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五十九章
天蒙蒙亮的時候,蘇紅纏終於有契機讓自己的膝蓋離開宮廷的石階,也終於有機會去見那傳說中,這個王朝的主宰。
雖然困惑國主為何會在這個時間點接見自己,但蘇紅纏打心底里還是感激著那個召自己去面聖的公公。
皇宮是所巨大的囚籠。
蘇紅纏用餘光掃著站在長長甬道上的婢子,從心底生出厭惡。若不是情況特殊,她恐怕究其一生,也不願意到這宮廷中來見什麼國主。
但,情況就是特殊的。
蘇紅纏依著吩咐坐在國主賜與的玉座上。她的心綳得緊緊的,她甚是彷徨國主會生出什麼幺蛾子來拷完她情谷是否存在長生不老之術。情谷雖有秘術,卻只關駐顏與生子,定是與長生不老之術無關。
然而,怕什麼來什麼真是世上常態。
當蘇紅纏發覺坐在自己對面的人是蘇志允時,渾身有些發涼。她萬萬沒想到,她竟會在宮裡與蘇志允一同面聖。
「蘇王爺,世子既是已經進來了,您便把方才與國主所言的話再與世子說上一遍吧……」
公公的聲音刺得蘇紅纏耳朵不太舒服。
蘇志允方才與國主說過些什麼嗎?
「多謝聖上……」端坐在椅上的蘇志允起身沖五丈外的國主行過禮后,轉身朝著蘇紅纏近了幾步,「纏兒,為父已經向國主奏明,要他賜旨於心兒……」
「心兒怎麼了?」雖知曉應該待蘇志允將話說完,可『心兒』二字卻使蘇紅纏完全亂了分寸,「父王,你為心兒求了什麼?」
「為父只是為心兒的婚事考慮……」蘇志允不亂陣腳,「若是纏兒你不願心兒嫁與陳將軍,那便勞煩你把情谷秘術告與國主。」
「秘術?」蘇紅纏偷偷打量了端坐在殿中的國主一眼,恍惚明白了兩人的意圖。他們是想用纏兒的婚事令自己就範。可她卻是當真不知情谷秘術為何物。
「纏兒不知何物為秘術,父王與國主定是聽了什麼讒言,才會相信這世上有秘術能長生不老。」蘇紅纏跪倒在殿中,「紅纏想,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若紅纏知曉這秘術為何物,定然不敢耽擱,可……紅纏真心不知這是何物啊!求國主明鑒……」
「纏兒!」見蘇紅纏竟是如此不識抬舉,蘇志允也有些惱怒,「既是如是,那國主便將旨意頒到臣府邸便是了!」
「父王——」蘇紅纏聞要頒旨意,心中也是一痛,「您非要如此逼孩兒么?」
「纏兒……」蘇志允還想說什麼,卻聽到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就依著蘇王爺的意思去辦。」
「國主——」
蘇紅纏看著公公快步踏出殿門,心中莫名布滿了絕望。她可是害了心兒?
蘇紅纏絕望的時候,長心也感到了絕望。
她已經在牆頭上等了蘇紅纏太久了。
天蒙蒙亮的時候,長心終是瞧見了有人行到了蘇王府的門口,手中捧著黃燦燦的捲軸。
捲軸上寫了什麼,長心自是無從得知。但這並不妨礙她派人去窺探那捲軸中的內容。
「谷主,是賜婚的旨意。」婢子的聲音極輕,輕到長心凝神都聽不清。
「哦。」
賜婚的旨意?長心只當是宮中老兒神智不清,與蘇志允又賜了一門妾室。
「娘親回來了么?」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眼睛,長心憂心孤身進了宮的蘇紅纏。
她在牆頭立了半宿,卻始終沒有看到蘇紅纏的人影。
她其實一直在等蘇紅纏回來。
「婢子聽聞世子被留在了宮中。」婢子低頭應。
「那蘇王爺可在府內?」
「不在。」
「哦……」長心接過婢子遞來的清粥,慢慢吃上了一勺,「那這府中可還有主事的人?」
若是蘇志允不在府上,那旨意定然是沒法子可接的。
「自是有的。」婢子恭恭敬敬地立在長心身側,一動不敢動。
「那旨意是何人接的?」長心吃粥的手一頓,心中竟是有了個詭異的揣測——蘇志允也在宮中。
「回谷主話。送旨意的婢子只是把旨意遞到了府上,並沒有要人去接。」婢子依著她在前院聽到的說法,一字一句慢慢說與長心聽。
待婢子說完,長心便覺得賜婚之事有些蹊蹺。
「這怕是不合規矩……」長心禁不住皺了皺眉。
長心蹙緊的眉頭引得身側的婢子一陣心慌。
「谷主明鑒啊!婢子一句都不敢作假。」
「作假?」長心端詳了跪在地上的婢子一眼,目光忽然變得凌厲,「本谷主是不是看上去甚是好欺?」
「谷主?」婢子不敢看長心的眼睛。
「你是蘇王爺派來的人吧。」長心把盛粥的碗擱到一旁。
大清早就遇到不忠之人,著實是令人不悅。
「谷主真是冤枉婢子了……婢子一向是忠於情谷的……若是谷主不信,可喚情谷在京都的主事……」
「是嗎?」長心面色一寒,「你只消告訴本谷主,旨意不宣,你如何能知曉那旨意的內容?」
「這……」見長心不過二三語便拆穿了自己,婢子也是臉色一白,「婢子知錯。」
「嗯……知錯……」盯著婢子越來越差的臉色,長心不由得憂心進了宮的蘇紅纏,「若是知錯,便與本谷主說清楚,蘇王爺這般行事有何目的?」
「回谷主,王爺他只是想讓世子脫離情谷罷了。」婢子屏息沖著長心一躬身,「谷主也知,世子被谷主逐出情谷已愈過四載,情谷也日薄西山,但世子一直為情谷俗事所擾……」
「是嗎?」抬目看一眼窗外冉冉而生的初陽,長心狐疑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婢子。此女所言似乎與虞馥所言有出入呢?若是如這婢子所言,虞馥定然是在欺她。若是欺她,虞馥會有什麼目的呢?
娘親竟是被自己逐出了情谷……長心對這個想法莫名的著迷。她心底其實一直都很艷羨娘親的師尊,艷羨她能教出娘親這般執著的弟子。
想到世上竟有一種可能是自己是娘親的師尊,長心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種雀躍。如果自己是娘親的師尊,那娘親是不是就可以只屬於她一個人了呢?
不經意揚起的唇角揭示著長心的好心情。轉身不顧跪在地上的婢子,長心邁步踏出庭院,去尋那宮人送來的捲軸。既是這府中沒有主事之人,那她便是這府中最大的。
順著□□慢慢行,長心晃覺她對著蘇王府的一草一木已然了如指掌。她知曉從那條路可以通向娘親的居室,也知曉哪條路能走到王府的別院。甚至知曉,穿過不遠處那片竹林,便能見到原世子的遺孀。
不知道腦中為何會出現遺孀這個詞。長心本能地覺得那兩字蘊含著危險。可她似乎躲不過這些?
匆匆扶住跌倒在自己身前,身著華服的女子,長心的面色有些複雜。世子的遺孀怎麼會跑到自己的面前?
「你——」長心還沒來得及發聲,便見那女子摟住她的腿泣不成聲,「勞煩谷主救命。」
「谷主?」長心抬目看了眼四周,確認了她還在蘇王府。
世子的遺孀怎會這般稱呼自己呢?明明沒幾個人知曉她的身份呀?
長心唇角一彎,露出一個天真爛漫的笑臉。
「不知這位姐姐你在說什麼?心兒怎麼會是谷主呢?」
「谷主!昨夜王爺已經通令了全府,說您是情穀穀主李長心了!」世子的遺孀完全沒有發覺長心的不適,「您既是情穀穀主,還勞煩您曾與小婦人長生不老之術,小婦人願用餘生來償還……」
「夫人您還是快快起來吧!心兒只是一介小女子,怎會知曉什麼長生不老之術呢?」長心一面記下『長生不老之術』,一面伸手去扶世子的遺孀,「雖心兒不知長生不老之術,但小女子想聽聽夫人為何想要此術?」
「這……」世子的遺孀沒想過長心竟是會問她緣由,隨即拭淚行禮道,「還請長心谷主隨小婦人行至別院。」
「嗯……」
跟在世子遺孀身後,長心一邊緩緩行,一邊聽著世子的遺孀回憶著她與蘇王府世子那些零碎的小事。什麼相攜踏青,什麼青絲寄情,什麼紅燭夜雨……長心由衷的覺得有些無趣,但既是婦人想說,她也沒什麼多餘的意見,只當是笑談。
「婦人在嫁與世子前,卻是不敢奢望與世子坐在庭院中飲酒的?」世子的遺孀似乎發覺了長心的心思,匆匆說了些她時長與尋常女眷所言的東西。她本意也不是想與長心說些舊事,她只是期盼著那些藏在她心裡的東西,能打動長心谷主,以便其贈長生之術與自己。
「為何?」長心不太能懂世子遺孀臉上那些來路不明的紅暈。
「因為世人……」遺孀正欲言,卻驚聞長心道,「世人所想,與你何干。若是偏愛『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如何又會去艷羨些『閨房之樂』。」
「可……」
世子的遺孀可了半晌,也沒可出她想言的下文,只得又與長心說了些舊事。待到長心歡喜了,再把世子體衰多病故而早亡她心苦之和盤托出。
「人死不能復生。夫人節哀。」長心低眉把世子遺孀塞到她手中的綉樣放回到桌上。雖然她能確認自己情穀穀主的身份,她卻不能確定情谷中有長生不老的秘術。畢竟她真的記不清很多東西。但縱使失掉了記憶,她也知道情谷中人是不可能長生的。若是情谷眾人可以長生,那她身側應是她的師尊,而不是那些來路不明的情谷弟子。
她幫不了眼前這思念夫君的女子。縱然她看上去很可憐。
可憐?
坐在世子遺孀的院落內,長心不禁想起了另外一個女子——虞馥。
她似乎也有些可憐。
可虞馥不似眼前這個女子可憐的這麼單純。
虞馥何必要捏造出一個子虛烏有的師尊給娘親呢?
長心匆匆忙喝完世子遺孀備給她的茶,告辭離去。她有些看不懂周圍的人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