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番外1：混世魔王I

1

經歷了大戰和雷劫、幾經動蕩都完好無損的景初二從小就表現得跟別的孩子不大一樣。

如果非要總結的話，那大概就是這孩子先天的戰鬥力、耐力、持久力都異常驚人——景初二不哭則以，一哭驚人。怎麼哄都哄不好不說，還是乾打雷不下雨地扯著嗓子乾嚎。那哭聲之嘹亮，令景繁生實在是不堪其擾。

「他怎麼又哭了？」景真人頭痛地點著太陽穴。修為高外加體質特殊，在床上躺了兩天半就重新生龍活虎了起來、肚皮上更是連條傷疤都沒有，他這身體差不多也可以說是鋼筋鐵骨了。但景繁生不明白，他怎麼就擺脫不了這頭疼的命運了——

以前是生理上的，現在是精神上的。

「……你確定他身體沒什麼問題？怎麼哭的這麼厲害？」景繁生心裡有些擔心，又問了一遍旁邊的秦榮道。

秦榮有些無奈地看了他一眼，縱使已經重複了無數遍，這一次他仍是吐出了兩個字：「無事。」

依託外門弟子從山下找來的幾個乳娘這時候說道：「小少爺現在還小，哭一哭也是正常的。要不二位少爺抱抱他？小孩子都是認得生身父母的氣息的，說不定小少爺這是想讓你們抱那！」

前兩天景繁生下不了床，顏蕭然一直都守在他身邊，初二就一直交給其他人帶著，二人至今為止還沒好好抱過他。

顏蕭然的睫毛顫動了一下，原本烏漆漆的眼眸都亮了起來，顯然是期待已久了。

看見他的這個反應，景繁生便道：「那你先來。」

顏蕭然從前是無量劍的少主，生活上除了打坐就是練劍，就算宗門裡頭來了什麼小孩子也到不了他的眼前，是以這還是他第一次接觸這麼小的嬰兒。

在幾位乳娘的示範和指導下終於將不斷蹬著小腿兒的肉團抱在了懷裡，顏蕭然的動作明顯有些僵硬了。

他還是穿著那一身纖塵不染綉有特殊花紋的白衣，白玉銀冠將一半青絲束起，另一半一絲不苟的垂下。明明身材那般高大，將成人半臂長的小嬰兒抱在懷裡竟沒有絲毫違和感。那畫面還挺美的，景繁生差點就被他這副慈父的模樣給吸引住了……如果景初二沒有繼續乾嚎的話。

「……要不我來試試？」見顏蕭然哄了半天都沒有效果，景繁生提議道。

他雖然不喜歡小孩子，但自己生的肯定要與外面的那些不一樣，何況初二是從自己肚子跑出來的，肯定要比顏蕭然來得親切。

顏蕭然便小心翼翼地將初二遞到了景繁生的手上。

然而被景繁生抱著的初二哭得更加放肆了。原本還只是乾嚎，這一回竟然連眼淚都迸了出來。由此可見雖然都是頭一回接觸，但論抱孩子的專業性蕭然君卻足足可以甩景真人十八條街。

景繁生抱了一會兒也不敢抱了，最後還是交到那些乳娘的手裡反而好上一些。

明顯被兒子嫌棄了的夫夫二人對望了一眼：「……」

又過了幾日秦榮也要回去了。由於近段時間被糾纏得厲害，他乾脆沒允許秦風韻出谷。自己被顏蕭然請來也有小半個月，畢竟放心不下自己閨女，看這邊已經沒什麼事情了他便準備動身回絕地谷。

如此千載難逢的放風機會，景繁生堅持要將他送下山。

顏蕭然眸色變得晦暗，堅持要與景繁生一起將他送下山。

於是等十一通過傳送陣從魔界回到凌絕峰的時候，就被震天響的嬰孩啼哭聲吸引去了注意力。

從前密密麻麻的深刻劍痕已經被填平重新鋪上了青石板，凌絕峰上又多出了一間茅草屋，其實是一個被特意煉製出來、能自動調節環境和溫度的法寶，用來做初二的兒童房。

外表平平無奇內里卻極為寬敞的房間內，幾位乳娘都愁眉不展地輪番哄著這小二少爺……她們見過不少喜歡哭鬧的孩子，但像這位小少爺這般能哭的，她們所有人都還是第一次見。

十一這段時間不僅身形突然拔高了不少，就連修為也已經躍入了金丹期。英姿卓越的朗朗少年推開房門徑直向著搖籃走去，令幾位乳娘都不禁愣愣了，緩上一緩才想起這是大少爺，便連忙行禮。

「他怎麼一直在哭？」十一微微蹙緊了眉頭，這時候也已經走至了近前。

十一不僅要自己要修鍊和煉器，還要處理魔界的諸多瑣事，這段時間他很忙，非常忙。是以對自己突然多出個弟弟的事情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他壓根就沒有什麼空閑的時間想到這些事。

景初二剛出生的時候他也是抱過的。當時看見的就是小臉還帶著紅紫色、皺皺巴巴的一團兒，並不好看。但心裡想著這是自己的弟弟，也沒有心生嫌棄。

後來他被叫回了魔界，到現在才終於得空回來。

如今的十一向著搖籃裡面望去，沒想到不過短短几天時間，原本看起來還有點猙獰的小孩兒竟然就變得異常白凈、玉雪可愛了。

他小小的身軀蜷縮著，幾乎四腳朝天地蹬著小饅頭似的手和腳，皮膚又嫩又白，微微嘟起的小嘴邊還掛著一趟兒晶瑩的口水。雖然仍是哇哇地乾嚎著，但因為並沒有眼淚，景初二的眼睛這會兒還睜得圓圓大大的。

不僅睜得很大，眼珠還滴溜溜地轉著，似乎正在四處張望，竟然十分的靈動可愛。

只看了一眼，十一便有些移不開眼睛了。

他有些猶豫地輕輕伸手過去，在空中頓了好久，才點了點小孩兒緊緊握拳的手背。觸手又滑又嫩，就好像被一團有點兒濕潤的棉花包裹住了似的。

十一的心中不禁盪了一下，下意識地撥開了小孩兒攥緊的小拳頭，緊接著，那一根手指就被握住了。

奇妙的是剛剛握住了哥哥手指的初二，攥緊小拳頭晃了晃又晃了晃，就像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物一般，竟然連嚎哭聲都漸漸地止歇了。

圍在一旁的乳娘們見到了這堪稱神奇的一幕，都連說道：「小少爺近來一直啼哭不斷，就連少爺們抱著也沒不見好，看來是吵著大少爺您來看他呢！」

手指被緊緊包裹著，軟軟的。看著不僅不哭了，反而還微微眯起眼睛笑了起來的弟弟，十一隻覺得心都要化了一般。對幾位乳娘的話充耳不聞，十一全副精神都落在了景初二的身上，他有些遲疑地抬起手，輕輕地在弟弟的又胖又嫩的臉蛋上也戳了戳。

這一戳景初二笑得更歡了。連方才被哥哥碰過的臉蛋處都笑出了一個小酒窩。

他一笑，十一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越發沒有什麼表情的臉上，竟也跟著綻開了笑容。

這個香香軟軟的可愛肉團……是他的弟弟。

十一想了想，便單手撐著搖籃床微微俯下了身子，將臉向著初二的面龐貼了去，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就亂進了鼻頭。一雙削薄的唇輕輕地在那小臉蛋上觸了觸，果然就猶如他所想的那樣，又軟又滑。心臟處頓時有暖流通過，十一毫不客氣地在弟弟的臉上又吧唧親了兩下。

景初二繼承了他爹的一雙桃花眼，眼睛很大睫毛很長，被哥哥親了以後他的眼睛睜得更大了，又歡喜地蹬了蹬小腿，竟然抬起了另一隻小胳膊、伸出一隻小手指頭觸了觸哥哥的臉。

什麼也不懂的小孩兒下手竟然不是沒輕沒重的，他只是像之前哥哥對他那樣，觸了觸又觸了觸，然後就咯咯地笑了起來。

「叫哥哥。」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十一輕聲說道。

「咯咯咯！」景初二當然叫不出哥哥，只是笑得更歡了。

心間登時就像被羽毛掃過一樣，從小就對除了煉器以外的東西都不興趣的十一，第一次因為其他的事物而被迷住了眼睛。

所以當他腰上掛著的顏蕭然特意給他煉製、專門用來兩地傳遞簡單消息的玉佩亮起來了的時候，十一周身上下頓時就聚積了一層低氣壓。

——他這才出來多大一會兒，就有人找他了？

眾乳娘：也沒多大一會兒，您大概也就彎腰看了一個時辰而已。

眾人隨即感慨：不愧是小仙童！這樣子竟然都不累的。她們一定要將這小二少爺伺候好了，若是自家兒子有仙緣，日後也要送進這仙門裡頭來，修道成仙！

腰牌亮了第三次，十一才依依不捨地直起了腰。有一群離不開自己、什麼事情都要來請示的下屬，十一從前雖然覺得這種模式需要改變但因為太忙抽不出時間便一直都咬牙挺著，現在的他卻頓時覺得，是時候該動動了。

極度不舍地將自己被小孩緊緊握住的手指抽出，十一輕聲說道：「哥哥有事情要處理，很快就會回來，好不好？」

景初二剛開始不知道他要幹嘛，但見到哥哥不僅起了身還抽了手，似乎已經明白了什麼，無辜的大眼睛眨了眨，已隱隱有了要落淚的趨勢。

一直在旁邊輪番守著的乳娘再一次如臨大敵起來。奇怪的是小二少爺雖然樂意哭鬧，但卻僅限於睡醒之時。小孩子本就嗜睡，小二少爺更是，困了的時候就不用人再哄，自己就能睡去。怎麼現在都小一個時辰了，竟然還是這麼精神的？

看見自家弟弟那副噘著嘴的委屈模樣，十一登時就不忍心走了。他扭頭問道：「我爹和我父親呢？」

「兩位少爺去送秦仙師下山。」其中一人恭敬地回答。

送人下山需要一個多時辰么？十一無奈地嘆了口氣，俯身將弟弟抱入了自己的懷裡。

十一剛開始的姿勢並不標準，但被他抱起的景初二就算覺得不舒服也只是蹬了蹬小腿，並沒有哭。

在如另一位乳娘的幫助下調整了好了抱弟弟的姿勢，十一說道：「就你們兩個吧，跟我走一趟。」

說著，他便抱著景初二向傳送陣的方向走去。

走著走著忽然覺得弟弟不動了，他有些慌亂地低頭看去，原來方才還笑得挺歡的景初二這會兒已經含著自己的小手指頭睡著了。

小小的雪白肉團蜷縮在自己的懷裡，另一隻肉呼呼地小手還搭在自己的衣襟上睡得極香，十一看著看著，嘴角便不自覺地又上揚了起來。

從此以後，向來面無表情緊繃著一張俊顏看起來便頗為嚴厲、被魔界眾將又敬又畏地擁護愛戴著的魔王尊者，就成了一個整日帶著個孩子，在弟弟面前眉目柔和地恨不得能滴下水來的超級大弟控。

2

十一接過照顧初二的重任，將所有乳娘都安排去了他那裡，凌絕峰上終於又恢復了往日的莊嚴與寧靜。

由於蕭然君是個死宅，並不喜歡出門，所以就算是放飛自我，兩個人也是躲在凌絕峰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修（shuang）煉（xiu）。

直浪了個把個月，兩個爹終於想起來要出關去魔界看兒子的時候，就發現十一正一面緊蹙著眉頭聽下屬彙報事務，一面用修長白凈的手揉著正四仰八叉癱在他腿上的景初二的肚皮。

初二雖然平時比較愛哭，但這種有很多外人在的場合卻極少有哭鬧的時候，反而連一點聲音都不會發出，簡直乖得要命。

坐在十一下手處的三界主皆是一臉已經習慣的樣子。從前他們還極度不想讓尊者帶著個小嬰兒主事，覺得這太有損尊者的威嚴了。他們倒還好說，但若是讓其他下屬看見了可怎麼好？

後來發現尊者的弟弟很乖很懂事，尊者除了要定期摸摸小孩兒以外說話做事並沒有受到半分影響，也就漸漸地習慣這種畫風了。更何況有小尊者在的時候他們就算做錯了什麼事情，比如兩個界主沒控制情緒打了一架之類的，他們尊者也不會怪罪。

看著十一微微蹙緊的眉頭，兩個爹多少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但轉念一想景初二那小子一碰就哭、誰的面子都不給，只喜歡被他兄長抱著，景繁生便義無反顧地拉著蕭然君繼續放飛自我去了——初二還那麼小，何苦為難他呢，當然是他喜歡誰就讓他跟誰比較好。

而且十一自己不是也說了，他很樂意照顧弟弟。

景初二一歲的時候已經可以撅著小屁股、爬著跟小貓賽跑了。這孩子也不像剛出生時那麼嬌氣，雖然動不動還是會嚎上一場，但已經不像是最開始那樣誰抱都哭的樣子了。

滿一歲的時候，按山下的習俗景繁生特意給他準備了場抓周禮。

身為蕭然君和繁生道人的兒子，初二的抓周禮自然不能有任何敷衍。本來聽說景真人煉製出了一種可以讓男男生子的丹藥，這段日子徘徊在無量山下除了向蕭然君求取煉器的，向景真人求葯的人也多了起來。

是以早半個月以前來自四面八方的大小宗門或是散修都相繼送禮物上了山，等到抓周的這一天，地面已經被各種法寶名貴材料。

楚蕭南喜歡劍，就將自己的豈止劍從腰間摘下放了上去。前來觀禮的陳繁樹喜歡吃，雖然早就送了別的禮物，但這會兒還是力排眾議固執己見地在地上放了個雞腿。十一喜歡煉器，就將自己最近剛剛煉出的半成品爐子放了上去。景繁生這段時間凈忙著安排別人了，至於自己要送什麼倒一直都忘了想。

他見十一將煉爐放了上去，一想著自己煉丹的絕技不能無人繼承，如果初二喜歡煉丹就好了！便乾脆將顏蕭然送給他的紫金煉丹爐也放了上去……雖然就算這爐子被抓了，他也還是會厚臉皮的收回來的。

顏蕭然則很直接的就將自己掛在腰間的那塊在修者的地界去哪兒都暢通無阻、意味著至高無上的地位的玉佩放在了其中。

等到時辰差不多，景繁生先告知景初二在前面地上的那些東西里隨意選一件，后也不知道他聽懂了沒，便把景初二放在了地上。

比起窩在別人的懷裡，初二並不怎麼喜歡自己爬。

但畢竟眼前擺著那麼多金光閃閃的東西，他很快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向著那些東西爬了過去。

在場之人多少都還有些緊張的。

畢竟小孩子第一個抓住的東西就算不是他真的喜歡的，但也多少意味著他與那項東西是分不開的。

如果不是無量劍的眾弟子都是持節收禮的，這會兒沒準早就開盤坐莊，押一押小少主到底會選什麼了。

景初二這時候還是圓滾滾的小小的一團兒，連脖子都沒長出來。他不時地抬起小腦袋向四處張望一番，爬爬停停，只在那隻雞腿旁邊停的時間最長，但半天也不見他將什麼拿了起來。

良久以後，在所有寶物之間逡巡了一圈卻什麼都沒碰，反而還一臉嫌棄地在爬過之時順道將不少寶物踢到了一旁的景初二突然嘴角一挑，小嘴一咧間就向著一個方向直直地爬了過去。

眾人齊齊抬頭望去，就見初二正手腳並用地向著他兄長的那個方向爬了過去。他那勢頭還挺猛的，小炮彈一般一頭扎了過去，兩隻胖乎乎的小手扒住了十一雪白的衣擺，一個借力就站了起來，然而揚起瓷白水嫩的小臉咯咯的對著自己的哥哥笑著。

完全不介意自己的衣擺上對了幾個灰撲撲的小手印，十一怕他摔了，便連忙把弟弟拎起來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成功窩進了哥哥的懷裡以後，再讓他去選一樣東西的時候，初二都是一副興緻缺缺的樣子。

眾人有點發懵：所以……這個該怎麼算？

被哥哥抱著的景初二乾脆蹬了蹬小腿又打了個哈欠，眼睛一眯就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睡了。

很多年以後，當亦陽君一統了兩界三族、又與無數小世界建立了聯結，使這整片大陸都陷入了長達萬年的和平之中的時候，人們才忽然想起來當年一歲的景初二在抓周禮上什麼都沒看上、單就選了自己的兄長的事情。不由得要贊上一聲，誰說蕭然君和景真人的第二子是個無腦敗家子、不務正業的小霸王的？

抓了再好的法寶仙器又有什麼用？人家直接將一切美好的創造者抓在了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