實李瑁的解釋無關緊要。這次之所以他們退兵,是因為他們被堵在寧州無法前進,見我大軍歸來,騎兵斷其糧道,不得不撤兵罷了。我們現在要做的便是募兵厲馬,迎接接下來的戰鬥,因為朝廷不久后一定會對我發兵討伐的。」
劉德海叫道:「大帥,這一次一定要讓李瑁解釋清楚。幹什麼背後捅刀子?」
王源苦笑道:「你指望朝廷認錯么?他們一定會有理由搪塞的。譬如他們會說,李珙他們逃回了慶寧二州,所以朝廷的兵馬是為了他們而來。這樣便冠冕堂皇了。這也是為何我們現在不能主動對他們進攻的原因。」
「大帥,不是卑職多嘴,咱們管那麼多作甚,直接出兵干他娘的便是了。事情到了這一步了,咱們便是反了又當如何?幹什麼有這麼多的顧慮?犯得著跟他們斗心思么?」劉德海大聲嘟囔道。
劉德海此言頓時引起眾人共鳴,眾將一起大聲附和道:「劉將軍說的對,咱們扯旗幹了便是。朝廷算個屁,李瑁算個球,大帥何必再顧慮太多,咱們起兵打到長安去,將李瑁趕下寶座去。」
王源皺眉擺了擺手,待眾人安靜下來后沉聲道:「諸位兄弟,有個道理我一定要跟你們說清楚。我王源不是安祿山,我並不想和安祿山一樣,被萬世唾罵。」
「大帥,安祿山怎能跟您相比?您為大唐殫精竭慮,為大唐立下莫大功勛,那安祿山如何能比得上。現在是朝廷先動的手,李瑁根本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他遲早要出兵討伐我們。大帥這時候可不能心存顧慮。」宋建功大聲道。
王源搖頭道:「宋將軍,你沒明白么?朝廷一定會為這次進攻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的。這種情況下,我們騎兵便真的是反叛了。而我是不願這麼乾的。天下的百姓也不喜歡再有一個叛賊出現。百姓的力量不可忽視。我怕的不是朝廷,我怕的是天下人心和悠悠之口。」
「可是大帥,卑職敢肯定,天下人尊崇大帥,比尊崇李瑁要多得多。大帥您難道感覺不到么?李瑁為大唐做了什麼?大帥為大唐又做了什麼?天下人難道都是瞎子么?」宋建功激動的叫道。
王源微笑道:「正因為天下人尊敬我,我才不能此刻扯旗而反,那會讓天下人失望的。」
宋建功氣的跺腳長嘆,劉德海也氣的眼珠子亂轉,他們根本不知道大帥為何如此顧慮重重。都到了這個時候了,還說出這樣的話來,大帥什麼都好,但在這件事上實在太優柔寡斷了。
「婦人之仁。」幾乎所有人心裡都這麼評價王源的固執。
高仙芝見狀忙開口道:「諸位,今日且不談此事,諸位將軍回營去休息,這件事擇機再論。大帥也累了,都散了吧。」
眾將不滿的議論紛紛的離去后,高仙芝卻留了下來。
王源托著腮看著燭火出神,高仙芝在他面前坐下,笑道:「賢弟,你把他們都氣壞了。他們今晚恐怕是睡不著覺了。路上他們便商量了,回到蜀地便請求起兵直搗長安,你給他們潑了一盆冷水呢。」
王源咂咂嘴道:「我不潑冷水難道火上澆油么?我神策軍雖然百戰百勝,但現在騎兵的時機可不成熟。一來沒有起兵的借口,二來,此時我並無勝利的把握。照他們的性子,現在就要起兵去追李光弼,這可能么?況且驕兵必敗,你難道沒察覺他們現在開始膨脹了么?」
高仙芝笑道:「原來如此,你是因為這樣才給他們潑涼水。不過你說的也是,現在時機確實不成熟。雖然朝廷偷襲了蜀地,但正如你所言,他們大可說是追逃李珙等人,我們也無話可說。我們此時起兵,倒是給他一個潑髒水的機會了。」
王源搖頭道:「這是小事,我並不怕他潑髒水,我本也不是什麼乾淨的人。我說的借口是其皇位正當性的質疑的證據,有了這個正當的理由,我們才可以肆無忌憚的出兵。現在所有積累的聲望和民心都會在起兵之後消失殆盡,這才是我不願意輕易答應公開起兵的原因。」
你說的這個理由真的這麼重要麼?」高仙芝沉默半晌,終於問出這個問題來,這也是他不太理解的地方。
「是的,非常重要。可以說是能否成事的關鍵。要知道古往今來那麼多人慾奪天下而不得,原因何在?那便是沒有考慮清楚這些。兄長啊,武力可以成事,但武力絕不可得人心,即便成事,也是個亂紛紛的局面。甚至可能造成各地割據,諸侯並起的亂局。我不想永遠奔波在滅火的路上,所以必須要考慮如何才能一勞永逸。這便是人心層面的東西了,絕非武力可成。我說這話,你應該能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