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情敵(3)
周一的臨時董事會,楊琰如約到了公司。這一次,入會之前,周越不再在門外等著他,也不會再在他穿過廊橋的時候和他抱怨董事會那幫老頭有多難纏。
楊琰獨自走過走廊,第一次覺得耳邊的清靜讓人心慌。
他推門進了會議室,會議室里的董事們沒有像他預料的那樣耳語不斷,反倒是一個個如臨大敵一般垂著腦袋。楊琰淡淡看了他們一眼,在周老爺子左手邊坐了下來。
周越這些天都不在公司,周老爺子身邊也沒人跟著,顯得空落落的。他靠在椅子里,環顧了一圈會議室,沒精打采地說:「開始吧。」
蕭靖遠清了清嗓子站了起來,剛剛說到了關於楊琰的負面消息,楊琰便抬手打斷了他。
「當初我出任暢銘的CEO,曾經和各位定下了規矩,如果因經營不善,公司的業績出現下滑,我聽憑各位處置。」楊琰頓了一下,看了一眼周老爺子,「這次的醜聞,不論是真是假,確實是我個人造成的,我可以付全部責任。」他說著,看了眼桌邊神色凝重的董事們,鄭重道,「我願意辭職。」
這已經不是楊琰第一次當著董事會的面提出辭職了,董事們聽了不由惱火:「楊總,事情出了,不是你一句辭職就可以撂挑子撇清責任的。」
「你辭職了,公司怎麼辦?你不能不負責任!」
董事們你一言我一語,全都是在質疑楊琰辭職的草率決定。蕭靖遠看著當下的局勢,一時語噎,有些不知所措。他和周瑋設計召開了臨時董事會,目的是逼著楊琰引咎辭職,但沒想到楊琰先發制人,主動提出辭職。原先氣憤填膺的老頭子們現在反倒被他牽著鼻子走,開口閉口不許他辭職。
蕭靖遠看著楊琰,楊琰也在看他,嘴角微微挑起,似乎在向他示威。
蕭靖遠喉頭動了一下,剛要開口拉回局勢,楊琰搶先說話:「只有我辭職,撇清和公司的關係,這樣才能保住公司的聲譽。」他略一停頓,卻仍未給蕭靖遠留下說話空間,「各位前輩都是暢銘的開創者,我明白你們視暢銘的聲譽如生命。我做CEO數年來,恪守各位教誨,對暢銘傾注的心血絕不亞於各位。這一次,希望各位能明白我的用心,不要阻撓。」
楊琰一番話正中老頭子們的的下懷,有人聽了開口說:「楊總這些年我們是看在眼裡的,平時不滿歸不滿,但關鍵時刻還是要同舟共濟。」
「楊總做事的能力我們有目共睹,我們相信這次你也能幫著暢銘渡過難關。」
「你要是離開暢銘,我是第一個不同意的。」
董事們一個個都表了衷心,唯有周老爺子坐在首席,支著下巴一言不發。有董事問他:「周董,您說兩句。」
周老爺子懶懶看了楊琰一眼,問他:「你要是走了,暢銘交給誰管?」
這話像是在質疑楊琰辭職的決定,又像是在鄭重發問。楊琰明白這是在試探,便說:「我辭去CEO一職,不表示我會立即離開暢銘。我辭職后,會儘力幫助周越適應環境,也會幫他儘快處理好當下棘手的事情。」
周越還年輕,歷練遠遠不夠,董事們聽了不由連連搖頭。周老爺子不以為杵,反倒是點頭說:「也好,周越那小子也該出來鍛煉一下了。」
周老爺子說完站起身,「那就這樣吧,蕭秘書麻煩你儘快處理一下這件事。」他說著,看了眼身邊的楊琰,低聲道,「跟我來。」
楊琰點點頭,跟在周老爺子身後走出會議室。在經過蕭靖遠身邊時,蕭靖遠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輕聲說,「楊總,好棋。」
楊琰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過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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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琰跟著周老爺子到了他的辦公室,周老爺子先一步進了門,他後腳跟進去,剛一進去,老頭就把棋盤邊的棋簍扔到了地上,裡邊的棋子飛了出來,砸到了楊琰的腳邊。
「你長本事了,隨便在外邊找個女人來騙我?」周老爺子看著他,氣不打一出來,「別以為你拿到那點股份,我就沒辦法收拾你了!」
楊琰站在一邊,低頭沉聲道:「微瀾不是隨便找來的女人。」他頓了一下,「我是真的愛她。」
周老爺子沒料到他會這麼說,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想起這些天吳叔和劉醫生在他面前提及的楊琰的處境,周老爺子氣消了一點:「你是咎由自取,活該。」
楊琰並不反駁,低頭沉默不語。
周老爺子嘆了口氣,問他:「你的傷好了沒?」
楊琰點點頭:「差不多好了。」
周老爺子又問:「三聯會的人怎麼回事?怎麼找來的?」
現在無憑無據,楊琰不會打草驚蛇,只說:「我還在查。」
周老爺子瞥了他一眼,「你剛剛會上說要把位置讓給周越,是真心的嗎?不會反過來再操縱股權對付他吧?周越單純,他可不是你的對手。」
「不會的。」楊琰回到,「周越是我弟弟,我只希望他不要再誤會我。更何況……」他頓了一下,繼而又說,「我也沒有想過要替代他。」
周老爺子聽他這麼說,不由看了他一眼。
十五歲,楊琰回到了周家,執意不肯改回周姓。周老爺子一直以為那是因為他不承認周禮生是自己的父親,又眷顧自己的母親。而現在,他聽到楊琰這麼說,才明白他的戒備之心、防範之心從十五歲就有了,他那時就已經想好了自己的退路。
楊琰回到周家時,周禮生已被逐出家門,周越父母已經過世,周越成了周家唯一的繼承人。楊琰對周越心存愧疚,不願意改為周姓,也就意味著他不會和周越爭奪周家的遺產。
周老爺子明白他這些年的苦心,便嘆了口氣說:「臭小子,我明白,你這些年維護暢銘不僅是為了周家,也是為了羽心。不過你心思太重了,有點心事都憋在心裡,誰都不說。你不說沒人會明白你在想什麼,周越誤會你,丫頭也傷心,自己也覺得苦,何必呢?」
從小到大,楊琰就沒有訴說心事的習慣,他沒有訴說的對象,更沒有那種心情。到了現在,他依舊習慣自己解決問題,他沉著布局,冷靜地考察多方動態,只是隨著局面的膠著,他發現,他投入的感情越多,顧及的事情就越多,也就越無法撇去情感理智地面對僵局。
周老爺子走到楊琰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周越那邊我會解釋,當年的事情不能怪你。丫頭那邊……你自己看著辦吧。」
楊琰點點頭,轉身的時候,周老爺子又說:「我老了,現在不管用了,周越還太嫩,什麼都不懂。這回先委屈你一下,反正CEO對你來說也不過是個名號,公司上下都知道實權其實還在你手裡。這次也正好讓周越感受一下,了解了解你的苦心。」
楊琰執掌暢銘多年,不是說卸任就能卸任的,此計不過是做給外界看的。如此以退為進,也難怪蕭靖遠贊他「好棋」。
楊琰聽了沒有回頭,腳下只是略微頓挫,繼而便推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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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總裁辦,漁夫帽坐在屋裡等他,他看見楊琰站起身,楊琰抬了一下手,示意他不要拘禮。
漁夫帽坐下,聽楊琰問他:「周瑋的證據拿到了嗎?」
漁夫帽點頭:「拿到了一段錄像,周瑋在遲遇身亡后找精神病院偽造了遲遇的精神病病例。當時的院長怕日後出事,暗中錄下了經過。「
這樣的證據並不能直接證明遲遇的死是周瑋造成的,楊琰皺了一下眉,又問:「就找不到車禍的證據嗎?」
漁夫帽搖頭,「遲遇的車子已經墜江,打撈起來后,很多痕迹都已經損毀了,幾乎查不出什麼端倪。」
以漁夫帽的能力,他如果束手無策,警方恐怕更沒有辦法了。「這些也夠他受了,足夠關他四十八小時。「楊琰冷哼了一聲,對漁夫帽說,「把證據交給警察吧,剩下的事情讓他們去搞定。」
楊琰一直暗中讓漁夫帽去查周瑋派人暗殺遲遇的證據,並引導警方的調查方向,慢慢指向周瑋。他很有耐心,懂得放長線、釣大魚,也知道組合出拳才能獲得最佳效果。在現在這種關鍵時刻,讓警方收押周瑋四十八小時,足夠楊琰做很多事情。
漁夫帽想起什麼,問楊琰:「上午的會怎麼樣?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
「還好。」楊琰對自己的事表現得漫不經心,反倒是問漁夫帽,「不說我,你那邊呢?微瀾怎麼樣?」
提到徐微瀾,漁夫帽就不願開口,便敷衍道:「也挺好。」
這樣的答案顯然不能滿足楊琰對徐微瀾的挂念,他皺了一下眉,「我想聽的是她都在做什麼……」
她在做什麼也不是最重要的,實則,楊琰想知道的是徐微瀾到底有沒有想念他,有沒有適應他不在身邊的日子。
漁夫帽也知道楊琰的心思,跟著徐微瀾的時候,一看到蔣牧淮在她身邊,他就為楊琰鳴不平。但楊琰顯然不願聽到這個,他便避重就輕地說:「太太周末在收拾新家,買了傢具……其他就沒了……」
新家……看來徐微瀾已經適應了沒有他的日子,她已經開始構建一個沒有他的空間……
楊琰想著,微微皺眉,對漁夫帽說,「如果你發現她有什麼難處,需要我幫忙的,及時告訴我。」
楊琰現在已經是自顧不暇了,卻總是在關心徐微瀾的處境。漁夫帽實在覺得不公平,忍不住脫口而出:「太太她根本用不著我們操心,她身邊有蔣牧淮。」
楊琰聽了愣了一下,想到上次在徐微瀾公司門外遭遇兩人,目睹了兩人的親密舉動,心情不由沉重。他的徐微瀾那麼好,離開了他,當然不乏愛慕者。
楊琰點點頭,喃喃道:「也好。」
面對周瑋、面對三聯會、面對董事會,楊琰都能做到果斷決絕,唯獨面對徐微瀾的時候,他是這麼的牽腸掛肚。漁夫帽再也受不了楊琰現在的樣子了,他乾脆都說了出來:「她周末一直和蔣牧淮在一起,他們一起逛了家居城,一起回了新家,蔣牧淮在她那裡待到了晚上十一點,出門的時候,他還親了她。」
漁夫帽說著,將在徐微瀾樓下拍到的照片遞給楊琰,希望他能夠清醒過來,不要再為一個已經不屬於他的女人憂傷。
楊琰顫抖著手接過照片,照片的畫質還算清晰,秋夜裡一對相擁的男女佔據了畫面,兩人貼著面,看著十分曖昧。
照片里,徐微瀾嘴角微微勾起,展露了一個楊琰許久沒有看到的笑容。他伸了手指,輕顫著觸到了照片上徐微瀾的臉頰,他小心翼翼,彷彿不敢打擾她,深怕他碰到她,她那漂亮的笑容就消失不見了。
楊琰看著徐微瀾的笑容,自己也笑了一下,低聲道:「她又笑了。」
一個人,要卑微到怎樣的地步,才能忽視情敵的存在,只要看見他愛的那人在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漁夫帽看著這樣陌生的楊琰,頗感震驚,他叫他:「楊總,那不過就是個女人……」
天下有多少女人,楊琰隨隨便便都可以找到比徐微瀾更漂亮、更年輕的,只是他們都不是徐微瀾,都不是他的徐微瀾。
楊琰搖搖頭,囑託漁夫帽:「照顧好她,別讓她有危險。」他說著,留下了照片,揮手示意漁夫帽離開。
漁夫帽看了他一眼,嘆氣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