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八章 功臣
通州城中,王源率眾將隆重的迎接了曾國忠錢高志王昌齡以及三人所率領的倒戈的四千將士。城東廣場上,王源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讚頌眾人立下了了不起的功勞,並許諾,將上奏朝廷,所有有功之人一律嘉獎云云。
這之後,士兵們被宋建功安排去沐浴吃飯休息,曾國忠錢高志王昌齡以及十幾名將校則被王源邀請至府衙大堂赴宴慶功。酒宴上,王源親自舉杯逐一敬酒,給足了這些人面子。這些人當中有很多都是在揚州便和王源熟識的,如今又見到王源,而且立下了功勞,受到禮遇,心情自然都很高興。酒宴上氣氛很是熱烈。
酒宴之後,眾將校各自被安排去沐浴休息,王源留下了曾國忠錢高志和王昌齡三人喝茶說話。
「曾將軍,錢將軍。沒想到啊,揚州一別,忽忽半載。我們又並肩戰鬥了。看來咱們還是好搭檔啊,一出手便是個大動靜。這次你們燒了李光弼的軍糧物資,可謂是一戰成名天下皆知了。哈哈哈。」王源哈哈笑道。
「哈哈哈。李光弼怕是做夢也沒想到,我們在他心窩子里扎了一刀。不過我們這一戰成名還是拜大帥所賜。若非大帥運籌帷幄,我們也難建功呢。」曾國忠的興奮勁還沒過去,臉上發著光。
「是啊,全靠大帥運籌帷幄之功。實不相瞞,曾國忠回來跟我們說起此計時,我都心裡直打鼓呢。我還擔心事兒辦不成呢。沒想到我們居然辦成了,而且還活著出來了。當真是不可思議。」錢高志也哈哈笑道。
曾國忠笑道:「錢老弟當時差點尿了褲子了吧。瞧瞧人家昌齡兄,人家還是個文弱書生,當時連半個不字都沒說。什麼叫書生鐵膽,這便是。」
錢高志呵呵笑道:「是啊,我不如他。我承認還不成么?不過我可沒尿褲子。你當我錢高志那麼慫么?」
靜靜坐在一旁喝茶的王昌齡忙擺手道:「你二人打趣,可莫捎上在下。在下也緊張的要命,只是我沒說出來罷了。若不是有你們二位撐著,我可不敢動手。」
王源轉向王昌齡拱手笑道:「昌齡兄,咱們見過面,你還記得么?」
王昌齡躬身還禮道:「王大帥,在下怎會不記得。天寶四年二月初二,梨花詩會之上,王大帥一首登樓歌驚艷天下。王某不才,忝居座上,親眼目睹呢。」
王源呵呵笑道:「昌齡兄記性甚好,我對昌齡兄的印象也很深。只是當時我乃一介布衣,也沒機會和昌齡兄攀談。卻沒想到,你我竟然在這種情形下相逢。更沒想到昌齡兄居然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不但是文壇翹楚,而且是鐵血男兒。」
王昌齡呵呵笑道:「王大帥,要說沒想到,該是王某人沒想到才是。短短七八年,您從當初一介布衣出身,如今竟已是叱吒風雲的人物。天下何人不知王大帥之名?王大帥之經歷才是讓人難以置信呢。」
王源哈哈笑道:「罷了罷了,咱們也不必互相的吹捧了,能夠和昌齡兄相逢,我非常的高興。即便不是因為此次戰事相聚,我也非常的高興。因為當年參與詩會之人,活著的已經沒幾個了。能見到一個故人也頗不容易。」
王昌齡愣了愣,點頭道:「是啊,確實在世的不多了。李林甫李適之兩位相國早已過世。王摩詰前年沒了。李北海也早就沒了。還有顏真卿,高適……這麼算算,確實在世的沒幾個了。哎,這才幾年光景,怎地便有如此大的變故。」
王源微笑道:「是啊,幾年光景,倒像是過了幾十年一般。不但故人凋零,連天下都變了。滄海變桑田,巨變彈指間。」
「天下都變了!」王昌齡看著王源重複了一句。
王源笑道:「不提了,提來傷感。不過有一位還在,你應該也認識。杜甫,你還記得他么?」
王昌齡忙道:「怎麼不記得?不是聽說他去幽州謀職,安祿山叛亂之際不見了他蹤跡了么?」
王源哈哈笑道:「他已經在成都好幾年了。現在在成都擔任司農主薄。這是他自己選的職位,他說這很適合他。他現在每日和百姓打成一片。帶著百姓開開荒山,修修溝渠,打造農具,悠閑的很呢。哦對了,我將城南浣花溪旁的一處地方贈給了他,他搭了三間草廬,取名草堂,圈了個小院子,和妻兒住在城外。倒也悠閑自得的很。他若知道你來,定高興的很呢。」
王昌齡呵呵笑道:「他倒是知道享受。做什麼官不好,偏去做司農官。我一定要去拜訪他。不知道他最近有什麼佳作。烽火連天,消息不通,最近這幾年,我在江寧便如聾子瞎子一般。無人交流詩文,也不知文壇之事,可急死我了。」
王源笑道:「看來昌齡兄還是文士本色,離不開詩文之事啊。杜兄倒是寫了不少好詩文,便是在逃往成都的路上,杜兄也寫了好幾篇長詩。三吏三別皆為千古名篇,讀之讓人潸然。」
王昌齡喜道:「那可要拜讀了,未知相國可有他的詩集?我想拜讀一番。還有,相國最近可有新作?我更想拜讀一番。」
王源道:「我這是率軍打仗,可沒帶什麼詩集。我自己這幾年也是江郎才盡,沒寫出什麼好詩來。不過昌齡兄最近的大作我倒是拜讀了不少,這幾年昌齡兄倒是高產呢。」
王昌齡喜道:「相國讀過我的詩么?」
「那是自然。『曠野饒悲風,颼颼黃蒿草。系馬倚白楊,誰知我懷抱』這是不是昌齡兄的新作?還有:仗劍行千里,微軀感一言。曾為大梁客,不負信陵恩。」王源笑著吟出這兩首詩來。
「哎呀,相國還真是讀了。在下當真榮幸之至。拙作定叫相國貽笑了吧。」
王昌齡雙目放光,王源沒有新作他並不吃驚,畢竟他現在身居高位,叱吒天下,哪裡還有閒情逸緻去寫詩。但王源卻讀了自己的詩,還能張口便誦,這足見他對自己的詩的肯定。王昌齡當然很開心了。
「昌齡兄不必自謙。你的詩慷慨激昂,氣勢雄渾,有大英雄之氣概。很久以前便盛名滿天下,焉能不讀?出塞詩幾首膾炙人口天下皆知,拜讀昌齡兄大作,頗有痛快淋漓之感。」
「多謝相國謬讚。我那不過是空嘆徒悲罷了。相國才是真正的大英雄。策馬揚鞭,馳騁天下。王某也只能激揚文字紙上談兵罷了。慚愧之極。」
王源笑道:「可莫這麼想。不過說起來我倒是很喜歡昌齡兄的這一首: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亂入池中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
王昌齡愕然道:「相國怎會喜歡這一首?這一首平平無奇啊。只是尋常戲作罷了。」
王源道:「我喜歡這一首的安逸情趣,詩情畫意。昌齡兄多發激昂之音,多生躊躇之感,此中情形下固然佳作不斷。前有『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後有『系馬倚白楊,誰知我懷抱』,詩句固然好到極致,但情緒不免悲愴低落。當昌齡兄能寫出『亂入池中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這樣的句子來的時候,那才是快樂的昌齡兄。我希望昌齡兄能多出此類佳作,那時便表示天下太平,昌齡兄胸中的不平和塊壘也盡消除了。那也是我的期望,所以說我願意看到昌齡兄的筆下能多些採蓮曲,少些從軍行,便表示天下安定,天下太平。而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便是王某畢生之所望。相信也是昌齡兄的願望吧。」
王昌齡失態的一把抓住王源的手道:「和相國談詩,真乃戚戚於心,受益匪淺。相國,我要多多和你談論詩文才好,好久沒有和人如此交心談詩了。」
王源呵呵而笑剛要說話,一旁的曾國忠咳嗽一聲道:「大帥,昌齡兄,我看我和老錢還是先告退吧,看來你們把我們給忘了。」
王源和王昌齡愣了愣,同時大笑起來。王源笑道:「哎呀,對不住,我和昌齡兄聊得高興,竟然冷落了二位。曾將軍,錢將軍,失禮失禮。」
曾國忠笑道:「其實聽著也蠻有意思的,雖然我們哥倆什麼都聽不懂。但現在這時候,怕不是說詩文的時候。昌齡兄,不是我無禮打斷你們,這時候你拖著大帥談詩文,怕是不合適吧。大敵當前,大帥有多少事要做,多少軍務要謀划,詩文的事情,畢竟不能退敵啊。」
王昌齡恢復常態,拱手道:「抱歉抱歉,是王某之過。王某是個書獃子,一談這些事便收不住話頭。」
「這還差不多。」曾國忠轉向王源道:「大帥,跟咱們說說目前的局勢吧,卑職還是想聽聽這些。」
王源微笑道:「曾將軍想知道什麼?」
曾國忠道:「卑職想知道,這次咱們燒了李光弼的糧草,他的後勤補給路線也被截斷,不知道大戰還打不打得起來?」
王源呵呵笑道:「曾將軍是怎麼認為的?」
曾國忠想了想道:「若卑職是李光弼的話,這種情形下,自然是退兵為上策。糧草都沒了,還怎麼打?」
王源轉頭問錢高志道:「錢將軍怎麼看?」
錢高志道:「卑職和曾將軍看法差不多。」
王源點點頭,笑道:「我和二位看法不同。我認為大戰馬上就要開始。」
曾國忠楞道:「怎麼?他還敢攻城么?是不是因為我們這次沒有完全將他的糧草物資燒毀?哎,我們這次失誤了些,糧草燒了大半,留了些給他,起碼還夠他們吃幾天的。我們該拼一拼的,燒個乾淨才好。最好是連那些攻城車都燒了,那才好呢。可惜我們做不到。」
王源微笑道:「曾將軍,糧草燒個乾乾淨淨,李光弼便真的要走了。我反倒覺得你們燒了一大半,燒的恰到好處。」
「這……大帥的意思是,您是希望他攻城?」曾國忠等三人都有些發愣。
王源點頭道:「當然希望他攻城。遲早都有一戰,遲戰不如早戰。我可不希望他們跑了。這一次他們是三十萬,下次再來怕便是五十萬六十萬了。你們也不是不知道李瑁他們現在在各地強征民夫的事情。而現在,他這三十萬兵馬士氣正低落,糧草給燒了大半后,他又沒有時間好整以暇的做準備,此時他們攻城,雖然兵馬依舊多我數倍,但卻是不得已而為之,倉促攻城。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
「可是……大帥怎知李光弼一定會攻城呢?您這麼想,他肯定也知道此時的局面,他難道便會如大帥所料發動攻城?」錢高志詫異道。他的疑問也是曾國忠和王昌齡的疑問。
王源道:「這便是一個李光弼的心理和大局上的問題了。你手握三十萬大軍,而對方兵力只是你的三成,你又被連番挑釁,你的心裡會怎麼想?李光弼又是個內心極為自負的人,他對我一向不屑,這是他證明自己比我強的最好的機會,他怎會撤兵?一旦撤兵,外部和內部的各種嘲諷和譏笑便會將他淹沒,他如何能忍受。況且,從大局上而言,他的三十萬兵馬沒有做任何進攻便撤走,便會將李瑁的二十萬北路大軍陷入孤軍作戰的境地。要知道李瑁之所以敢親自帶著兵馬在北路攻城,便是依仗著李光弼的三十萬兵馬吸引著我神策軍十萬主力。李光弼一撤,北路二十萬大軍也只能撤,那麼這次興師動眾的討伐我蜀地的行動豈非半路夭折?」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這裡邊的局面可不像自己想的那麼簡單。
「所以我說,你們這次燒糧的任務完成的恰到好處。全燒了,李光弼不得不撤。留下一部分,他想撤不能撤,想打的話,又只能拚命。因為有了糧草這個隱患,他便無法運籌帷幄,只能選擇猛攻,在糧草耗盡之前攻下通州。而這對我神策軍而言,正是最好的迎戰時機。我們每守住一天,李光弼便離失敗近了一天。我估摸著守城三五日之後,李光弼糧草耗盡,便是任我宰割的牛羊了。我當然不希望他走,通州城曾經是史思明的折戟之地,這一次,李光弼同樣會折戟於此。只是他自己還不知道罷了。」王源呵呵笑道。
座上三人心中澎湃。大帥的談笑自若給了他們極大的振奮。本來一場敵眾我寡的大戰就在眼前,劣勢一方顯然應該心懷忐忑盡量避戰才是。但王相國硬是通過數日的滋擾,硬生生將這場大戰變成對己方有利的局面,這份本事當真無人能及。這便是百戰百勝的名帥風範,不僅有強大的自信,而且可以讓不利局面逐步扭轉,變得對自己有利。甚至在方寸拿捏之間,都遊刃有餘。這幾乎可稱之是一種精湛的技藝。
「三位,你們昨夜辛苦,咱們且聊到此處,三位去好好睡一覺,恢復一下精力。我會命趙青將軍安排三位的住處的。」王源起身笑道。
「大帥,不知我們的職責大帥可有安排?我們不想袖手旁觀,我們要參與守城之戰。」曾國忠拱手大聲道。
錢高志也道:「對,大帥,我們不想袖手旁觀,既然大戰將至,我們希望大帥能安排我們的位置,我們要參戰。」
王源笑道:「幾位還真是急性子,我擬等你們休息好了再詢問三位的想法的。那麼,曾將軍,錢將軍你們想加入我神策軍那隻兵馬呢?我神策軍有騎兵步兵炮兵三隻兵馬,隨你們挑。」
「我們要加入騎兵。這幾日見神策軍騎兵神勇之姿,我等羨慕的要命。大帥若能成全,我二人將感激不盡。」曾國忠和錢高誌異口同聲的道。
王源哈哈笑道:「你們倒是會挑。不過神策軍騎兵統帥是柳鈞,他年紀不大,我怕你們不會服他呢。」
曾國忠忙道:「不會不會,柳小將軍昨夜指揮若定,臨危不亂,乃大將之風。我等佩服還來不及呢。再說我們兩個只是薄有寸功,豈敢因此而驕橫?我二人只求能為騎兵一員,不求官職。」
王源哈哈笑道:「讓你們做普通騎兵一員,那豈非暴殄天物了。你二人本就是領軍之將,立了大功一件,反而降職么?那我王源豈非要被人罵死?從現在起,我授你二人同為騎兵雲麾將軍銜。至於具體職位,那得讓柳鈞安排,我不好越俎代庖。此戰之中,暫且如此,之後待朝廷嘉獎下來之後,再正式封授官職,你們看如何?」
「多謝大帥。」二人拱手單膝跪地,起身道謝。雲麾將軍是武職之中僅次於大將軍的一級軍階,曾國忠和錢高志原本只是揚州城的守城的副將銜而已,此刻可謂是扶搖直上了。更何況,這可是神策軍中的官職,比之其他軍職不可同日而語。二人均知,這已經是王源的額外照顧了。
「恭喜二位將軍了。」一旁的王昌齡笑道。
「多謝多謝。」曾國忠合不攏嘴了:「對了,那昌齡兄呢?他怎麼辦?」
王源笑道:「昌齡兄便不要跟你們去打打殺殺了吧,你們想害死他么?昌齡兄先任行軍司馬,替我出謀劃策便是。打仗的事情難道還要昌齡兄去殺敵么?除非我們這些武人死光了還差不多。」
「是是是,這個安排合適。」曾國忠和錢高志連聲道。
王昌齡心中也感激萬分,行軍司馬便等於是軍中參謀長的職務,雖然不實際領軍,但級別甚高。王昌齡本也沒軍事之才,在軍中其實也無大用,但這個職務對他而言其實便是一種極高的榮譽。參謀軍務,神策軍的軍務又豈會用他操心,有王源坐鎮指揮,其餘人只需聽話照做便是。但王昌齡並不覺得失望,他本文人,雖有報國征戰之心,但也知道自己在軍務上幾斤幾兩,所以這個結果正是他所期望的。
「多謝相國,卑職感激不盡。」王昌齡深深鞠躬道謝,喜不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