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危機(1)
LAN併入暢銘的計劃很快就啟動了,周越全權負責此事。他做事向來是兵馬未動,輿論先發聲音,弄得徐微瀾走到哪裡都被人恭喜,說終於自家人進了自家門了。
徐微瀾笑著應承,蔣牧淮只是冷眼旁觀。徐微瀾知道他不滿,但自己的品牌自己有百分之百的自主權,蔣牧淮的建議也只能是建議,不足以成為意見。
徐微瀾在張晉安的私家派對上和人寒暄著,侍者過來請他們:「徐小姐、蔣先生,張先生有請,請您移步花園。」
徐微瀾和蔣牧淮穿過門廊,入了私家花園,張晉安正在草坪上陪著自己的兩隻狗玩飛盤,侍者過去通報,他這才拍了拍手,召喚兩隻邊牧過來,獎賞似的摸了摸它們的毛髮。
「去取一瓶香檳。」張晉安吩咐侍者。
侍者應聲離開,張晉安才引著徐微瀾和蔣牧淮到了樹蔭下的椅子上坐下。
「微瀾最近是喜事不斷啊。」張晉安的侍者取來了香檳,他打開,給兩人倒上,「暢銘的平台大,總歸是比單打獨鬥好,自家的先生也比外邊的投資者可靠。」
張晉安說著舉杯,徐微瀾也端起酒杯,壓低杯口和他碰了一下。碰完,徐微瀾又看了眼蔣牧淮,蔣牧淮不得已也舉杯說了句:「恭喜。」
徐微瀾當他是由衷的祝賀,笑了一下,說:「謝謝。」
「Charles也算你的貴人了,微瀾,你可不能辜負他對你的期望。」張晉安看著兩個人,說,「Charles想帶你去法國,你怎麼拒絕了?這樣的機會不多,想必Charles也不會隨便給人的。」
徐微瀾看了眼蔣牧淮,蔣牧淮淺淺蹙眉,承認道:「微瀾,是我請張先生出面遊說的。這樣的機會不能錯過。」
之前拒絕是因為楊琰那邊事情未曾落定,現在事情已成定局,併入暢銘也已經按部就班的在進行了,徐微瀾已經沒什麼放不下的了。
她想了一下,笑著說:「我那時候也沒有拒絕,只是太忙,想過些天再說。」
「哦?沒拒絕?」張晉安笑著靠在椅子里,問她,「那你就是答應了?」
徐微瀾點點頭:「這麼好的機會,有什麼理由不答應?」
她這麼說,蔣牧淮也很高興,一下子云開霧散了一樣。三人坐在樹下聊天,聊著設計的藝術性,聊了許久,張晉安想起前廳還有客人要招呼,便先一步離開,留下徐微瀾和蔣牧淮兩人坐在花園裡。
三個人的平衡被打破,留下徐微瀾和蔣牧淮兩人,氣氛突然安靜了下來。
平江的夏日午後,蟬鳴聲不斷,徐微瀾坐在樹蔭下,悶頭喝著香檳,蔣牧淮在一邊沉默著,他神情略微憂鬱,遠不如從前那樣健談,看著卻更具藝術氣息。
良久,蔣牧淮先開口了:「微瀾,對不起。」
他無端道歉,徐微瀾抬頭看他,釋然一笑:「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他之前勸誡她說的那些話,他迫切希望她去法國的願望,這些想法的立足點都是徐微瀾這裡。她看著他,在陽光下露齒一笑,好像能驅散蔣牧淮心中的憂鬱和陰霾。
蔣牧淮很想把時間停留在這一刻,花園、陽光、樹蔭、她的微笑……
他發現自己沉淪了,可是沉淪的對象卻是一個有夫之婦。不論徐微瀾和楊琰的關係如何,蔣牧淮此刻內心都生出了對自己的厭惡。他皺眉,這回換了法語說:「Excuses-moi,jesuisvraimentdesolé.(原諒我,真的對不起!)」他說完,看了一眼徐微瀾,起身離開了花園。
蔣牧淮走後,徐微瀾又在花園裡坐了一會兒,覺得有些悶熱難耐,便也回到了房裡。
大堂里,賓客們正在聊天,一個時裝廠商正在和眾人抱怨找不到模特拍廣告大片。
「你那種中性風,確實很難找模特。」旁人笑道,「現在國內的模特都太媚了,一個個除了表現媚態什麼都不會。」
「確實,現在圈子裡的模特水準越來越差……」廠商抱怨著,不由嘆了口氣,「說來也是可惜,本來也是能找到人的,合約都簽好了,不知道怎麼就突然……」
旁人壓低了聲音,說出了緣由:「聽說她得罪了人,被封殺了。也不知道那個人是誰,這麼大能耐,現在圈裡人都不敢提她的名字了……」
「還能是誰?想想前一陣子那些沸沸揚揚的緋聞,多半是暢銘那位……」
徐微瀾正在吧台喝水,聽見「暢銘」二字,回頭看了幾人一眼。那幾人發現了徐微瀾,全都閉了嘴,朝她點了點頭,作鳥獸散了。
徐微瀾一口將杯子里的水飲盡,這才覺得胸悶有所緩解。只是聽了剛剛的話,她又無端頭疼了起來。
楊琰封殺了謝箏,這本來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但隱隱的,她又為設計師們少了一個這樣的模特感到惋惜。
徐微瀾捏了捏太陽穴,轉身離開吧台,去了洗手間。
洗手間正在清掃,徐微瀾推門進去看見了指示牌,正準備出去,突然被人捂住了嘴,拖進了隔間。
她嚇了一跳,不住的掙扎中看到了謝箏的臉。
謝箏穿了一件清潔員的衣服,帽檐壓得很低,摘了帽子,徐微瀾才看見她蒼白的臉色和淡青色的眼瞼。顯然,這些天謝箏憔悴了不少,和當初見到的那個飛揚跋扈的國際名模判若兩人。
謝箏捂住徐微瀾的嘴,低聲道:「徐微瀾,我有話跟你說。」
徐微瀾停住了掙扎,拉開了謝箏的手。「張晉安沒有請你吧?你怎麼會在這裡?」
謝箏收了手,冷笑了一下:「張晉安當然不會請我來,現在所有人看見我都避之不及。」她看著徐微瀾,眼神突然凌厲,「這些都是拜你所賜!」
徐微瀾看她,眉心淺皺:「我?你走到這一步,也不是我一手造成的吧?」她微微搖頭,「我自認比不上你,又哪裡有魄力把國際名模拉下馬?」
謝箏聽了覺得諷刺,「哈哈」笑了起來,她笑得無奈,笑得瘋狂,笑得險些接不上氣,笑罷才說:「楊琰真該聽聽你這句話,一個處處都比不上我的人……憑什麼搶了我的位置!」笑過,謝箏竟有了些哭腔,「明明是你搶了我的男人,搶了我的位置……到頭來,反倒是我一無所有了……聲譽……」她笑,「一敗塗地……前途……」她又笑,「一片黑暗……」
她看著她,笑得直泛淚光:「徐微瀾,我確實為難過你,但總不至於要我付出這樣的代價吧?」她逼上前一步,貼著徐微瀾,「你知不知道,我出道十多年,辛辛苦苦積攢的這一點聲譽、一點名聲、一點關係,全都被你毀得一乾二淨!什麼都不剩了!」
她說完,真的哭了出來,眼淚順著瘦削的臉頰流了下來,默默無聲。徐微瀾看得一陣陣發愣。
「十多年……十多年的努力,什麼都不剩了……這種感覺,你懂嗎?」
謝箏的話讓徐微瀾一怔,這種感覺她當然懂。就在前不久,她的工作室被大火焚燒,七八年的心血付之東流,她當時難受、無助,不知道怎樣才能重新開始,好在有楊琰……
徐微瀾看著謝箏的流下的眼淚不禁皺眉。謝箏一個那麼要強的人,此刻卻在她面前流淚,那種無助,恐怕多於她數倍。
「徐微瀾,你搶了楊琰我不怪你,我們扯平……你放過我好嗎?」
扯平?
徐微瀾皺眉,伸手推開謝箏。「謝箏,我沒有想和你過不去,我也沒有想從你手上搶走楊琰。我曾經問過我自己,如果當初我沒有出現在訂婚現場,結果會怎麼樣……」徐微瀾頓了一下,哂然一笑,「有很多種可能,但唯一不可能的事情就是楊琰回頭找你。」
徐微瀾看著謝箏,謝箏的情緒激動,她卻十分平靜。
「楊琰是你自己親手放棄的,他和前途之間,你選擇了後者。你選了就不該反悔……」
徐微瀾沉沉嘆氣,眼神渙散,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我母親是賭徒,賭徒也有品格。但是她是個沒有賭品的賭徒,願賭不服輸。最後只能是我和弟弟幫她還債。」她說著,看著謝箏,「下注、離手,開了牌,就不該反悔……更不該讓別人幫你償債。」
謝箏聽得發愣,眼睛漸漸沒了神采,唯有淚水橫流。
徐微瀾不想再和她多說,打開了隔間的門,在水池前洗了把臉,便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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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聚會結束,因為徐微瀾和蔣牧淮喝了酒也沒帶司機,張晉安便請了司機送兩人回去。
兩人坐在後排不言不語,蔣牧淮無法面對自己的內心,徐微瀾卻因為謝箏而心情難平。
她支著下巴看著窗外,斑駁的樹蔭在她臉上匆匆掃過,留下靜謐的感覺。
蔣牧淮不敢多看,卻又忍不住看她。他看見了她眼底流露出的憂鬱,自己的心情也跟著沉重。
「微瀾,還在生我的氣?」他問。
徐微瀾扭頭看他,微微發愣,笑著搖了一下頭。她不再說話,依舊看向窗外,過了許久,才開口發問:「去法國,走秀的話,模特怎麼安排?」
蔣牧淮沒想到她在為這件事犯愁。他笑笑,「不用擔心,那邊的模特任你挑選。」
「我在想……」徐微瀾猶豫了一下,「我們能不能自己帶模特過去?」
蔣牧淮聽了一愣,「你是想……」
徐微瀾點頭:「我想帶謝箏過去。」
「你和她不是……」蔣牧淮有些困惑。
謝箏與她確實過節很深,徐微瀾這麼做卻非善心作祟。謝箏能有今天,一方面是她咎由自取,另一方面楊琰也有推不掉的責任。他做事太過絕情,而謝箏又太過要強,兩個人誰都不肯讓步,到最後只能是這樣的結局。謝箏已是窮途末路了,楊琰為了扳倒她耗費了那麼多精力,繼續斗下去也未必是個明智選擇。更何況,窮寇莫追,謝箏已經被楊琰逼到了這一步,眼紅起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倒不如給她一條生路,放逐國外,眼不見為凈。
「我有我的考慮。」徐微瀾說著,笑了一下,「更何況,謝箏是個好模特,找到一個專業的模特,這是很多設計師可遇不可求的事情,你明白的。」
徐微瀾的話讓蔣牧淮莫名沉思,她曾經被謝箏弄得幾乎聲名破裂,這麼做自然不是她的本意。為了楊琰,幫他結束這場惡鬥,恐怕這才是徐微瀾的初衷。
蔣牧淮為她覺得不值,但還是點點頭:「你決定了,我不勸你,我幫你去和謝箏談。」
蔣牧淮答應了,徐微瀾點頭微笑。她的笑溫柔婉約,蔣牧淮看著卻覺得心酸難耐。徐微瀾不該被卷進這些是非之中,她應該遠離這些恩怨,安靜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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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的路途很長,徐微瀾在車上接到了楊琰的電話,他的聲音很低沉,問她:「在哪兒?」
徐微瀾看了看窗外,沒有識別出自己的位置,便說:「在回工作室的路上。」
楊琰對這個答案顯然不太滿意,便又問:「和誰在一起?」
他以往從不會問這樣的問題,徐微瀾看了一眼蔣牧淮,覺得有些尷尬,便壓低聲音說:「我和Charles剛從張晉安的私人聚會上回來。」
「Charles?」楊琰聽了冷笑了一聲,不再繼續追問,只說,「來我公司,晚上跟我回趟周家。」他說完便掛了電話。
掛斷電話后,楊琰又翻了一下傳真機里打出來的圖片。圖片里,徐微瀾和蔣牧淮單獨坐在樹蔭下,她沖著他笑,笑得自然溫柔。
楊琰看著那個笑容,狠狠將圖片捏成了紙球。他記得非常清楚,第一次看見徐微瀾微笑,那個微笑就是給蔣牧淮的!她那時候很少沖他笑,但對蔣牧淮,她卻永遠能笑的那麼坦誠,那麼真摯。
楊琰咬牙,狠狠用手捶了一下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