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
殿內黑壓壓的一片,孩童們靜靜跪著,也並不吵嚷,荊淼跪在外頭,稍有些距離,便小心抬起頭去看了一眼,只見殿內站著十餘個年輕弟子,以坐下的五人為首,那五人衣著打扮各有不同,因隔著太遠,也瞧得不甚清楚,只是左右各坐著兩人,還有一人雪白長須,坐在當中。
約莫這就是掌門與那五位峰主了。
五位?
荊淼一怔,又瞧了瞧,發覺殿內只坐著四位峰主,還有一位竟不知去向,不過這與他也無什麼干係,只滿足了好奇心,便低下頭去不再說話了。
與荊淼的無人問津相比,殿內倒是熱鬧了許多,掌門與這幾位大峰主已許久不收徒了,這次收徒的是二代弟子,即是風靜聆等人,秦樓月與段春浮雖也是二代弟子,然而他們兩人是因天賦出挑得了青眼,入門較晚,還沒有授徒的資格。
這時殿內孩童已去了大半,各有歸屬,秦樓月站在一名白衣女子身邊,目光不時投向荊淼,神色輕鬆之餘還隱隱帶了些笑意,想來已是為荊淼做了個極為恰當的安排。
只是荊淼垂著頭,沒能看見。
不知為何,整個大殿突然安靜了下來,荊淼研究著主殿地磚的符文,揣測著代表什麼意思,其實他連五行咒文都不知道,更別提能看出什麼門道了,只不過是這修仙之所連只螞蟻也沒有,實在是窮極無聊了。
荊淼還沒來得及奇怪怎麼沒了聲響,忽就被提了起來,抓他的人手勁兒使得正好,他雖然被提在空中,卻沒有覺得有什麼不適,只是懵然的適應著忽然寬闊了許多的視線。
「就是他?」
提著他的那男人淡淡說道,殿內鴉雀無聲,荊淼正對大殿,他這會兒倒是看清楚那四位峰主的模樣了,靠左的兩位是一名美貌的白衣女子與長髯大漢,皆目瞪口呆的看了過來;靠右的兩位一人模樣如稚童,一人則高高瘦瘦,仙風道骨,神色還算鎮定。
掌門坐在當中,樂呵呵的撫了把長須,和藹笑道:「若師弟覺得此子與你有緣,自無不可。」
師弟?!
荊淼只覺得自己被提著轉了半圈,然後放了下來,他仰起頭去看這個不知名的男人,許是陽光太炙烈,又或是餡餅砸得太狠,他這會兒腦子一片空白。
然而他還是將對方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我乃紫雲峰峰主謝道,你願意拜入我門下嗎?」
「願意!」
荊淼腦袋發暈的厲害,欣喜若狂,忍不住大聲喊出來。他覺得自己大概花掉了身體里所有的力氣,因而喊得震耳欲聾,生怕謝道聽不清楚。
顯然謝道聽清楚了,而且聽得不是一般的一清二楚,全殿自然也都聽得一清二楚,但沒有一個人笑話他。因為這實在不是一件可笑的事,正好相反的是,這是一件足以令人艷羨無比的事。
除了年歲太小還一竅不通的,幾乎所有的孩童都對荊淼流露出了艷羨的眼神。
謝道穿了一身月白的長袍,沒配什麼飾品,全身素凈整潔無比,見荊淼應了,便伸手去夠他的手。荊淼下意識收了下手,他之前剛捏過土,不要說手上,身上也有些髒兮兮的,便有些訕訕的,怕玷污了仙人般的謝道,只小聲道:「我手上有些臟。」
謝道聽了,微微一揚眉,將荊淼的小手握住了,淡淡道:「你是我的徒弟,沒人敢嫌你臟。」
來得最晚的是謝道,走得最早的還是謝道,卻無人置喙,他牽著荊淼,捏了個劍訣喚出一柄如光如水的長劍來,荊淼只覺得身子一輕,不覺飄落在了劍身之上。謝道寬袖微揚,毫不避諱的將滿身塵土的荊淼攬入懷中,破空而去。
荊淼下意識摟住了謝道的腰,恍如在夢中一般,就在方才,他腦中還在一遍又一遍的想著自己往後的生活,眨眼之間他便成了紫雲峰峰主的弟子。
那本在他心中燃盡的火焰,似乎又悄無聲息的死灰復燃了起來。
謝道的紫雲峰居於東位,途中正好經過一處百花盛放的懸空山峰,荊淼從謝道袖邊窺探了一眼,只見底下峰巒層疊,被幾個小峰簇擁著。而紫雲峰則截然不同,地勢廣闊,古樸無華,只是一片青山綠意,底下並無任何峰巒擁簇,倒像是個世外桃源,水源處搭建著幾間屋子。
謝道停在了邊上。
「師尊。」荊淼小心翼翼的下了劍,不經意往雲下瞄去一眼,收回目光來踩實了地時仍有些眩暈與心驚肉跳,便又往裡走了幾步,四處打量了一番問道,「不知師兄師姐在何處?」
「你是我第一個弟子。」謝道輕輕撫了撫他的頭髮,手最終落在他肩上,平靜道,「我平日自有閉關的所在,你莫要跑出紫雲峰去就成,明日會有弟子送來每月用度,你看著用吧。」
還是首徒……
荊淼下意識咬住了自己口腔里的肉,好讓自己清醒一些,便點了點頭道:「徒弟記下了。」
之後謝道便帶荊淼去了住所,諸峰當初修建都是統一的房屋,後來按各大峰主的性子習慣與愛好有所修改,謝道生性寡淡,清風明月,一方頑石便能修鍊,便對這些俗物並不上心,是以與原來一模一樣。雖沒什麼特色,但許多事物卻是一應俱全。
這屋子修得倒也氣派,進門便是廳堂,寬敞明亮,正對面擺著一把主椅,兩側各擺著七把椅子,地上鋪著一條厚厚的絨毯,已是積灰不少。長腳小几上擺著兩個大肚花瓶,已經幹了,枯乾的荷花萎縮在裡頭,內壁還沾著些黑色的淤泥。
往左隔開一條長道與花廳便是廚房,累著小山高的柴火,底下的微微有些發潮,但總體來講倒算嶄新,鍋碗瓢盆也都齊全。至於一些瓜果蔬菜與調料也都擺的齊全,具都封了冰,並未腐爛,只有水缸是空的,旁邊擱著兩三個木桶。
謝道拍了拍水缸,似乎對此陳舊無人居住的模樣並無什麼想法,只淡淡道:「峰上自有水源,是以外物雖有外門弟子送來,但打水卻要你自己親力親為。」
荊淼一一聽著,點頭稱是,隨著謝道去向水潭處,與其說是潭水,倒不如說是一條天然的小瀑布,自雲霧層掩的高空靜靜流下,積攢了一池清水,水極是清凈透徹。
謝道見他觀望,只當他心中好奇,便指著那條瀑佈道:「水由雲露積攢,下有孔洞,每日更迭,你來門派時應看見虹彩飛瀑,便是由此而出,每座山峰都有一條,如此落下,匯流入海,再重聚為雲,是為活水,所以不必擔心不幹凈。」
說罷,謝道便彎下腰拂水洗了洗手,他雙手潔白似玉,皓如白雪,只有指間掌心露出幾個並不明顯的薄繭。荊淼看得有些入神,連被謝道抓住手也沒反應過來,謝道幫荊淼洗凈了手,又捧起一些水潑在他臉上,用乾淨的衣袖幫著擦凈了臉,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脊,叫他挺胸抬頭起來。
「你身體不好,心肺極弱,天賦與根骨具是不佳。」謝道從荊淼身上收回手來,他方才已經摸到骨頭,心中准數便十有**,自顧平平淡淡的說道。
他素來實話實說,並不知這樣說話會給他人什麼感受,只當自己是敘述常理。
卻不料荊淼如遭雷擊,他顫了顫嘴唇,只覺得滿口苦澀,當是謝道要他知難而退。他方才從悲轉喜,如今又是大悲,情緒起伏之下不免又覺胸口悶痛起來,只是不願被謝道看作是裝可憐,便強行忍住,低聲道:「師……師尊?」
他想,既然謝道與他說這些話,已然是表明一個態度了。
哪知謝道卻又說道:「你這身骨,若貿然練劍定然不成氣候,要你煉器,你也熬不住,倒不如修行內氣,學些簡單術法,待基礎紮實了,再學其他不遲。我雖對術法不甚精通,但教你卻是不難,等你身體好些了,我再為你鑄一柄劍,你就可以學劍了。」
荊淼乍一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見謝道神態自若,顯然不是戲弄他,不由又是歡喜,又是感動,胸口疼痛彷彿都緩解了些許,熱淚便含在眼中滾來滾去,低低說道:「師……師尊,你待我真好。」
他這句話,已然說的是真心實意了,幾乎就要立刻灑下淚來了。
「你是我的徒弟,又不是什麼外人。」謝道理所當然道,「只是男子漢大丈夫,是絕不準哭的,這點小恩小惠便叫你動容了,日後漫漫仙途何等誘惑,你怎麼走?」
荊淼便擦去眼淚,低聲道:「師尊說得是。」
謝道見他模樣可憐,自覺說話許是太重了,便又婉言解釋道:「我師尊以前,也是這麼教訓師兄的。」
這句話聽了好一會兒才叫荊淼聽明白,不由破涕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