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威尼斯商人

小船在街道上滑行著，兩邊不斷有同樣狹長的小船或快或慢的交錯而過。

街道上的不是汽車，是小船。

這裡是水城威尼斯。

「你說，只要猜對盒子，就能得到那個富翁的女兒？」岳靈珊頂著一個五十幾歲的猶太老男人的身體問。

被問的人滿臉的憧憬：「是啊，不管是誰，只要猜對了放著肖像的盒子，就能娶美麗富有的鮑西婭小姐為妻。那可是一大筆錢，聽說鮑西婭小姐家的地磚都是黃金做的，花園裡的花全部是黃金花，鳥兒住在黃金做的籠子里……」

岳靈珊打斷那人的低級意淫，道：「那你為什麼不去求婚？」

那人聳聳肩：「我？去鮑西婭小姐所在的小島需要一大筆路費，還需要一身體面的衣服……」

有人打斷道：「嘿，美麗的鮑西婭小姐已經有了丈夫，有個幸運兒猜對了盒子！我剛從那裡回來，該死的，我的運氣真是太差了，我猜錯了。」

岳靈珊問道：「假如那裡放的是三個盒子的話，恕我直言，這是個騙局，你不是輸給運氣，是輸給了一個精心策劃的騙局。」

頓時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

求婚失敗者氣急敗壞的道：「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岳靈珊笑道：「假如我沒有猜錯的話，肖像應該是放在鉛盒子里吧。」

求婚失敗者神色大變，驚訝的叫道：「上帝，你怎麼知道的？」

岳靈珊大笑：「一個很簡單的騙局，也只有騙騙你們這些老實人了。」

求婚失敗者急忙追問，這時，已經有很多人被吸引過來聽岳靈珊解釋，其中甚至有好幾個都是同樣參與過求婚的人。

「你瞧，一共有三個盒子，金，銀，鉛，是吧？」岳靈珊道。

「當然，誰都知道。」求婚失敗者焦急的道。

「有很多求婚者吧？」岳靈珊繼續道。

「當然，至少有幾十個。」求婚失敗者很不耐煩，怎麼老是問這些廢話。只要穿著體面的衣服，就可以向鮑西婭小姐求婚，當然會有很多人來。

「猜對的幸運兒是最後選擇的吧？」岳靈珊道。

「雖然說不上是最後，但非常靠後，大多數人都已經選擇過了。」求婚失敗者這次打起了精神，這都能猜到，難道真的是騙局？

「你看，有幾十個人參與，而一共只有3種選擇，怎麼會要到幾乎末尾的人才會選擇鉛盒呢？」這是個很簡單的概率問題。

「這可說不準，說不定就是沒有人選擇鉛盒子。」求婚失敗者失望的嘆了口氣，這猜測完全算不上什麼嚴密的指控。

「是嗎？我們來做個實驗。」岳靈珊笑道。

幾人找來了三個不同的盒子，一個非常漂亮，一個普通，一個粗製濫造醜陋無比，然後找來了30個不明真相的群眾。

「這三個盒子里有一個裝著一枚金幣，誰猜到了，就歸誰所有。」岳靈珊道。

30個人從第一個房間內依次進入第二個房間選擇，然後不論對錯，進入第三個房間等待實驗結束。

令人驚訝的是，30個人當中超過一半選擇了醜陋的盒子。

求婚失敗者張大了嘴，攔住一個選擇正確的人問道：「你為什麼選擇這個難看的的盒子？」

被攔住的人鄙視的看了一眼，道：「凡是傳說中的故事，好東西都是裝在最便宜最醜陋的盒子里的，從來就沒有聽說過選擇漂亮的盒子里能得到好東西。」

求婚失敗者下巴直接掉到了地上。

不管是阿拉丁神燈，宙斯的斧子，上帝的聖杯……凡是要進行選擇的，哪一次不是選擇平凡的物品才能得到真正的獎品？

「這種故意在最差的盒子里裝最好的東西，然後說一番金錢不能幸福，鑽石不能幸福，唯有平平淡淡才是幸福的故事，我從小聽到大，隨隨便便就能找出一大堆，今天隨便一猜就讓我猜對了……」被攔住的人來了興緻，滔滔不絕的說著他的經驗。

可惜已經沒人想聽他了。

求婚失敗者瘋狂的拉住又一個選擇正確的人：「你呢？為什麼要選擇該死的破盒子？難道你也聽說過忒么的故事？」

「我只是想，在我前面有這麼多人，一定已經選過了漂亮的盒子和一般的盒子，所以我想選擇這個難看的盒子試試。」這個人謹慎小心的回答。

「該死！該死！該死！」不止一個人大罵。

「別著急，我再做個實驗。」岳靈珊道。

有趣的實驗飛快的傳播開去，等到岳靈珊做第二個實驗的時候，已經有更多的人聞訊趕來看熱鬧，有許多求婚失敗的人互相轉告著趕了過來。

第二個實驗和第一個實驗不同的地方在於，30個從第二個房間選擇完成後，又回到了第一個房間和其他還沒有開始選擇的人待在了一起，而金幣不再藏在破盒子下面，而是放在了一般的盒子里。

「啊！當時就是這樣的，沒有要求我們必須立刻離開。」有求婚失敗者失聲道。

實驗的結果更加凄慘。

從第三個人開始，所有人都選擇了正確的盒子。

做了正確選擇的人慷慨的和其他人分享了他的答案。

一群求婚失敗者面如土色。

岳靈珊道：「我猜，真相是這樣的，有個美麗的小姐想嫁人了，但她想選個自己喜歡的，可又不想得罪其他求婚的人，所以她決定借命運的名義耍個小手段。當她不喜歡的人選擇的時候，三個盒子里都是空的，而當她喜歡的人選擇的時候，三個盒子都是有肖像的。

這樣她可以輕易的拒絕她不喜歡的人，選擇自己喜歡的人。

而當時的求婚者當中，一定有這位聰明的小姐安排的托，既能夠監視你們不互相串聯答案，又能不斷的刺激你們的情緒，不讓你們理智的思考。

這個小小的簡單的騙局，就這麼成功了。」

求婚失敗者們臉色青的青，白的白，黑的黑，紅的紅。

「謝謝你解開我的謎團，使我免受屈辱。如有需要，我將盡量回報。」求婚失敗者們充滿了對鮑西婭的怨恨，拒絕求婚又不是什麼大事，為什麼不直說？就為了被拒絕後求婚者們依然能把她當寶貝一樣的珍惜，永遠的供她驅使？

沒人願意受到愚弄和陰謀。

「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人，請你幫幫我的朋友夏洛克。」一個猶太老人在岳靈珊面前深切的懇求道。

「都是遭受不平等對待的兄弟，你們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岳靈珊道。

這個世界對猶太人極其的不友好，猶太人只能住在指定的地方，白天不能隨便出入公共場合，頭上要帶頂代表猶太人的紅色的小帽，不能擁有自己的產業，不能購置房屋地產，不能經商，不能開店鋪……

猶太人在這個世界上就是最低等的牲口，完全不能算作人類，因為猶太人沒有人類能擁有的一切權利。

岳靈珊非常樂意給不把猶太人當人看的威尼斯人一點教訓。

法庭上。

「……我再問一次，你確定不要三倍的錢嗎？」鮑西婭問道。

「不，我只要他胸口的一磅肉。」夏洛克堅定的說道。

「那好吧，你去動手割下一磅肉吧。」鮑西婭暗暗得意，猶太人墜入了她的圈套了。

契約上只寫著割一磅肉，沒寫可以流血。

她要讓這個猶太人墜入深淵。

夏洛克去拿刀子。

「慢！夏洛克，你不符合法律。」岳靈珊從猶太人當中走了出來。

夏洛克莫名其妙。

「我們控告一個人欠了我們的錢財，尊敬的法官會從那個人手上拿回我們的錢財，親手交給我們；我們控告強盜佔有了我們的房屋，尊敬的法官會派士兵把強盜趕走，把房屋還給我們；我們控告殺人犯，尊敬的法官會把殺人犯處死，還我們公道。

夏洛克兄弟，法律保護守法的我們，法律是我們的支持者，法律是盾和劍，我們既然把一切交給了法律處理，我們就該遵守法律，請法官把安東尼奧欠你的一磅肉交給你。」

夏洛克莫名其妙，這有區別嗎？他更喜歡親手割下那個蔑視他卻又找他借錢的安東尼奧。

但夏洛克明智的放下了刀子，岳靈珊這個猶太人中最聰明的人，說出來的話一定有他的理由。

法官表示對岳靈珊的阿諛奉承非常受用，況且他認真的開庭，認真的聽雙方答辯，就是希望能夠秉公辦事。

法官示意士兵動手割肉。

「等一下！」鮑西婭慌了神，「根據契約，你必須親手割肉。」

這下連夏洛克都看出了破綻，陰沉的盯著鮑西婭。

岳靈珊道：「尊敬的法官大人，你可以在看一遍契約，上面只寫著由夏洛克挑選，割下安東尼奧先生身上的一磅肉，沒有寫由誰動手割肉，安東尼奧先生必須自己提供這一磅肉，假如他不願意，請法官大人根據法律動手吧，我們可憐的夏洛克只需要拿到那一磅肉就可以了。」

法官點頭同意，自古以來上了法庭，當然就是法庭直接拿出結果，就沒聽說過還有苦主自己動手的。

「不，不是這樣的……」鮑西婭驚慌失措，「法官大人，契約上沒寫可以流血，你不能讓安東尼奧流血！否則就是違約！」

法官厭惡的看了一眼鮑西婭，道：「你是不是瘋了？」

鮑西婭作為被告的律師，打輸了官司就是無能，居然還要求法官不能這樣那樣，真是沒見過這樣的律師。

士兵已經開始動手扒下安東尼奧的衣服，夏洛克在一邊靜靜的等待，眼神意外的平靜，沒有復仇的得意，沒有嗜血的瘋狂，像看著一顆大樹，像在街頭散步，身體立在法庭里，心已經自由的飄到了遠方。

「難道猶太人沒有眼睛嗎？難道猶太人沒有五官四肢、沒有知覺、沒有感情、沒有憤怒嗎？他不是吃著同樣的食物，同樣的武器可以傷害他，同樣的醫藥可以療治他，冬天同樣會冷，夏天同樣會熱，就像一個基督徒一樣嗎？你們要是用刀劍刺我們，我們不是也會出血的嗎？」（注1）

低沉而緩慢的嗓音在法庭里輕輕的響起，聽到的人不由自主的安靜下來，法庭內肅靜無聲，傾聽著岳靈珊站在安東尼奧的面前認真的說話。

「呸！和你說話就是一種侮辱！」安東尼奧鄙視的說道，坦然面對死亡。

奧東尼奧還沒來得及抬出法庭就死了。以這個世界麻醉靠用棍子打暈的醫療技術，岳靈珊判斷安東尼奧身邊就是站著一群醫生，在胸口被割下一磅肉以後也不可能救得了。

「尊敬的律師小姐，恕我告退了。」岳靈珊鞠躬準備離開。

「律師小姐？」法官仔細打量鮑西婭，被人提醒后識破一個女扮男裝的人還是非常容易的。考慮到寫推薦信的人，法官打算無視這件事情。

「你是鮑西婭！」巴薩尼奧認出了妻子。

「鮑西婭小姐，你還是一如既往的以愚弄人為樂啊。」一個衣冠楚楚的年輕人點頭示意。

另一個同樣年輕富有的人彬彬有禮的說道：「你賜予我們的一切，我們一定會儘快還給你的。」

鮑西婭認出了是誰，打了個寒顫。

「需要我起訴你的女兒和那小子嗎？」岳靈珊問夏洛克。

夏洛克緩緩搖頭。

「你是個好父親，但你做的不一定是對的。」岳靈珊道。

「……至少那有那麼一點點希望。」夏洛克道。

夏洛克的女兒為什麼要和人私奔？為什麼不選擇一個猶太小伙結婚？為什麼要帶走夏洛克的財產？難道她不知道會帶著女孩私奔的男人都靠不住嗎？難道她不知道會要女孩捲款私奔的男人更靠不住嗎？

夏洛克的女兒知道，夏洛克知道。

但夏洛克的女兒依舊這樣選擇。

因為夏洛克的女兒是猶太人。猶太人從出生開始就受到歧視，沒有未來，沒有保證。夏洛克的女兒不願意再過這樣的日子，更不願意她的子女繼續這樣的日子，她迫切的希望能通過嫁給一個非猶太人，從而改變命運，哪怕因此必須改變宗教信仰。

猶太人聚集地不可能接受夏洛克的女兒改變信仰。

夏洛克的女兒唯一的選擇就是私奔。

哪怕會幸福的可能只有萬分之一。

夏洛克理解女兒，希望女兒幸福，哪怕女兒拋棄了他這個老父親，哪怕女兒幸福的可能只有萬分之一。

這是猶太人的命運。

岳靈珊在猶太人聚集地問：「既然猶太人過不下去，為什麼不找一個能過下去的地方？」

猶太人回答：「到處都一樣。」

岳靈珊道：「那麼，我們就自己建立一個不一樣的。」

猶太人瞅瞅，神經病！

岳靈珊開始走私武器，仇視猶太人的人很多，喜歡錢的人更多，岳靈珊很快就擁有了足夠的武器。

岳靈珊開始訓練猶太男性。

「誰要奪走我們的東西，誰要欺壓我們兄弟姐妹，我們就用刀劍來阻止！」

有猶太長老勸岳靈珊：「沒用的，我們人少，就是城裡的軍隊就能夠把我們全部殺光。」

「你可以選擇站著讓他們殺，我也可以選擇讓他們流同樣的血。」岳靈珊的回答吸引了很多的年輕人。

猶太人希望能夠平等的生存。

五年後。

威尼斯的猶太人要求離開威尼斯，去重建猶太國。

威尼斯基督教徒有拒絕有贊同，威尼斯法庭認為法律不允許猶太人自由遷徙。

猶太人是條很有油水的狗，有的會因為狗的離開而高興，也有人會因為吃不到狗肉而生氣。

威尼斯出動軍隊阻止。

猶太人拿出了刀劍。

岳靈珊一口氣砍了幾百人，猶太人獲勝。

威尼斯的水都是紅色的。

在快要出義大利邊境的時候，岳靈珊被幾千重騎兵追上，戰死，隨行的猶太人十死其九。

夏洛克的屍體躺在青山綠谷中，手中緊緊拽著女兒的一件舊衣服。

威尼斯猶太人的反抗失敗了，義大利為此失去了數千基督徒的生命，義大利開始了對猶太人更深刻的壓迫，之後的幾十年，猶太人的反抗越來越激烈。

「既然猶太人過不下去，就自己建立一個國家。」反抗的猶太人這麼說著。

「威尼斯的兄弟就差一點點就成功了，我們一定能成功！」反抗的猶太人這麼鼓勵著。

「我們要去我們的國家！」猶太人對自己的子女這樣說著。

公元1758年，猶太人在猶太國故址建國。

新建立的猶太國的首都中心有一座無名碑，碑上沒有人像，沒有華麗的裝飾，只是銘刻了一段對話。

「既然猶太人過不下去，為什麼不找一個能過下去的地方？」

「到處都一樣。」

「那麼，我們就自己建立一個不一樣的。」

署名，威尼斯商人，15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