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一章 奔走串聯
「說我冥頑不化,我承認,我就是冥頑不化!」
雪漫長空的外間朔風凜冽,天低雲暗。而鋪著虎皮的大堂中,香爐、火炭、熱湯一應俱全,驅走了遼東的冷寂寒意。戴著貂皮絨帽、窄袖金鉤,長褲皮靴,身披華貴大氅的主人,高坐居中上首。那主人正值盛年,相貌堂堂儀錶不凡,不時頷首,在聽左首邊一人說話。
那人繼續道:「……搞到如今地步,按理說我自顧享受做一方富家翁也就算啦,可還是如此這般抗爭,我是為了什麼?他高岳做了皇帝,必然要殺光我們這些異族人,我苻洪縱使勢力微弱,也絕不甘心任他宰割!再說,天下就該是他高岳的么?我不服氣!」
當初苻洪雄心勃勃,一心想要奪取秦州的制霸權。在與高岳爭衡而全面落敗后,他降伏劉曜駕前,與陳安相互呼應,甘為前趙攻擊秦國的馬前卒。後來陳安敗死,苻洪也被秦軍擊潰,連他勇力過人的弟弟苻突都死在陣中,這使苻洪極為恐懼,於是見機行事,早一步退出關中,在前趙消亡之際,便帶著三萬部族奔往關東投靠後趙去了。
石勒對苻洪的主動歸附,還算比較高興,賞他征西大將軍、略陽公的顯赫官爵。後來石虎篡位,為拉攏之意,便又晉封他為車騎將軍,常山郡王,將常山郡賞給他做封地,准許他保留一定程度的部族獨立建制。對此苻洪也投桃報李曲意逢迎,在各種場合為石虎搖旗吶喊,立場鮮明的反對秦國。彼時高岳對外正將精力放在荊州與塞北,對內掃除敵對的殘餘勢力進一步鞏固統治,故而逃出生天的苻洪,慢慢也就幾乎被遺忘了。
苻洪曾經的理想,是以略陽郡為基礎,佔據秦州之後,再奪取整個關中地區,最終以長安為跳板,東出潼關進而囊括天下。但如今混成這個慘淡樣子,昔日他瞧不上的對手高岳,卻早已建國稱尊,並在天下諸強中成為翹楚,更有混一宇內的趨勢;而自己是東奔西逃的喪家之犬,不得已委身於石虎這種昏暴的粗人,實在令人心痛。故而慢慢喘勻了氣的苻洪,不甘心被遺忘。在冀北常山,他時常在邊境地帶襲擾搶掠秦國的城鎮村莊,宣示自己是打不死的小強。得報后高岳很是憤怒,意在徹底剿滅他時,秦、趙大規模的戰爭終於爆發,開始你來我往連年攻伐不斷,兩大強國的注意力,都被牽制在了冀南地區,苻洪再次逃過滅頂之災。
但常山郡與秦國并州接壤,自然無法避免成為兵火焚掠之地。秦并州牧楊韜,屢出偏師,打得苻洪叫苦連天,確實難以抵擋,不得已向石虎求援。石虎正在幽州帶著主力大軍攻打慕容燕國,京都是太子石邃監國,南方是梁王石挺統轄,各有值守不得擅動,於是便派了平西將軍石閔統兵三萬,前往常山助陣。石閔猛悍絕倫,勇冠諸軍,多次陣斬秦將,力挫鋒芒,而且也算頗為知兵,帶動趙軍倒能長期與楊韜對峙起來,力保常山不失。抵禦秦軍入境。
過了一年多,石虎收復了幽州大部分地界,但卻始終不能擊垮慕容皝的燕國,陷在日久無功師老兵疲的泥潭中,又焦心南方鄴城、邯鄲乃至京都襄國的局勢,回軍之意愈發濃烈,於是向燕國罷兵。慕容皝雖然和石虎對峙經年,但畢竟是以小擊大,鑒於趙國整體實力的強盛,慕容皝自覺目前沒有完全撕破臉而敵對的契機,也自然見好就收。慕容皝貢獻兵餉五萬石牛羊三千頭『謝罪』,石虎割讓幽州北平郡『答賞』,趙、燕雙方很快媾和。
石虎親率大軍南下回歸襄國,親自都督冀南軍事。臨行前,總歸是忌憚慕容皝在自己走後會趁虛而入,便傳調平西將軍石閔來薊城,讓他都督幽州諸軍事,專門鎮守北方。但石虎心眼很多,暗忖石閔猛銳陰鷙,而今獨鎮一方,萬一將來擁兵自重尾大不掉,自己再抽不開身怕是無人可制,於是便只給了石閔不到兩萬人馬,使他只能自保無法進擊,難以迅速坐大。
石閔一走,沒有多少時候,常山便被楊韜猛攻。苻洪數戰不敵,再次選擇出逃,狂奔至冀北河間郡的易縣躲避,又上奏石虎各種求援申訴。石虎正在主持反攻大計,哪裡有心思管他,又見苻洪這般不中用老是添麻煩,更沒有好臉色,對其終於失去容忍,回書便是一通大罵,讓他這個廢物自己想辦法,如果將來搶不回常山,便提頭來見。
苻洪又恨又懼,羞惱交加,卻曉得石虎這種動輒殺人的魔星不是在開玩笑。他思來想去,又怨恨其高岳來,如果不是高岳,自己也落不到這個境地,於是竟決定派人去刺殺高岳,想著若是高岳一死,中原更亂,自己便可以在亂局中分一杯羹,抑或從此自立翱翔亦未可知。於是他一面緊密部署安排刺殺事宜,一面北上前往薊城,去找石閔,想靠石閔去搶回常山。
石閔雖與他熟識,但其為人性格冷淡孤傲,初時對落魄來投的苻洪並不是十分熱情,對幫他搶回常山更沒有什麼多感興趣。但苻洪看出了石閔的私心,對他各種利益陳述,誘說石閔不僅可以搶回常山,更可以趁機反攻并州雁門郡,甚至能否打下整座并州。若是拿下了并州,將來進可以自成諸侯,退也可以受封重賞。苻洪察言觀色,各種誇讚吹捧,哄熱了石閔的勃勃野望和雄心壯志,石閔便默許了他的請求。
但從實際出發,石閔較為無奈。他只有兩萬人馬,不說防備燕國,就算全部拉出去,也不定打得過楊韜的四萬精兵,再說楊韜也是個百戰良將,非是平庸對手,又在并州苦心經營多年,去打他這實在沒有勝算啊。苻洪見好容易說動了石閔,如何肯放棄,便自告奮勇去遼東燕國首都大棘城,要說服燕王慕容皝與趙軍配合,共同出兵進擊并州。
當下,聽完了他的真實來意和一番慷慨陳詞,慕容皝不置可否,端起一碗熱湯,吹了吹,喝了一大口,滿足地嘆了口氣,拍著腿道:「聽說中原人都愛喝茶,孤實在無法理解。幾片樹葉子泡水,味道又寡又淡,還偏要小口小口的慢慢嘬飲,有什麼意思?既不解渴又無增益,實在是附庸風雅的矯揉做作!你看孤這碗湯,用鹿茸、老參,再加些甘草一起精心熬煮,活血補氣提神健體,幾大口喝下去,渾身熱乎乎暖融融,連汗都要冒出來,這才叫爽快!大首領,不要客氣,你冷不冷?快多喝些!」
「多謝燕王的美意。」
苻洪連忙謝過,滿臉笑容端起碗來。這湯又腥又苦,還夾雜著甘草的特殊味道,味道古怪難以下咽,苻洪喝了一口,自覺實在消受不起,皺了皺眉頭,便裝作若無其事的又放下。慕容皝早將他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裡,面色變得有些發沉,卻對陪坐在右首邊、燕國國相封弈驀然道:「封先生,孤想起了您曾給我說過的一個故事,是講從前有個叫竇固的人。」
不曉得慕容皝為什麼突然莫名其妙提這個,苻洪左看右看,滿面茫然。封弈站起來道:「竇固,乃是東漢初年的名將,曾大破匈奴,橫掃西域,威名震懾四方。他在邊疆鎮撫多年,胡人都佩服他的恩信。有一次,羌人請竇固赴宴,席上的烤肉還沒熟,一個羌人便長跪在竇固面前割了一塊,血流到了那人的手指間,那人把這塊黏黏糊糊看著髒兮兮的肉獻給竇固,竇固毫不嫌棄,立即當面就把它吃了,諸胡極為感念,因此像對父母一樣愛戴他。」
苻洪笑容一下子僵在臉上,他明白了慕容皝有所指責。
「大首領。我家大王生性豪邁直爽,說話也是直來直去,是個愛憎分明的丈夫。在我們這裡,主人敬你飲用,若是客人推三阻四不願喝盡,不僅是對主人的不尊重,而且還說明來者心無誠意,是個不值得信賴的夥伴。」封弈是個不苟言笑的人,他鞠了一躬,又退回去坐下了。
苻洪心中只道該死,也不願在這種微末細節上得罪慕容皝,把他對自己的印象搞壞了。他二話不說,端起碗來仰頭一飲而盡,末了一抹嘴,朝著慕容皝施禮。
「沒想到在下無心之舉,倒使得燕王有所不快,罪過了。不過在下實在不是有意怠慢,而是心中焦慮憂愁,便是瓊漿玉液也入口無味。若是燕王能仗義扶持,同意出兵隨我攻打併州討伐秦人,待得凱旋歸來,在下願與燕王歡飲三日三夜!」
聽他始終不離正題,慕容皝笑笑,放下了手中的碗,慢條斯理道:「大首領的心情,孤能理解。且稍安勿躁,聽孤來說上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