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黑暗中的對峙
酒紅色短髮向右一邊倒地梳成莫西干,臉上畫著很隨意的煙熏妝,眼睛很大、鼻樑很高、嘴唇很薄、臉頰很瘦,給人一種非常刻薄的感覺。
個子比斑鳩矮了大半個腦袋,差不多一米六齣頭,脖子上一個小小的黑色皮項圈給了斑鳩很深的印象。
身上穿著件髒兮兮的粉色背心,胡亂塗鴉著些圖案,可以清楚看見裡面的黑色彈力抹胸,牛仔短褲上面也滿是黑乎乎的油污,腳上一雙黑色長靴,遍布其上的鋼鐵鉚釘表示生人勿近。
皮膚顯出不正常的蒼白,更凸顯出她鼻樑附近的點點雀斑,令她看上去像是一個精神狀態相當不穩定的瘋子。
在斑鳩看來,她的穿著打扮都很有朋克氣息,連髮型都是如此,唯獨少了紋身,讓小姑娘看起來比他想象中的要乾淨許多。
被這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小姑娘用槍指著,斑鳩自然而然地緩緩舉起雙手,他並不認為這個看起來只有十幾歲的小姑娘不會開槍,從她持槍動作的穩定就能看出,槍械便是她的日常玩具。
尤其是她的眼神,斑鳩從裡面看出了相當多的緊張情緒,——當一個人處於極度緊張的狀態中時,就意味著什麼事都能做出來。
斑鳩說不慌是不可能的,他已經聽到了外面有怪物走動的聲音,而且還不止一個,於是斑鳩僅用嘴型對小姑娘說道:
「你不能開槍。」
小姑娘眯了眯眼睛,她也聽見了超市之外的動靜,然而她並不打算收回左輪,一邊繼續用槍指著斑鳩,她一邊用左手從自己的靴子里抽出一柄匕首來。
「我是狂人。」
斑鳩嘴巴再動,令局勢徹底僵住了。
顯然小姑娘對斑鳩沒有一點善意,若不是門外有怪物在來回走動,想必她剛剛照面就會一槍放倒斑鳩,是那些怪物讓她有點投鼠忌器。
然後小姑娘就想拔出匕首殺了斑鳩,但是斑鳩也亮出了自己的底牌,他是狂人,在進入狂怒狀態后的皮膚堅韌程度會大大提高,區區匕首未必能夠傷害到他。
小姑娘開槍,怪物會衝進來殺死他倆;小姑娘用匕首,那她肯定不是斑鳩的對手。
如此說來,這還真是個僵局。
街道上的怪物們似乎正因食物分配問題而吵鬧起來,怪異的叫聲聽得人毛骨悚然,斑鳩回頭望了一眼,自己跟那些怪物僅一牆之隔,隨時都有被他們發現的可能。
「讓我進去。」
斑鳩已經摸清楚了小姑娘的底線,他知道對方想殺死自己,卻又不想被怪物撕成碎片,於是斑鳩狠了狠心,得寸進尺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因為他同樣不想給那些怪物當晚餐。
或許是怪物們凶名太盛,小姑娘思考了整整一分鐘,最終還是做出了讓步,她退進了倉庫當中,示意自己妥協了。
斑鳩緩步挪進了裡面,背著雙手將倉庫的門輕輕帶上,全程始終保持著跟小姑娘面對面的狀態,以防稍有異動,自己莫名其妙地被人從背後用匕首扎死。
如果剛才斑鳩背對著小姑娘關門,那對方只需趁機用匕首扎中他的腦幹,那麼別說回身搏鬥,他到時候就連大叫一聲都做不到,幾秒鐘之內,斑鳩就會變成一具帶著餘溫的屍體。
因此,斑鳩必須讓自己時刻面對著這個危險的小姑娘。
漆黑的倉庫內空空蕩蕩,僅剩幾個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貨架,令倉庫內的空間顯得有些局促。
倉庫的門一關上,裡面立馬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斑鳩背靠著鐵門,神色有點慌張,因為他發現自己判斷不出那個小姑娘究竟在什麼地方了。
看樣子她還是想殺了自己。
斑鳩又何嘗不想殺了她,如今這個世道,不是你殺人、就是人殺你,斑鳩還很年輕,他還不想死,所以他只能殺人。
還好,斑鳩從骨頭鎮的物資倉庫里弄了兩根蠟燭,他警惕著那個隱藏在黑暗中的小姑娘,同時從自己的背包里摸出一根蠟燭,用隨身攜帶的打火機點燃了。
微弱的火光剛一出現,斑鳩便發現了小姑娘的位置,——原來她一直站在自己面前不到三步遠的地方,手中匕首寒芒畢現,說明她確實是在找機會殺死自己。
斑鳩並沒有責怪她的意思,正如斑鳩認為以前死在自己手下的那些人不會責怪自己一樣,兩個人繼續這麼僵持著,僅僅是場景從門外變成了門內。
……
外面的怪物們似乎走遠了些,卻仍舊會偶爾聽見它們低低的吼聲,如果有必要,斑鳩可以整整一夜保持這種對峙的狀態,但他有點餓了,身體也非常疲憊。
從昨天被鋼牙佬的捕奴團抓到至今,斑鳩僅僅是在逃跑的路上抽空喝了點水,食物是一口沒吃,此時他真可謂是餓得前胸貼了後背。
「咕嚕嚕……」
斑鳩沖著前方的黑暗挑了挑眉,看來正忍飢挨餓的不光是自己,他反覆權衡了兩三分鐘,最後取下了自己的背包,從中拿出兩罐牛肉罐頭,用腳向前踢了過去。
牛肉罐頭的金屬包裝,在滿地的灰塵中劃出兩道痕迹。
要想在這片法外之地生存下去,最最重要的就是千萬不能有同情心,畢竟「同情心」能占這裡所有死亡原因中的百分之八十。
比如斑鳩面前的這個小姑娘,她很可能由於看上了斑鳩背包里充足的食物,而就此對斑鳩下了十足的殺心,所以理智點來看,斑鳩送給她兩個牛肉罐頭的舉動非常愚蠢。
斑鳩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倒不是同情心泛濫,斑鳩單純是覺得小姑娘太緊張了,又處在飢餓的狀態,人在這種情況下是最具攻擊性。
比如荒漠中的狼群,它們長時間找不到食物,餓得狠了,也是會衝擊小型城鎮的。
斑鳩想要減弱對方的緊張情緒,不然真鬧出了什麼事,外面的怪物們可同樣餓著肚子呢,斑鳩不想成為它們的糞便。
怎麼說呢,斑鳩這一舉動冒險是冒險了些,卻還算說得過去。
「你想要什麼?」——這是她第一次開口跟斑鳩說話。
小姑娘並沒有為送到眼前的食物分心,她的確好幾天沒吃東西了,不過面對著可口的牛肉罐頭,她還能保持相當高的警惕性。
斑鳩看了她一眼,心說就你這搓衣板身材,能有什麼自己想要的……這些話他當然就在腦子裡想想而已,嘴上卻說:
「我要你離我遠一點,天一亮我就會離開。」
這是一場交易,用食物換天亮前的平靜。
小姑娘接受了這場交易,她用腳後跟將罐頭踢到了距離斑鳩更遠一些的黑暗當中,然後慢慢向後退去,那裡已經超出蠟燭火光能照亮的範圍。
沒多久,倉庫黑暗的角落裡就響起了快速咀嚼食物的聲音。
斑鳩拿出一塊壓縮餅乾,就著清水邊喝邊吃,他總共也沒弄出來多少牛肉罐頭,剛剛送出去那兩罐,讓他到現在都覺得有些心疼。
好在罐頭送得值,自己終於有機會稍微吃點東西,恢復恢復體力了。
……
時近午夜。
倉庫內黑得好似連時間都靜止了,蠟燭的火苗跳動著,映得斑鳩的影子也跟著在牆上跳動,僅剩的小半截蠟燭頭提醒著斑鳩,時間並沒有真的靜止。
儘管倦意正如潮水般襲來,可斑鳩知道今夜是不能睡了,他對此還是很有心理準備的,事實上自打離開了老鼠城以後,斑鳩就再也沒有好好睡過一覺。
也許自己該回家看看了。
斑鳩的思緒飄來飄去,他忽然間想到,自己之所以被逼進這片城市廢墟,完全是遇見了一支來路不明的車隊,看他們那規模,比鋼牙佬的捕奴團還要大許多,武器裝備也更精良,也不知道是什麼人的勢力。
雖然不知道那些人來自哪裡,斑鳩卻已經猜到了他們的目標。
「外面的人,是來找你的吧?」
斑鳩在說話前特意揣摩了一下自己的措辭,他選擇用「找」,而不是更刺激性的「抓」。
「那你又是為什麼會來這裡?」
黑暗中傳來的是那個小姑娘的反問。
「我有點後悔跟你產生交集了。」
斑鳩說的是實話,能夠讓這麼大一支車隊興師動眾地追到廢墟邊緣,想來這個小姑娘一定是在人家的地頭惹了不小的事,沒人知道還好,要是被人知道自己曾經遇見過她,說不定還要遭受池魚之殃。
早知道是這樣,自己當時還不如去闖沙漠風暴。
「罐頭我已經全部吃下去了,你別指望我會吐出來再還給你。」
斑鳩被她這句話說得直撇嘴,心說這小姑娘也夠噁心的,這麼重口味的話也能說得出來,看她也就十七八歲的模樣,身材更是十二三歲,小孩子家家的,怎麼能這樣呢?
其實斑鳩自己也沒比她大多少,——這裡說的是年紀,而不是其他。
……
吃飽喝足,又跟那小姑娘閑扯了兩句,斑鳩背靠著倉庫的鐵門坐在地上,腦子裡開始琢磨自己明天該怎麼離開這裡,他正想著呢,猛然間聽到了外面有什麼動靜,嚇得他渾身一陣激靈。
不是怪物,是人。
斑鳩很清楚地聽到外面有人在低聲絮語,他都不敢用嘴吹,直接用兩根手指捏滅了蠟燭的火苗,灼熱的蠟油發出「滋」的一聲輕響。
與此同時,黑暗角落裡的那個姑娘也站了起來,表情比斑鳩還要更緊張一些。
斑鳩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他緊張得都忘了倉庫里太黑,蠟燭滅了以後人家壓根就看不見他噤聲的動作,耳朵緩緩地貼到鐵門上,斑鳩的眉頭都皺在了一起。
外面確實有人,而且聽上去數量還不少,——那些人竟然在搜索這片城市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