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就是個廢物
對於武者來說,也論畫人畫虎難畫骨,能畫骨者半九十。但是即便如此,在江漢所認知的那個江湖裡,能達到畫骨境的高手也寥寥無幾,而眼前這個一見面就對江漢聲稱討債而霍然出手的道人,儼然就是那樣的高手!
武到極致,片葉飛花皆可傷人,更別提是這麼大的一個酒葫蘆!
枯黃色的酒葫蘆渾然一體,如果不是那葫蘆蓋上一縷枯萎的藤莖在空中划著圓弧,根本瞧不出那向江漢飛去的葫蘆本身是在瘋狂旋轉的。
江漢彷彿看到了,那枯黃豐盈的內里,澄清透明的酒水正隨著葫蘆瘋狂旋轉,形成了一個直達葫蘆底的漩渦!
在此時的江漢眼中,這酒葫蘆已經不再是一個葫蘆,而是一柄能宰割性命的利刃,他一點都不懷疑,如果他不閃不避,任憑那酒葫蘆砸向自己,那麼他的腦袋就會像從高處跌落的西瓜一樣,漿水四濺!
但出乎意料的是,江漢竟然不閃不避。
瞳孔驟然一縮,江漢面無表情,死死的盯著那恍若利刃的酒葫蘆,沒有絲毫應對舉措!
近了,更近了!
一米,半米,十公分!
然而就在那葫蘆距離江漢的額面不到三寸的地方,酒葫蘆戛然而止,遮擋住了江漢的視線。
「為何不戰,莫非你想抵賴?」
枯黃的酒葫蘆被移開,露出了老道那顯得有些復古的臉面。
從老道出手,讓江漢如臨大敵,到此時收手,出現在江漢咫尺之內,中間的間隔不到三秒。還好此時橋上陷入了短暫的真空期,沒有人車經過,不然,僅憑著剛才老道在三秒之內詭異穿越近百米的身法步伐,只怕明天江漢就要和這老道一起上明天的星城日報了。
「打不過,為什麼要打,從你一出手,我就知道自己輸了,明知道要輸,那又何必再白費氣力,更何況,我欠你的,說好十五年為期,可是到現在為止,還只有十年,期限並沒有到,說到抵賴,是你想抵賴才對!」
江漢的臉色明顯一松,雖然老道收手的舉動早已在他意料之中,但是剛才在應對那勢如破竹的葫蘆時,他心中還是有些忐忑的。
老道瞥了一眼滿臉正色的江漢,露出些為老不尊的不屑神情,沒好氣道:
「放屁!」
老道這句話一出口,他之前一副道骨仙風的正派模樣瞬間消散。老道隨意的拔掉了葫蘆上的塞子,縱情豪飲。
一時間,酒香濃郁,一聞便知這老道葫蘆中的就並非凡品,饒是江漢並非好酒的人,聞到這酒香,還是不知不覺間心神一盪。也直到這時,江漢這才完全松下身心,從之前的情境中完全脫離出來,看著眼前這個如老酒鬼一般的道人,嘴角浮現一抹會心的微笑。
他在心中低語了一句:這才是我認識的行癲嘛!
八年前,在身處險境的時候,江漢遇到了眼前這個復古的道人。那時候的江漢渾身是血,已經處在了垂死的邊緣,正是這個老道神尊天降,救了他一條性命。準確的說應該是兩條。
臨走的時候,這道人也是這般提著葫蘆縱情豪飲了一番,然後丟給他一本名為《道門玄印》的泛黃古籍,留下了一句「你的命現在是我的,我十五年之後再來取,如果不想死,那就好好研習書上的東西,到時候如果你能打的過我或者能殺了我,你的命就還是你的,不然你的這條命也只是暫時寄存在你身上十五年而已!」接著這道人便是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江漢至今還記得,這老道當初走前說的雲淡風輕,而他身處當時的情境卻聽得心驚肉跳。
那一年,江漢因為貪玩害的一個年僅八歲的女孩和她一起身陷險境,險些丟了清白喪了性命!
那一年,雖然自小便被老黃牛逼迫站樁,練習拳法武藝,但是從未和人動過手的江漢第一次傷了人命,並且一次就宰割了十數人渣的性命!
也是那一年,一向對他是刀子嘴豆腐心的爺爺,老黃牛江河第狠狠的甩了他兩個巴掌,甩的你年幼的他七葷八素不說,更是讓已經口吐血沫的江漢跪在一個此時他已經模糊了印象的老人面前認錯,還疾言厲色的對他說:「若是你今後再禍害別人家的閨女,用不著別人出手,我會親手宰了你!」
那一年,江漢十歲,而那個因為他而身處險境險些喪命的小女孩八歲。
江漢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老道當年會出現在那裡救他一命,也是直到三年前,江漢才知道,當初那個救他的道人竟然是江湖人稱道祖的行癲!道家正統嫡傳,在道門中身份地位奇高。境界超脫俗塵,辦事隨性,不受拘束,不問緣由。好飲酒,飲酒喜吟李白將進酒!
往事如煙,整整八年,這是江漢第二次見到行癲,或許是當初的救命恩重,以至於現在的江漢雖然忘了當年險些因為他而丟了性命的小女孩的模樣,忘了當初那個被陸離下跪認錯的老人的模樣,卻還清晰的記得眼前這道人的音容相貌,絲毫不差!
等江漢拉回思緒,道人已經將葫蘆蓋重新塞好,他那刻板的臉上浮現一抹酒後餘韻的淺紅,給那有些刻板的臉上平添了幾分童趣。
「日子是我定的!你的命也是我的,我想什麼時候來取就什麼時候來取!」
道人將葫蘆別再腰間,滿口酒氣。一臉不屑。
江漢臉上笑意越來越濃,很奇怪,明明是第二次見面,江漢在這老道身上卻感受不到半分陌生的感覺,相反,會覺得很親近。就算此刻這老道口口聲聲說自己的性命是他的,他隨時都可以來取,江漢也沒有生出半分反感,反而覺得理所應當。
相比於那個在秦牧風面前耍寶的江漢,此時的他明顯更真實!
見到江漢不接話頭,而是一臉傻笑,老道也沒有在這個話題上過多糾纏,而是一臉正色的問道:「《道門玄印》研習的怎麼樣了?」
說起這個,江漢當即神色一凜,臉上的笑意頓時收斂,凝重道:「堪堪入門!」
「放屁!」
這一次,老道駁斥的更加不留情面,如果說之前還帶些戲謔的話,此刻便是十足的駁斥了。
「你若時真的才堪堪入門,剛剛你就已經沒命了!一個研習八年《道門玄印》的廢物,我又何必留你在這世上,倒不如殺了乾脆,免得以後給我丟臉!」
江漢心下一沉,一臉獃滯,不知如何回應。
或許是當初老道出現的情形確實太過英武,當得了真正的絕世高人,所以在得到當初老道臨走前隨意扔給他的《道門玄印》后江漢如獲至寶,瞞著老黃牛江河第偷偷刻苦研習,可是時至今日,十年的時間,他對那泛黃古籍上的東西卻還只是一知半解。
要說到那泛黃古籍對江漢的實際效用,這麼些年來,除了比一般人的健康體征要好上一些外,江漢也並不覺得自己因為那本估計而變成和這老道當初一樣的絕世高人。他說的堪堪入門,還是怕這老道責難有些託大的,卻想不到這行癲老道竟然給出這樣一番讓江漢覺得有些驚世駭俗的話語。
江漢有些忐忑,猶豫了半天,這才躡躡的問道:「那,前輩您當初入門花了多長的時間?」
老道微微一愣,沒有回答,而是取下了別再腰間的葫蘆,摘下葫蘆蓋,將手中的酒葫蘆遞給,遞給江漢:
「來一口?」
即便江漢並不好酒,但是因為之前那濃郁的酒香還是讓他有些一嘗甘泉的心思,這一刻,當然不會客氣。
接過葫蘆,江漢沒有絲毫猶豫避諱,對著葫蘆口先抿了一小口。
辛辣,卻並不刺喉,餘味是一陣沁心的甘甜,舌苔韻味彌久不散。
嘗了好處,江漢當即又是大灌了一口!
「嘿,小子,你意思意思就行了,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了是吧!」
對於江漢之前的舉動,老道微微頷首,心道自己當年果然沒看錯人。有道是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如果江漢是那種小肚雞腸的男人,只怕這老道當即就搶回了酒葫蘆,並且這樣請他喝酒的機會再沒有下次!
不過接下來江漢嘗到甜頭之後的豪飲卻是讓這老道有些眼紅了,笑罵著直接從還在繼續豪飲的江漢手奪回了酒葫蘆,一邊嘟囔這江漢不把自己當外人嗎,還擺出一副心疼的樣子。
江漢嘴裡含著一口還沒來得及咽下的一口酒,鄙夷的看著老道,說讓喝的是這老道,嫌他喝的太多的也是這老道,江漢瞬間有些無語了。
老道卻是對江漢鄙夷的神色視而不見,拎其從江漢手中奪過來的酒葫蘆,一陣豪飲,一點都沒有心疼的覺悟,看的江漢一陣白眼。
興許是喝的盡興了,老道一手抓著葫蘆,正色道:「你不是問我當初在這《道門玄印》的修行上入門花了多長的時間么,我現在告訴你!」
江漢一聽,當即來了精神,繼續含著那一口捨不得咽下的美酒,緊張的盯著眼前的老道。
「我花了十八年!」
「噗~!」
此言一出,江漢口中的那口酒便是情不自禁的噴勃而出,化為一陣水霧,朝著那老道的面門撒去。
若是尋常的人,在這樣突然的情況下,恐怕是免不了來一個透心涼了,可是那老道卻不會!
一手還握著那酒葫蘆,而他的身體已經直直的朝後仰面傾倒,接著在江漢驚異的目光中,他以雙肩為軸,恍若一隻孤鴻,震展雙翅,在空中轉過一個漂亮的弧度,詭異的來到了江漢的身後,讓江漢這突如其來的一口酒,全都噴了空氣,灑在了橋上!
江漢豁然轉很,盯著那一臉正色古井無波的老道,是又驚又氣。
驚的是老道剛才那詭異的身法,十年前他就見過,後來他才知道,那是內江湖的絕頂高手劍痴莫驚鴻的成名身法,翩若驚鴻!
而氣的是這老道自己當年明明花十八年的時間才在《道門玄印》上入門,竟然還罵他是廢物!更可氣的是,他之前還說的那般理直氣壯,說的江漢險些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真如他所說的那樣在那《道門玄印》的修行上沒有什麼天賦。本來江漢還存著些虛心求教的心思,畢竟這些年都對這位救命恩人感恩戴德,甚至他的音容相貌都不敢遺忘分毫,但是這一刻,江漢卻是有一種遇到了江湖騙子的感覺!
「這是那個當初救我的道人么?」
江漢很懷疑。
老道似乎看出了江漢的心思,不悲不喜,收斂了戲謔,雲淡風輕道:「我就是個廢物!當初師傅見我的第一面時就是這般告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