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六十一章
見李長心已是躍上了牆頭,婢子的眼睛閃了閃。
「谷主,請留步!此時去見世子,實是大大的不妥!」
「嗯?」李長心收住要踏出去的腳,反手又朝著方才擊打過的石柱一擊。
石柱迎擊而裂。
許是因為那裂紋出的太勻,又或是蘇王府的婢子並沒有想象中那般大的膽子。伴著那石柱分崩離析,李長心如願以償地看到婢子面色變得慘白。
「可還有何不妥?」李長心收手肅立。
婢子仰頭看著立在牆頭,面容已顯穩重的女子,心頭卻是掠過萬千思緒。依著眼前的光景,長心谷主該是已經恢復記憶了。可此時,去迎親的人馬已是準備好了。
「谷主該知今日是世子大喜的日子,婢子特奉王爺之命,邀谷主去前庭坐席。」婢子強忍著身形的抖動,沖著李長心行了一個禮。縱然知道前庭的宴席還未準備妥當,這世上也無半夜去吃席的門道,但此時已顧不得這般多。王爺吩咐過,萬萬不可讓世子知曉跟在她身側的長心小姐便是情穀穀主,也囑託過,世子的婚事萬萬不能出差錯。
「蘇王爺早知本谷主的身份?」聽聞婢子已是改口稱自己『谷主』,李長心挑眉俯視著已然要跪倒在牆下的女子,「那他如何有膽子將本谷主許與一公子?」
纏兒不知自己的身份還有情可原,但若說那蘇志允不知曉自己的身份,便是太小瞧她李長心了。早在纏兒被判了斬首之日,她便已坦白了身份……
只是蘇王府手下的那男子一心想要秘術未得罷了。
蘇志允因此而陷自己於他人妻室,委實欺人太甚。
李長心在心中默默推演這近兩年來,繞著秘術的諸多爭端。不禁喟然一嘆。長清已死,紫檀已逝。情谷原址,應是早被朝廷中人蹂躪,荒廢的一塌糊塗。至於這京中弟子,蠅營狗苟,實也瞧不透她們受何人驅使,可有真心。
想她情谷離世多年,從不插手世事,卻因秘術被攪入謎團……李長心心頭一痛。痛的不是情谷基業毀於一旦,而是情谷眾弟子縱然學了天人之道,卻依舊看不穿紅塵,貪戀權勢功名。此番,若不是師姐長清耐不下寂寞,如何會誘來此番大禍?
情谷秘術或是真能長生,但如她這般的長生又豈是這世人所求的?
她李長心於世,算上此時,不過四五十載,雖空有雙十年華的容貌,卻甚少體味著世上的溫情。
有欲有情之人,談何長生?
可如是心如鐵石,長生何意?
想到那日情谷後山,長清似乎自己之手。李長心不禁仰天觀月,遐思自己或是無愧於情谷諸位前輩。
李長心天人交戰,而跪在李長心腳邊的婢子卻已是管不得那般多:「谷主,這怕只是誤會。谷主許是忘了,谷主自失憶來,一直親近世子。奈何世子已到了為人妻母的年歲……王爺不忍看著世子形單影隻……至於谷主您……您或是不知您已斷斷續續跟在世子身旁數月,王爺憂心您此生都無法記起您的身份,而他百年之後,也無力照看您,故而,也為您尋了一託付終身的男子……雖說王爺為您尋的夫家算不上顯赫,但有著國主賜婚,依照舊例,您也該……」
婢子雖呢喃的尤為小心,卻是字字都戳到了李長心心底。纏兒確實已被她逐出了情谷,也確實到了該成親的年歲。可……蘇王爺為纏兒的尋的婚事,似乎還不如為自己置辦的妥帖。
「那為何纏兒今日要娶之人為綠翡?」
李長心冰冷的眸子鎖住了她複雜的心緒。她記得,那個喚作『綠翡』的丫頭曾在回春館護過她,也記得那丫頭曾在情谷與纏兒成過親,更記得在她上次記憶復歸之時,曾親自去其府上,與其夜談,如何助纏兒離開這龍潭虎穴。可,前些日那丫頭沖她撒過的謊,卻是令她徹底寒心了。
人皆有欲不假,可**,卻實在不該用來做傷害別人的理由。
她是知曉那丫頭貪得不過是纏兒的一份情,可那丫頭百般欺騙自己,便是不該了。
屏氣淡掉腦海中纏兒的音容笑貌,李長心本著一顆為人師的心,低聲問道:「若是為了纏兒好,蘇王爺何須為纏兒尋一個女子作……」
「這……」李長心的話一出口,原本還巧舌如簧的婢子頃刻便萎靡不振了。她卻是不知曉長心谷主是從何處聽來的世子要娶『綠翡』,也自是不敢說出蘇王爺真正的用意是拉攏齊丞相,更不敢說,王爺此舉是為了坐實世子男兒的身份。她本就是這王府掌事嬤嬤身側的人,知道些尋常婢子不知道的密事。也因此,她知曉,不該說的東西,就是死,也不能說。
「嗯?」見方才滔滔不絕的女子變得被動,李長心冷笑一聲,正欲離去,卻又聽到婢子喚了她一聲。
「谷主留步啊!谷主留步!」
「如何?」李長心點足落到婢子身側,驚得婢子用帕子捂住了嘴。長心谷主方才那凌空一掌,卻是震壞了婢子的心魄。
「你且走吧。吾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嘆氣欲行,李長心本也無傷人之心。這蘇王府的婢子不過是聽命於人,她無須與這些人糾纏。她只需去纏兒的庭院尋纏兒便是了。若是她明日成親,那她此時該在裝扮無疑。
當著李長心的背影要消失在婢子的視線里,婢子終還是漲長了口:「谷主可知,世子庭院的世子並非世子?」
「莫不是纏兒進宮還未歸來?」李長心本能的想到那日她在牆頭看到宮中送來的旨意。莫不是那份旨意,說得便是自己的婚事?若是自己的婚事,那纏兒怕是在宮中過得甚是不爽利。
「這……自是不是的……」婢子萬萬沒想到長心谷主竟是會把自己的話與世子進宮聯繫起來。雖然事實如此,但長心谷主不是已經入定了近半月么?
「婢子只是想說,此處婚事,許並非世子所願……谷主是世子的師尊,著實該為世子體諒一二。想谷主入蘇王府以來,王爺雖不敢說厚遇了谷主,卻也擔得起不薄。谷主何忍心再世子與齊府小姐成事之日,壞了世子的大事?」婢子低頭不敢看李長心,「府中有傳言,道世子與谷主您曾有一段不可與外人道的糾葛,但依著婢子近些時日對谷主的觀察,婢子並未看出谷主您待世子有什麼超出師徒之誼的舉動,婢子斗膽猜想,谷主無意於世子。既是谷主無意於世子,谷主又何必去毀了齊府小姐與世子的情誼呢?雖然世子待齊府小姐,不若待谷主用心,但依著婢子看,世子待齊府小姐並非無意。只是因為谷主在齊府小姐之前,踏入了世子心底。若是谷主此生只願為世子的師尊,那端端正正地坐在世子的婚宴之中,為世子婚事獻上些福語,盡些師尊該盡的情誼,不是美事一樁?若是谷主今日執意去見世子,豈不是引得世子方寸大亂,甚至心聲靡靡,誤以為谷主待她非是師徒之誼……」
婢子的進言邏輯清晰,逼的李長心毫無回手之力。她確實從未思考過她與纏兒之間的事,甚至方才生出的要去尋纏兒擺脫婚事,也不過是臨時起意。她不過是有些厭煩了那欺人的丫頭。她的纏兒,本就該嫁與一個比那丫頭好上千倍的人。
可……李長心不敢承認,她的心已然亂了。亂得亂糟糟的。一如當年在情谷上,收到密信告發纏兒與紫檀有染。其實女子愛慕女子在情谷中算不得什麼大事,但她卻難以忘懷自己當時的震怒。她不知道自己在怒什麼,她只是無所適從,無所適從於一個曾經全心全意守著自己的丫頭轉念就要去守著別人了。
一如她把纏兒當娘親是,無所適從於一個曾經全心全意愛著自己的娘親,轉念,便要去疼愛其它人了。
這是多麼詭譎的事情?
李長心屏氣,試圖拋下眼前這個不像自己的自己。她是情穀穀主,她是冷心冷情,高高在上的情穀穀主,她是鐵面無私,事必躬親的情穀穀主……她不該動一些不該動的心思……譬如,如果今日與纏兒成親的女子是她,她還會不會像此刻這般義憤填膺?
李長心在院中站立了良久,久到天有些發白,久到蘇王府外傳來了『噼噼啪啪』的鞭炮聲。迎親的人似乎已經出發了?
「你是建議本谷主不要打擾纏兒的婚事,只是觀禮么?」李長心抖動著雙唇,轉身要往屋內走。
跪在地上已然雙膝發痛的婢子喜出望外。
「不……」可又因聽出了長心谷主言語中的落寞,婢子只得詆毀自己的本心,悄聲道:「婢子以為,只要假以時日,婢子相信齊府小姐定能打動世子。」
「嗯……去告訴蘇志允。本谷主會列席觀禮。但……麻煩他去回絕了那門帶著本谷主名字的婚事……」
話罷,李長心孤身邁入屋內,反手合上了屋門。她需要冷靜一下,直至她冷靜到能看清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