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死局(2)
徐微瀾在醫院住了兩三天,楊琰就在一邊默默陪著她。她不願意看見他,他就坐在遠遠的地方注視著她,不吃不喝,像是在懺悔。
即便他折磨自己,徐微瀾也不曾心軟,按了鈴叫來護士。
她在護士耳邊說了幾句,護士有點尷尬地看了楊琰一眼,走過去對他說:「楊總,太太說請您從她面前消失。」
楊琰知道她的脾氣,點點頭站了起來,走到了門外。
他不肯離去,隔著玻璃看著屋裡。徐微瀾看了一眼他的方向,抬手按了按鈕,降下了窗帘,遮住了楊琰的面孔。
她不讓楊琰看見,楊琰便坐在門外。只要知道他的徐微瀾還在自己身邊不遠處,他就是安心的。
這些日子,吳叔負責兩人的餐食,每每送飯過來的時候,都會帶上徐堯來看徐微瀾。也唯有這個時候,楊琰才能聽見屋裡徐微瀾說話的聲音。
現在,徐微瀾的一句話、一個眼神,對楊琰來說似乎都是異常珍貴的東西,只是,他已經很少有機會再看見她了。
白天,徐微瀾會做一些例行的檢查,護士扶著她從病房出來的時候,楊琰才能看上她一眼。他總是尾隨在她身後,不敢太近,卻又不願離得太遠。
徐微瀾看見了,和旁邊的醫生說了兩句,先一步進了檢查室。
這個差事醫生也很棘手,他嘆了口氣,走過來對楊琰說:「楊總……」
他還沒說話,楊琰先開口,「我知道,我不會靠近她。」
醫生皺皺眉,「楊總,我勸您暫時還是不要過來了。太太她現在情緒剛剛穩定下來,急需靜養,您在這裡只會讓她分神。」
聽說徐微瀾狀態穩定了,楊琰心裡舒了一口氣。他點點頭,「我下次會離得更遠,不會讓她發現的。」
醫生說不通,不由搖頭。「我的意思是……楊總,太太不想見您,您最好順著她的心意。更何況您身上也有傷,應該回去調養一段時間。」醫生為了打消他的後顧之慮,又保證道,「我們的護士、看護都是最專業的,您可以放心。」
楊琰苦笑了一下,「她就這麼不想見我?」
醫生一臉尷尬,「您要是真為她好,最好暫時不要打擾她。」
她現在真的厭惡他了,從心底里厭惡他、不想見到他。這次的情況比上次糟糕一百倍。
楊琰點頭,轉身離開了檢查室的門口,慢慢踱著步,消失在了樓道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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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天後,徐微瀾出院了。她出了醫院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回了工作室。
工作室的助理們看見她回來都嚇了一跳,不停地問:「微瀾姐,你怎麼不休息幾天再過來呢?」
徐微瀾不好說什麼,只是笑了一下:「事情太多,哪裡有時間休息?」
她說完遣走了助理,一個人上了二樓。二樓有一件小小的休息室,休息室的沙發是可以放開的。徐微瀾看著想了一下,決定這兩天先在工作室湊合一下,等找到了房子再把徐堯接過來。
徐微瀾打開電腦開始找房子,這個時候樓下助理喊她:「吳叔來了。」
吳叔上了樓,朝徐微瀾點了一下頭,說:「太太,先生讓我接您回去。」
對吳叔徐微瀾不會發火,她心平氣和地說:「我不會回去的。」她說著,糾正吳叔的稱呼,「您以後也不要叫我太太了。」
吳叔怔了一下,嘆了口氣道:「先生說您需要好好休息,如果您不願意見他,他可以離開家裡。只要您不走,他怎麼樣都可以。」
徐微瀾聽了笑了一下,他這種無賴做法一點都不像他的一貫風格。不過也是,楊琰向來都是不擇手段,只要方法奏效,無所謂是不是無賴。
徐微瀾沉下一口氣,問吳叔:「他最近在平江嗎?」
吳叔點點頭。
「那麻煩您叫他來工作室,我有話對他說。」
吳叔想說什麼,徐微瀾打斷他,「楊琰來了我會親自和他說。」
吳叔點點頭,出了工作室就給楊琰打了電話。楊琰這會兒正在公司開會,他本來就心不在焉,這會兒接到電話也顧不上什麼了,開了車直奔徐微瀾這裡。
多日沒見徐微瀾,楊琰甚至有些緊張。他把車停好,推門進工作室的時候,手因為緊張竟然開始顫抖。
他一步步走上了二樓,從沒有覺得徐微瀾工作室的樓梯這樣漫長。他期待看到她,卻又怕看到她的時候,她會說出令他難受的話。
他站在二樓的樓梯口不敢靠近她,遠遠地看著工作台邊上的徐微瀾,叫她:「微瀾……」
他上樓的聲音太輕,徐微瀾聽見有人叫她,這才抬起頭,越過電腦屏幕,看了他一眼,淡漠地移開了眼神,說:「坐吧。」
她比之前瘦了很多,氣色也不那麼好,但好在情緒穩定,沒有像上次那樣哭得痛徹心扉。
楊琰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了下來。坐下來后,他小心開口問她:「你身體還好吧?」
徐微瀾看了他一眼:「你不在,但天天找人盯著我,我好不好你知道。」
自己的把戲已經被她識破,楊琰不再說話。
徐微瀾把楊琰晾在一邊,又在電腦上處理了一些事情,這才合上電腦正式開口:「楊琰,這兩天在醫院,我想了很多。關於孩子、關於我們,還有過去和將來。」徐微瀾深深吸了一口氣,「孩子沒有了,如果完全怪你,其實是不公平的……畢竟你是希望它來到這個世界上的。」
她頓了一下,又說,「和你認識的這一年時間,我不斷要求自己不能陷得太快、太深……但是我做不到。你把我從高利貸那裡救出來,你帶著我體驗了我永遠不可能體驗的生活,你還幫我建了工作室、幫我推廣品牌……你每次讓我失望,我想起了這些,想起你平時對我的好……我都忍不住心軟。我一次次選擇相信你,但你卻很少向我坦白……」
徐微瀾回顧著兩個人的過去,這些記憶也在楊琰的腦海中浮現。他看見了徐微瀾的眼淚,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微瀾,我可以坦白,你問我什麼,我都告訴你。」
徐微瀾猛地抽出手,搖頭道:「太晚了。楊琰,我真的累了,我現在已經不想知道你和周瑋,還有和那些外國人的關係。你的一切我都不想再知道了……」她抬頭看著他,「和你在一起真的太累,我不想猜疑,但我沒辦法再相信你了。只要一想到以前的一切都是個騙局……我就沒辦法……」
徐微瀾說著伸手捂住了雙眼,無聲地抽泣了起來。
楊琰想要安慰她,但又不確定自己的安慰會不會適得其反。他不敢輕舉妄動,只是一個勁兒的說:「我錯了,對不起……是我的錯……」
徐微瀾穩定了一下情緒,吸了一下鼻子,從身邊的抽屜里拿出了一份文件,遞給了楊琰。
「我已經找律師擬好了離婚協議,我們沒有孩子,不存在撫養權的問題,你的財產我也不要,工作室是你送我的,我暫時沒有辦法搬離,但我會努力找合適的地方,找到了我就會離開。」她平靜地訴說著離婚協議的條款,翻到了最後一頁,指了一下底部,「我已經簽好字了,你如果沒有意見,就在這裡簽個字吧。」
離婚協議書那幾個字刺的楊琰眼睛發疼,徐微瀾的話更是讓楊琰心痛難耐。他不敢再看,只懇求徐微瀾:「不要離婚……微瀾,你不離開我,怎麼樣都可以。」
徐微瀾聽了笑了:「只要讓我離開你,我也怎樣都可以。」
楊琰驚愕地抬頭看她,她的笑意里泛著淚,眼底是絕望、無助……
現在的徐微瀾和一年前的她判若兩人。那時候的她,笑容雖然怯懦,但是她百分之百的相信他、依賴他。而現在,她對他已經失望透頂,對他的每一句話都不再相信。楊琰感覺自己像是被人按在了水底,幾乎窒息。
楊琰一動不動的看著自己,徐微瀾不想和他僵持下去,將筆遞給他:「楊琰,給我留點體面吧。」
楊琰接過筆,遲疑了一下,還是放棄了。他搖頭:「我不會簽的。」
徐微瀾不想再多和他廢話,便說:「那我會請律師聯繫你的。」她說完,站起身要送他走。
楊琰不肯走,只是求她:「微瀾,我知道我錯了,你再原諒我一次……最後一次……」
他不走,只好徐微瀾走。她說:「那你就留在這裡,我正好要回……要去你家拿東西,拿完東西我會搬走。」她稍作停頓,叮囑他,「請你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我不想被你捲入到任何一個局中,也不想做你的棋子。公司的事情……」她嘆了口氣,「希望你能主動回購我的股份,回購走我的股份,你能達成你的目的,我也能擺脫和暢銘的瓜葛。」
她說完,最後看了他一眼,從他身邊走過,直接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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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不知何時變了天,清爽的平江秋日已被烏雲籠罩,黑壓壓的,頗為壓抑。
徐微瀾回到楊宅,最後一次用鑰匙開了門,最後一次進了卧室。她的東西太多,沒有辦法一一帶走,只好撿了重要的衣物,尤其是婚前的、和楊琰無關的。
徐微瀾離開楊宅的時候,天邊已經轟隆隆雷聲作響,瞬間豆大的雨點便落在了地上,泥土的氣息被雨水翻了出來。
徐微瀾只拎了一個小箱子,甚至比當年她搬來楊琰家的東西還要少。她走得乾脆,留下了一切不屬於她的東西,她將手上的婚戒和那串珊瑚手鏈放在了床頭柜上,她留下了楊琰送她的mini,開走了自己的那輛黃色Q|Q。
她留下所有屬於楊太太,而不屬於徐微瀾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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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琰從徐微瀾工作室出來,竟然忘了自己是開車來的,出了門便沿著大路一直走。走不了一會兒,天空中開始落雨,楊琰看見不遠處有個酒吧,就直接鑽了進去。
他一直都很克制,一直都迫使自己保持清醒,但今天,楊琰需要放任自己,他真的不想清醒,清醒的感覺幾乎讓他發瘋。
他喝了一整瓶的高度威士忌,喝得爛醉如泥。酒吧夜幕降臨后就不再太平了,不少女人過來搭訕,楊琰厭惡她們的氣味,伸手推開了那些女人,提了酒瓶出了門。
門外大雨瓢潑,徹頭徹尾地將楊琰淋濕。冰冷的雨水讓楊琰變得清醒,徐微瀾的身影、她的笑容、她的溫柔細語浮現在了楊琰的腦海里。他有些矛盾,甚至不知道應該糊塗著擺脫現下的煩惱,還是應該清醒著把徐微瀾的樣子刻進腦海里……也許……他以後真的不會再見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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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深夜,楊琰仍未回家,手機也是關機的狀態。吳叔急壞了,實在沒有辦法,通知了漁夫帽。漁夫帽在酒吧門外的花壇里發現了楊琰,把他扛回楊宅的時候已經接近第二天的拂曉了。
楊琰醉得很厲害,始終沒有清醒過來,嘴裡一直在喃喃自語,呼喚著徐微瀾的名字。漁夫帽幫他脫了西服外套,這才發現他肩胛的傷口已經炸裂,又在往外流著血,血水和雨水混在了一起,已經染紅了他半邊的襯衣。
傷口炸裂,恐怕還會感染,漁夫帽沒法處理,只好找來劉醫生幫楊琰重新包紮傷口。
因為攝入了過量的酒精,楊琰高燒不退,昏睡了近兩天。這兩天,外邊下了一場大雨,中間放了晴,之後又接連襲來一股寒潮,大有風雲突變的意思。
楊琰燒不退,劉醫生不敢離開,一直在二樓守在楊琰。
中間媒體那邊出了變故,楊宅附近常有記者出沒,漁夫帽怕楊琰支持不住,一直瞞著沒有告訴他,在一樓和吳叔商量著怎麼趕走記者。
下午的時候,楊宅門外傳來了敲門聲,吳叔小心走到了可視屏幕前看了一眼,不由欣喜:「太太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