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夢中初見
花詢的庶弟,花君侯的庶長子,剛一歲的花晏,乳名阿稚。在公侯府中,妾是不能稱之為夫人的,甚至妾的孩子不能稱自己的生母為母親,只能稱阿娘或小娘。
本來,若是花詢是個公子,那大夫人的地位自然不會受任何威脅。可這庶妻生了小公子,按道理就應該抬為平妻,一旦花晏成為了嫡長子,花詢和大夫人的地位就尷尬了。
慈姑驚訝地看著雙眼清澈的花詢,不知她為何突然這樣問。她道:「沒有的事,小主子聽誰講的?」
花詢站起身,拍拍自己的衣服,狡黠地露出笑意:「阿稚的娘前些時候見我還行禮來著,這幾日見我雖還笑容滿面,可言語之間居我之上,不是父親大人要抬她位份還是什麼?」她邁著小步慢悠悠地往回走,眼珠子圓溜溜地轉著,那精靈古怪的模樣靈氣逼人,「父親近日對我噓寒問暖得少了,想是要多重視阿稚了。」
慈姑要去牽她,她作大人樣地擺擺手:「我自己走就是了。」說罷負手像個老先生一樣,停下步來,努努嘴,「過些時日要天冷了,把那株海棠花保護起來。」
「是。」慈姑怔住,繼而含笑點頭,跟著小主子往前廳去了。
和花君侯用完飯,等飯菜都撤下去,花茶端上來后,花詢用帕子仔細擦乾淨嘴角,並端了茶漱口。
花君侯手捧著茶,一臉笑意地看著花詢。見家僕又重新上了杯茶,花君侯才開口道:「詢兒,先生教你的《花經》和《香經》你都熟讀了嗎?」
「請父親大人考教。」花詢開口笑,兩顆虎牙明晃晃的。
「哦?我兒竟如此天賦,能熟讀兩經?」這倒是出乎花君侯的意料了,他本只是隨口一問,也不指望一個五歲孺童真能熟讀兩經,沒想到花詢竟有這樣的天賦。他放下茶盞,試探地問,「紫藤何如何?」
「紫藤緣木而上,條蔓纖結,與樹連理,瞻彼屈曲蜿蜒之伏,有若蛟龍出沒于波濤間。仲春開花。」
「雞舌香香方如何?」
「回父親大人。雞舌香的方子有青木香九銖、麝香六銖、薫陸香、沉香、防風、秦芃、漏蘆各半兩、升麻、黃芩、白歛、麻黃各一兩。」
對答如流。
花君侯又問了幾個方子,和一些草木習性,花詢都能答得上來,分毫無差。
這不禁讓沒有注意過花詢花草方面天賦的花君侯大為驚喜,不由越發深信花神之說。
誇讚了幾句花詢,又讓杜仲挑了一些東西送去她房中,花君侯便滿意地放花詢回去,絕口不提抬夫人的事。
坐著小轎子,繞過幾段游廊抄手,經過三道拱門,從前廳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
院子前下的轎子,花詢看著轎夫退下,只剩下慈姑,她想了想問:「花府子弟們都是九歲下花田的,為何單單嫡支六歲便得下?明年我就六歲了,騎射功夫我也是要開始學的,又要下花田去,看起來我比父親大人還忙。」她邊走邊看慈姑,「父親大人不知會不會讓我去學騎射,雖說武帝曾下令女子同男子有權學六藝,但是百年以來帝令漸廢,世家大族誰願意讓女兒去學六藝呢?」
鈴蘭提著燈籠在門口候了不知多久,花詢遠遠見了加快了腳步。慈姑跟在身後,回她的話:「小主子既然憂心,為何方才主人問時不說明了?」
花詢制止鈴蘭行禮,接過她手裡的燈籠說道:「父親大人要你以後都不必幫我暖床了,你就住在我側屋,好陪我說說話。」
「主子放心,奴會一直守著你的。」鈴蘭讓開身,打開被香熏火暖的內室門,笑著應和。
花詢點點頭轉手把燈籠給了慈姑,說道:「父親大人今天本應是要對我提起阿稚的娘抬位之事,」她頓了頓,眼睛眯起來笑,「後來沒有提是因為我讓他覺得我比阿稚聰穎,父親大人不會為了阿稚而壞我們父女的感情的。」
她又打了個哈欠,轉身走進內室。
慈姑提著燈籠站在有些涼的院子中,看著花詢提著裙擺走進去后被關上的門,臉上的神色隱在黑夜中,明亮的眸子寫滿了複雜的情緒。
站了良久,她才對著門行禮道:「謝小主子的燈籠。」便提著那盞小小的燈籠踏出院子,身影融入黑幕之中。微亮的燭火在涼風中晃晃悠悠,就像是雨中風浪里的孤舟漁燈,隨著人漸行漸遠而消失不見。
澤蘭、佩蘭早就守在室內等著花詢回來,伺候花詢沐浴更衣之後,散下花簾,挑亮了燈芯。鈴蘭給花詢蓋好被子,跪坐在榻下。
「你們先去睡吧,鈴蘭守著我,有事會喊你們。」花詢偏過頭去看澤蘭,睡意濃濃地吩咐三人。
「是。」佩蘭和澤蘭應是,退了下去。
「小主子……」花詢聽見鈴蘭小聲喚她。她露出虎牙笑,「鈴蘭姐姐,你是不是要問我為什麼要跟慈姑說這些話呀?」
鈴蘭點了點頭,耳垂上的墜子晃了晃。
「是母親大人教我的。」她眨了眨眼睛,模樣俏皮可愛,「慈姑是父親大人安排來照顧我的,我既然已經長大,就不需要慈姑事事替我安排。再說,慈姑過些日子就出戶嫁人了,不能讓慈姑捨不得我呀。」
鈴蘭一頓,眼神有些黯然。
「鈴蘭姐姐,雖你比我大了十歲,但是你可是要跟著我一輩子的,要有人想討了你,需得明媒正娶,抬著轎子請你做夫人我才答應。」她嘟嘟囔囔著,倦意襲來,眼皮子一直往下垂。
「小主子,奴不嫁,奴願意守著小主子一輩子。」鈴蘭直起腰桿,眼睛亮起來。
「唔……」花詢迷迷糊糊地回應。
見花詢睡著了,鈴蘭才悄悄起身,輕手輕腳地退出去。
退到門外,鈴蘭緩緩地關上了門。
雲霧環繞,金色羽毛的大鳥拖著長長尾巴盤旋在藍色的蒼穹,一碧如洗的天空澄清乾淨,茵茵綠色的草地柔軟舒適,空氣中帶著不知名的香味,就像是一種特製的花香。蝴蝶翩翩飛舞,流水宛若玉帶,鋪展延綿至遠方,金鱗鯉魚自由自在地在清澈的溪水裡遊玩,溪水與草地間的沙灘在煦和的陽光下閃著光,涼風吹來,細沙被吹移了半分。
花詢穿著白色的裡衣,光著腳踩在草地上。她迷茫地望向四周,一隻仙鶴從遠處飛來,掠過她頭頂,白色的羽翼帶起一陣風,吹亂了她的發。
忽然一片花瓣緩緩從天而降,她伸出手去接住。
倏然,漫天花瓣輕舞,白色的花瓣從天空散落下來,海棠花花香一瞬間濃郁起來,柔和的陽光灑在花瓣上,好似為白色的海棠花鍍上一層光暈。鳥語花香,沁人心脾,微風陣陣,將每個角落都鋪滿花瓣,天上人間,下了一場迷幻的花雨。
她仰起脖子閉上眼睛,歡喜地去感受這份神奇的禮物。她能感覺到花瓣輕輕地落在她的額頭上,肩上,衣服上……落在她的腳邊,落在帶著春天的氣息的土壤上,落在大鳥的羽毛上,落在水裡……她能感覺到溫暖的觸碰,落在她臉上的花瓣飛走了,一陣清爽的香味同一時間佔據了她的嗅覺。
她抽抽小巧的鼻子,聞見清冽如水卻隱約可辨的香味,就像是一雙柔軟的手,拿走了她額間花瓣,拂去她肩頭的海棠。
睜開眼,一個白衣翩翩,長得極為漂亮的女人噙著笑,溫柔地看著她。
她睜大眼睛,目瞪口呆地盯著女人的臉看。
那是一張驚為天人的臉。白玉雕琢,眉目清冷,眼角卻含著笑,乍然破開了冰霜,好似大地回暖,萬物復甦。
她找不出詞來形容她。
「你……你是什麼人?」她眨了眨眼睛,獃獃地問,一如資質平庸的凡夫俗子。她也確實是個凡夫俗子。
「我是花渡。」天人清冷的聲音聽起來卻分外柔和。
花詢仍有些獃滯:「那……這裡是哪裡?」
花渡說:「這是你的夢裡。」
「我的夢裡?」她疑惑地左右環顧了一下,「所以你也是我的夢么?」
「跟我來。」
花渡沒有回答她的話,招來天空那隻盤旋著的金色大鳥。大鳥飛近了,花詢才看見大鳥的羽毛不是金色的,而是熊熊燃燒的火焰。大鳥俯首帖耳地趴在地上,花渡站了上去,衣袂飄飄,卻分毫不沾火焰。
「上來。」花渡向她伸出手,「來。」
花詢站著不肯動。她搖搖頭說:「大鳥上有火。」
花渡莞爾一笑,長及腰間的青絲隨風輕揚。她說:「不怕,我是花仙,我保護你。」
花詢謹慎又遲疑地點了點頭,身子不受控地向花渡飛去。花渡伸手接住了她,她穩穩地落在花渡的懷抱中。
大鳥扶搖直上,凌雲千里,白雲從她們的身旁穿過,花詢埋首在花渡香氣清澈的懷抱,羞紅了臉。
「花渡,我們要去哪裡呀?」緩過神來,轉頭離開花渡的懷抱,看著青天白雲,花詢一下子忘掉了怯意,歡欣又好奇地從天上往下看。
白茫茫的霧擋住了一切,什麼也看不見。她失望地縮回那個香氣迷人的懷抱,靜靜地抱著花渡。
花渡低頭看了她一眼,眼底帶笑。她長袖一揮,雲霧散開,水田青山,映入眼帘,風景如畫,美不勝收。
「我帶你去花城最高的地方。」
花詢抓著花渡的手,俯視大地,把地上的山山水水盡收眼底。她興奮地伸著脖子,指著地面上一座佔地寬廣的府邸,對花渡道:「花渡,你看,那就是花府,那是我家!」言語間的自豪感表露無疑。
「阿鏡,那不是你家。」花渡淡淡的話飄進了花詢的耳朵,帶著微微的失落和無奈,細聽起來還有些不悅。
轉眼就到了山頂之上,花詢跳下大鳥,轉頭花渡就站在地上,摸著大鳥的羽毛,讚許地拍拍大鳥:「去吧,鸞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