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六章
「師尊怎麼來了?」
荊淼趕忙站起來,恭敬低頭道,「徒兒方才是在與段師兄玩笑呢。」
「哦。」謝道也並未追究,他性情豁達淡漠,許多時候並不刻意追根究底,既然荊淼說了,就當是如此了。謝道高瘦,站在荊淼這個少年面前,自有說不出的高大,便伸手來輕輕撫了撫他的頭頂,淡淡道:「你心肺實在過於虛弱,我於醫術並無認知,不過還認得幾味溫養藥草。」
謝道從袖中取出一株夜霜草,他五指如蔥,拈著碧翠藥草,顯得格外好看,「你服了吧。」
荊淼看了看,只有一株,想來煮是不可能了,便從謝道手中取過夜霜草塞進嘴裡,夜霜草性寒,入口便化,苦不苦,甘不甘,吞下去只覺渾身發涼,像是從雪水裡打滾而出一樣。
然而不時隱隱作痛的心肺,不知是否是錯覺,確實緩和了些許。
謝道只是站著靜靜觀望,他看了看荊淼眉毛烏睫上均掛滿了寒霜,這才伸出手去,按在荊淼肩頭傳入靈力。荊淼只覺一股浩然靈力自左肩導入身體,所過之處具是暖洋洋的,與其相比,他自己修鍊數年的那些靈氣,倒比針尖還細。
他們師徒之間平日雖不怎麼多見往來,感情倒是不差,只是謝道修道多年,早就修得面冷心淡,加之不諳世事,對俗事多有不解。段春浮就曾與荊淼提過,整座紫雲峰只丟他一個小小孩童自己生活,平日燒飯挑水也就罷了,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未免也過於艱難了些。
那會兒荊淼還要踩在椅子上用兩隻手拿著菜刀切菜,聽了便微微一笑,他到底裡頭是個成年人,一個人過慣了,並不以為苦,自然也不像是尋常孩子一般,寂寞便要哭,艱難便覺氣餒。而謝道自己小時未曾叫人照顧,加上他生性勤奮,俗事全然不懂,只當全天下的孩子都如自己或是荊淼一般,能夠自食其力,未免於這一部分就疏於照顧了。
好在荊淼也不願被人當做稚童哄勸疼寵,謝道如此教法,反倒令他更覺尊重敬愛。
段春浮也只能嘆他們師徒倆都是怪胎,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這是謝道第一次收徒,其餘四峰峰主與掌門自然也多有關注,必要時為謝道好好照顧徒弟的準備都已經做好了。沒料到荊淼這般自強自立,雖然資質不佳,品性卻是出挑,真是什麼師父收了個什麼徒弟。
天資過人卻不諳世事的謝道配個資質不佳卻寡言自立的荊淼,方方面面倒也也算是絕配了,掌門等人見他們相處良好,便也就不再多管了。
到時要是真出了什麼事,他們還是能幫上些忙的。
「勞煩師尊掛心了。」荊淼有些不好意思,他自己沒將心疾說出,卻未料謝道待他這般上心,這許多年來,哪有人如謝道這般真正毫無算計的真心相待,不由感動十分,他還記得謝道當年的話,便不敢致謝,只是低聲道,「想來花了師尊許多功夫了。」
謝道貫來的實話實說,便點了點頭道:「的確是不少功夫。」
荊淼聽了,知謝道只是天性如此,並非是刻意說出,仍是忍不住愧疚道:「都是徒兒……」
「欒花這些年不見,實在是愈發多話了。」謝道又道。
白欒花是百花峰的峰主,也是謝道的師妹,秦樓月的師父,那日選徒之時的白衣女子。她生性慈愛寬和,宅心仁厚,喜愛花草,後來學了醫道,便植起了藥草園。
「這夜霜草莫非……」荊淼稍一思索,只當是白欒花指點謝道去了什麼崇山峻岭或是險惡澤地。
「是啊。」謝道點了點頭,「我起初去問她,她任我自去取,她那百草園裡太過繁雜,所以……」
「所以?」
「我拔錯了。」謝道簡潔道,「翻壞了她大半個花圃,她氣了我許久,說是見我就覺得心煩,我本想離開好不惹她,她卻又不准我走。我的確是費了好大功夫才脫身。」
荊淼沉默了好一會,只覺得剛剛被自己咽下的那株夜霜草承載了不知多少恩怨情仇,就這麼一顆有故事的藥草進了自己的肚子實在是太浪費了。
最後他只是說道:「如此,確實是辛苦師尊了。」
師父到底是真的不諳世事還是切開黑真是一件值得令人深思的事情呢。
謝道自也不覺有異,點頭應了,又再執起荊淼的手來,低頭看了看他的掌心,淡淡道:「你入門以來,我或尋或鍛,統共得十四柄劍胚,你隨我來,選定一把,為師待過半月,便為你開爐。」他說罷了,便往前走去。
聽謝道這麼說,荊淼心中不免有些激動,跟緊了謝道一道。
這許多年來,荊淼自以為將紫雲峰到處都跑遍了,卻未料雲霧層掩的山石短林之後還別有洞天。明明是同一處所在,平日休息的地方四季如春,此地卻如地下岩漿一般,炙熱無比,荊淼還沒走多久,便覺得熱浪層層,汗水不知不覺便流了下來。
這裡只放了三樣東西,一座巨大的劍爐,瞧不出什麼材質的風箱,還有一缸載著萬年玄冰的寒水。
謝道走上前去,輕輕拍了拍那劍爐,荊淼看著都覺得手心發燙,事實上,他覺得自己的發梢已經有些被燙的捲曲起來了,靈力已在身體里遊走了數回,也難以抑制這濤濤熱浪。
那劍爐總共被拍了三下,每一下都發出悠長的震動聲響來,第一下飛出五把劍胚來,第二下又飛出五把劍胚,最後一下才將最後的四把震出。
「你身體怕是受不住,快挑吧。」謝道這才轉過身來道,「越晚出現的便越好,相應也越難馴服,只是有幾把生得醜陋了些,你便隨便挑一把自己上眼的吧,我到時將它鑄得服帖就是了。」
荊淼對這樣的簡單粗暴,真是心服口服的很。
最後荊淼挑了一把漂亮的劍胚,不經意瞥見謝道面露讚許之色。
「不知這把劍有何特異之處?」荊淼看了看那劍胚,見謝道難得如此,不由問道,「竟叫師尊如此讚許?」
莫非是什麼削鐵如泥大有來歷的神兵利器?荊淼心中難免有點兒小激動。
「它是裡面長得最好看的。」謝道眨眨眼,贊道。
荊淼:「……原來如此。」
謝道,一個耿直無比的修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