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相認

葉修玉此刻心中感慨萬千，但清嘉卻在一旁聽得不甚分明。

「葉大人你說什麼？」

「不，沒什麼。」

清嘉不再管他，當下便是好奇的左右張望，陳巘跑到哪裡去了？夫人和兒子都不要了嗎？

葉修玉見她表情微微有些失落，笑道：「我瞧著將軍方才應是朝著那個方向去了。夫人若是要尋，想來應是不難。」

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乃是一條寬闊的山間棧道，遠遠的瞧上去樹木繁茂，蔭蔽成片，一旁還有泊泊的山泉淌過，嘩啦嘩啦的像是首歡快的曲子，讓人無端望上一眼就覺得霎是清涼，無比舒暢。

葉修玉本是好心，但清嘉卻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討厭，她才不是個跟屁蟲呢！

正巧棧道的盡頭，陳巘出現，估計是沒想到他們沒跟上，這才迴轉過來站在那裡對著清嘉招了招手，清嘉面上一喜，提著裙擺就要追上去。

陳熙見他娘親馬上就要棄他而去，登時就警覺起來，牙牙學語幾聲，提醒她不要將自己拋下。

嗚嗚，小孩子真是太可憐了，不會說話也不能反抗，老是被大人們擺弄也就罷了，還總是沒有存在感，要不是他機靈，恐怕他這沒良心的娘親就要見色忘子，將他丟下了呢。

果然，男人之間是不可能和平共處的，父子也不可以！

他爹真是壞透了，總是想著誘拐他娘親！可惜他還太小，不能及時作出反應，偶爾乾嚎兩聲也不是次次管用，真是太悲傷了！

清嘉看了看兒子，葉修玉笑容溫暖：「夫人儘管去便是，小世子我可以幫忙帶著。」

他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倒是比平時的風流不羈多上了幾分穩妥和寧靜。

清嘉當然樂意有人接鍋啦，當機立斷，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輕聲細語道：「熙兒跟葉大人慢慢來就好，娘找你爹有事，先在前面等你們啦。」

陳熙一聽，趕緊抱住他娘親的手指，小模樣楚楚可憐：嗚嗚，娘，我不吵不鬧了好不好，不要丟下我呀！

但清嘉還是一溜煙跑遠了，徒留葉修玉一陣輕笑和陳熙憤怒的哼聲。

陳巘見清嘉小跑而立，擔心她跑得急了，不小心摔倒這便迎上來，伸手將她牽住：「莫不是有誰在後面追你不成，跑得這樣急若是摔倒了可怎麼是好？」

清嘉不樂意，做了一個鬼臉：閉嘴閉嘴！不準嘮叨她！

陳巘也是無奈，兩人慢慢的站在棧道上走著，一路上道是也並不無聊，清嘉一驚一乍，瞧見什麼都激動難耐的很。

這是葭蘭的主山峰，地勢相對於其他諸峰來說相對和緩低矮，但佔地面積確實最大，再加上植物茂盛，鬱鬱蔥蔥，十分利於修建宮殿和宅院。

這棧道蜿蜒其上直至山頂，沿途全是用上好的木頭作圍欄，地面鋪上厚厚的青石板，人踏上去十分平順，毫不磕絆。

棧道兩邊種上了整整齊齊的兩排樹木，四季常綠不說，那大大的樹冠十分自然貼合的將棧道上方的天空遮擋的嚴嚴實實。

莫說是陽光，縱然是雨天，若非暴雨傾盆，否則也不易打濕地面。

清嘉見狀歡喜極了，這跟她來之前幻想的完全不一樣啊，陳巘既說是一處莊子，那左右不過是一座尋常別院罷了，她也未作他想，不料今日所見方知陳巘的話實在過於簡略。

她尋了個大大的石頭站上去，遠目眺望，只見山腰處一座座參差聳立的宏偉宮殿拔地而起，即使隔得這樣遠，她還是能夠清楚的看到那白色牆壁之間嵌進去的朱紅巨柱，還有那在陽光之下閃爍著點點白光的金色瓦片。

清嘉哇哇個不停，簡直像只歡快的兔子一般，跳躍著遷前進，陳巘倒是由著她並不擔心會有什麼意外，因為這裡十步一哨，百米一營，陳巘手下五萬親兵現在均駐紮於此處。

到底還是清嘉有所不知，如今她所見到的這一連片的宮殿其實三分之二都是前段時間才擴建完成的。

陳巘屯兵五萬在此，最初他們還住著略有些簡陋的大帳，陳巘見了便派了許多的工匠前來，為他們修建駐地，雖說軍中日子清苦，可陳巘卻並不欲讓跟著自己的兵士們受苦。

所以這些軍士除去每日例行的訓練之外還需在這葭蘭山的其他山峰砍伐搬運木料石材，用以修建駐紮營地。

這樣日復一日，誰知道建好了營地還剩下了許許多多的材料，陳巘這便再讓工匠們在原來的府址上擴建了十數座宮殿。

於是便有了如今清嘉所見的規模，二十多座宮殿錯落有致的聳立在半山腰上，再往山頂上望去，一座高聳入雲的巨塔遺世獨立。

清嘉驚呼：「三哥，三哥，那是什麼？」

他們現在還在山腳下打轉呢，與那巨塔相去甚遠，但卻瞧得清清楚楚，可見應是又一鬼斧神工的結果。

陳巘見她歡喜，心中也是一陣柔軟，溫柔道：「那是我們陳家歷代先祖存放金棺的地方。」

清嘉聽了，不由咋舌。

陳巘牽過她的手，道：「……也是我們百年之後的同眠之處。」

清嘉愣愣的看著他，被其眸中的認真所驚到，這些日子陳巘越發的弔兒郎當，鮮少有這樣鄭重其事的時候。

她默了一下，輕聲道：「那我們待會兒就去那裡祭拜各位先祖，求他們保佑我們平安無事。」

這段時間意外頻出，險象環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心弦一直都緊緊的扣著著實讓人疲累不堪。

求個心安也好。

陳巘捏了捏她的手：「這是當然。」

清嘉順勢靠著他，兩人相攜上山。

不多時，葉修玉也抵達兩人所處的宮殿，陳巘從他手中接過兒子，陳熙張著小爪子就往他爹身上撲。

葉修玉笑了：「果然是父子天性，虧我抱他那麼久竟是一點留戀也沒有。」

陳巘聽著他似真似假的抱怨，有些得意，親了兒子一口，惹得陳熙張牙舞爪。

「她有些累，我讓她先睡下了。」

葉修玉逗了逗孩子，頭也不抬：「嗯。」

……

清嘉這一覺睡得很沉，但時間卻不算長，醒來的時候陳巘和孩子已然不在身旁。

「三哥？」

她這次只帶了兩個小丫頭來，現在人也不曉得跑到哪裡去了。

「熙兒？」

清嘉掀開被子下床，這座宮殿很大，她之前是在陳巘懷裡睡著的，所以壓根不知道他將她抱進的是那一座建築。

她披上衣服，房間，隔間，走廊，大殿重重疊疊，讓人看不到盡頭，清嘉跨過一道道高達的門檻，好不容易見到了宮門。

「嘎吱——」

她費力的取下厚重的門栓，拉開門。

「夫人安好。」

門口的守衛見她出來抱拳行禮，十分恭敬。

清嘉四下看了看，問他們陳巘在哪兒，不想他們也一無所知。

「人到底去了哪裡……」

清嘉只能四處走走停停，好不容易碰見了一個熟人，趕緊驚喜的大喊：「葉大人——」

只見葉修玉獨自一人站在了一處涼亭內，面向山腳，居高臨下，頗有幾分遺世獨立的謫仙之感。

清嘉快步走過來，開口便問：「葉大人，你可曾瞧見我三哥了么？」她有些苦惱的擦了擦眼睛：「我剛醒來找不到他了……」

她剛睡醒，眼神朦朧，語氣里還有幾分慵懶，像是一隻剛曬過太陽的貓咪。

好在葉修玉終是給了她回答：「將軍有軍務要事需得處理，擔心世子打擾你休息便帶著一起走了。」

「哦……」清嘉瞭然，拍了拍胸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我被扔下了呢。」

葉修玉但笑不語。

清嘉見他表情不若往常雲淡風輕，眉目之間頗有幾分沉重之感，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山下景緻一覽無餘。

現下正是黃昏時分，夏日的夕陽映襯著蔥鬱的群山，美得驚人。

她不免有幾分疑惑，這樣美好的景色，縱然撇上一眼也該是覺著心情舒暢，怎的他卻似乎有什麼心事的模樣。

「葉大人，你不開心嗎？」

這話問得突然，但葉修玉也不覺著冒昧，反問道：「夫人為何有此一問？」

清嘉看了他一眼，抓了抓頭：「葉大人你一定不知道，你剛才的眼神既深又遠，一動不動的樣子根本就不像是在觀景，」她準確的下定義：「……是在沉思，對嗎？」

葉修玉這才展顏一笑：「夫人妙答，在下佩服。」

「嘿嘿。」清嘉心中有幾分得意，但卻又很好奇：「那葉大人你在煩惱什麼呢？」

清嘉是個好奇寶寶，葉修玉越是這樣高深莫測的樣子，她越是好奇。

葉修玉倒也不故弄玄虛：「在下其實並無什麼煩惱，若真要計較那想來也應該只是近親情怯罷了。」

「咦？」清嘉疑惑，但轉念想起葉修玉那日在酒樓之中談起的身世，瞬間瞭然：「哦，對了，上次也忘記問了，葉大人你失散的妹妹可是找到了？」

清嘉一想起葉修玉的身世就甚是同情，在這個世上舉目無親，真是太可憐了啊！好不容易知道有一個親生妹妹，若是能找到那就再好不過了。

葉修玉這樣好的品行，著實不該像是無根的浮萍一般孤苦無依呀！

「嗯，」葉修玉溫柔一笑：「雖說人海茫茫，但好在上天垂憐，雖也著實費了些周章，但總算結果還是好的。」

清嘉一聽也不禁為他高興：「那真是太好了，葉大人也終於可以和親人團聚了！」

不想葉修玉笑容一滯，目光再次投向遠方，聲音也縹緲了起來：「……我與她如今還沒有相認。」

清嘉瞪大了眼睛：「為什麼呀？」

那樣千辛萬苦才尋回來的妹妹，怎麼會不能相認呢？

葉修玉苦笑一聲：「她現在地位今非昔比，我縱使滿腔溫情也無處傾訴，若是貿然前去相認豈不驚擾了她，那又是何必。」

清嘉一聽，好傢夥，聽上去葉大人的妹妹想來也不是個平凡女子呢！

要知道葉修玉現在也是正二品的大學士，何至於因為顧及對方身份地位所以不敢貿然認親呢？

若是尋常人恐怕恨不得撲上去了吧。

所以，清嘉好奇得很。

「葉大人你這般說來，令妹應該是也身份不凡。」她的腦海中飛快的搜尋著華都之中有可能符合條件的女子。

首先皇室沾邊的可以先行排除，那便只有可能是朝中官員之妻或者女兒。但地位要高到讓葉修玉也望塵莫及，這確實有些不易。

「是啊，」葉修玉的聲音很飄忽：「本來之前，我其實並不想打擾她的生活，畢竟我這個做兄長的這麼些年竟是一點也沒能照顧到她也無顏去見她，可後來在外地生了一場大病，幾乎要了我的命去，彌留之際，突然想起她來，便很想見見她。」

在這個世上跟他有著相同血脈的另一個人，她現在過的好不好，她的夫君可還疼她，是否已經有孩子，身子還安康否？

那一刻，腦子裡亂的一塌糊塗。

「……哪怕只有一眼也好。」

這話如此卑微，如此情切。

清嘉大為感動：「葉大人，你真是個好哥哥，你妹妹若是知道了一定能夠體諒你這些年來的艱辛不易的。」

葉修玉淡淡的笑了：「如果真是如此，那我真是……」他看著清嘉：「夫人，若是你，你會原諒我這樣在生命中缺席多年卻又突然冒出來的哥哥么？」

他的眼神那樣深邃像是包含了如大海般深沉的感情，清嘉不由一驚，但還是結結巴巴的回答：「這個……當然能理解啊，畢竟……葉大人你這麼多年來也不容易呢！」

清嘉嘴笨得很：「再說了，如果在這世上多一個至親之人，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嗎！換做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為了讓葉修玉相信自己的說法，清嘉還重重的點了兩下頭。

聞言，葉修玉垂眸淺笑：「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

清嘉以為自己安撫到了葉修玉，心中也是鬆了一口氣。

「那，陸大人的妹妹現在可是在華都？」清嘉試探著問：「我認識嗎？」

啊啊啊，對不起，不是她刨根問底，因為實在是太好奇了呀！

葉修玉的妹妹呢，不曉得是哪家的貴婦千金。

話落，葉修玉呢喃輕語：「你何止是認識……」

清嘉：「啊——？」

葉修玉笑而不語，只是靜靜的看著她。

那眼神——

認真的要命！

清嘉起先還不覺得，笑著打哈哈，但葉修玉不發一語，只是望著她，那樣深深的注視，讓她的笑容逐漸凝固，最後僵硬在唇角。

她笑不出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