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

殷憐回到殷家之後，就不著痕迹地巡視了一個宅子，主要是看看殷千愛還在不在這棟房子裡面。

巡視的結果還是比較令她滿意的——她沒有看到殷千愛，也沒有聽到她的聲音。

而且……殷夫人讓她住了殷千愛的房間。

殷憐其實不稀罕住殷千愛的房間，她一點也不想用任何殷千愛用過的東西——好像上輩子她故作欣喜地撿破爛還撿得不夠似的。她看重的是這件事之後所代表的意義。殷千愛的房間是距離別墅主卧最近的房間，也是整棟別墅之中地理位置和景觀最好的房間，甚至勝過了主卧。

殷憐能進駐這個房間，其實就說明了她現今的地位。

不管怎麼樣，殷憐也知道她不太可能一直侵佔主卧，把殷淮趕去客房對付。

殷夫人把她帶進了屋子之後，就摸了摸她的頭，柔聲跟她說道：「以後這裡就是你的房間。」

殷憐看似好奇地打量了房間一番，其實卻通過房間的變化在搜集信息，分析情報。

殷千愛的房間是那種典型的公主房，空間寬敞，裝修甜美且奢華，中間一張帶紗幕的大床，偌大的落地窗前面裝飾著粉白交錯的窗帘，屋子裡則擺滿了各種同樣風格的傢具以及玩具裝飾，乍看之下簡直刺眼。

殷憐露出笑容，十二分虛偽地笑著誇讚道：「好漂亮啊！」

天知道，她成年後的風格一直是偏向黑、紅、紫這種一看就很講求氣場的色彩，居住空間的裝修則喜歡清爽，乾淨，利落的類型，粉色系根本都不在她的選擇範圍內。

但她演技一流，語氣和神態都極為逼真，真的就是一副又驚喜又不安的樣子，完全沒讓殷夫人看出破綻。殷夫人便也沒發現殷憐其實根本不喜歡屋子的布置，還一臉高興地跟她說道：「你喜歡就好。」

然後她柔聲說道：「屋子裡的玩具和故事書都有點舊了，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不喜歡的話媽媽給你買新的。衣服媽媽給你挑了一些，先穿著，以後再慢慢添置。」

這樣說著，殷夫人一邊走進了衣帽間，抱出來了好幾疊的衣服。

……各種小洋裝，還全是各種粉色系。

殷憐有點無奈。

她上輩子倒是沒有過這種甜蜜的煩惱，因為殷夫人也沒有理由關注到她的全身打扮。殷千愛二十多歲還穿得像個八歲的小女孩似的，那時候殷憐心裡可是十分鄙視的，笑她沒有自知之明。

不過如今看著這琳琅滿目的粉紅粉黃粉藍粉綠粉紫……殷憐突然意識到，變回殷夫人的女兒可能也不全是好處，說不定也會有不少像這樣的麻煩。

嘖。

晚上的晚餐是一家人一起吃的。吃飯期間，殷憐再次確認了，殷千愛不在這裡。

只是不好打聽她到底是暫時不在，還是以後都不在了。

但是吃飯的時候又發生了一個意外。殷家的餐桌是那種頗有味道的歐式長桌，空間不小，有客人來的時候可以加座，但是平時並不放置多餘的座椅。

殷家一家五口平時都有自己固定的座位，每個人也默認這一點。

殷憐是第一次在這張桌子上吃飯，不過桌子上只有一個安排好的空位，就在殷夫人旁邊，她自然也就理所當然地坐了那個位置。

卻不料殷長生猛然就從自己的位置上跳了下來，伸手就去拉扯殷憐，大聲叫道：「你給我下來！這是小愛的位置，你不許坐！」

雖然他馬上就被殷淮一把拖走，拖去書房又揍了一頓，但是殷憐卻不可能就此善罷甘休。

她其實一直惦記著想要找殷長生的麻煩，只不過因為自己初到殷家，缺乏根基和立場——說白了就是殷家男女主人的寵愛，所以不敢莽撞出手。

而且殷長生和殷千愛可不一樣。殷千愛是個假貨，殷長生卻實實在在地是殷淮和殷夫人的親生兒子，而且他一直待在父母身邊，和殷憐這個半路出家的也不一樣。

所以殷憐告訴要忍耐，小不忍則亂大謀，只有有耐心，能一直等候到合適的時機才出手的人才會是最後的勝利者。

此時她覺得時機到了。

殷長生被殷淮拖走，殷憐卻在一陣沉默之後，自己從椅子上跳了下來。

殷夫人來安慰她，說道：「小憐？怎麼了？你別把哥哥的話放在心上，他就是不懂事。你不要在意……」

殷憐卻絞著手，猶猶豫豫地說道：「……我不想吃飯了。」

殷夫人愣了一下，急忙安撫說道：「不吃飯怎麼行？小憐你別難過，長生亂說話，爸爸會教訓他的。」

殷憐胸前握著手，低著頭好半晌，才說道：「我……我不要哥哥。」

殷夫人為之一愣。

殷憐的眼淚說掉就掉，偏偏她哭起來並不是小孩子的那種眼淚鼻涕一起掉，而是一種既安靜又可憐的無聲哭泣，所以格外令人心疼。

殷憐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濺落在地上，她如同拚命忍耐一樣地伸手不停擦著眼淚，淚珠子卻仍舊連綿不斷地掉下來。她流著淚說道：「我不要什麼哥哥。媽媽，求求你，你告訴他不要哥哥，我也不搶小愛的東西，我可以在廚房吃飯，我會自己洗碗。你跟他說，讓他不要打我……我好怕疼。」

殷夫人聽她這麼說，頓時心疼得不得了，趕緊不停地說話安慰她。她聽著殷憐的話，就覺得殷憐肯定很怕被人打。而她怕被人打，只能是因為從小被方百合打得多了，形成了心理陰影。

越是察覺到這一點，殷夫人就越發心疼殷憐，也越想補償她。這種情況下，她心中不免激起了對大兒子的憤怒——你妹妹小時候因為方百合吃了這麼多苦，你現在卻因為方百合的女兒而這樣欺負自己的親妹妹？

想到憤怒的地方，殷夫人也爆發了。

殷憐不肯上桌吃飯，殷夫人也不能勉強她。她讓保姆照顧好她，分好飯菜帶著殷憐回房間吃，又交代殷長寧自己吃飯，就跟隨殷淮的腳步衝進了書房。

殷長生正被殷淮教訓得死去活來。但是他從小就是個倔性子，所以殷淮教訓得越是毫不留情，他就越是咬緊了牙關死不認錯。兩父子如同仇人一般互相折騰，直到殷夫人推門進來。

殷長生看到母親進來，卻還弄不清楚目前的情況，不知道自家母親已經被可怕的妹妹所策反，心中頓時浮起了希冀——平常這個時候，殷夫人都是扮演的慈母的角色，會即時阻止殷淮的暴行，殷長生自然以為今天也會如此。

而在殷憐被保姆暴走之後，殷長寧伸手挖了兩口飯，看了看樓梯上只能看到衣服一角並且漸漸被扶手和牆壁擋住的保姆和妹妹，又聽到書房出來的若有若無的聲音，終於還是沒忍住。

他甚至沒有忍到嚼碎和吞下嘴裡飯菜的時候，就從椅子上蹦了下來，然後放輕腳步走到了書房外。

遺傳自殷夫人的溫柔憐憫天性讓他難免擔心同胞哥哥受罰。

殷長生在殷夫人進來時，心裡還是欣喜的。但是卻不料殷夫人過來之後，猛然就用力地揍了他的屁股兩下，那力氣用得絕對不比殷淮小。

殷長生被揍的時候還沒反應過來，可是反應過來之後，卻忍不住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

殷淮揍他，殷長生能忍住不哭，是因為他有對抗情緒。這不是他第一次挨父親的揍，也不是他第一次不服氣自己被揍的理由。但是當向來溫柔講理的殷夫人也揍他的時候，殷長生卻再也無法忍住委屈的情緒。

他覺得自己被所有人背叛了。

沒有人理解他，沒有人跟他站在同一陣線。明明是他一直以來在一起的妹妹，是他最喜歡最喜歡的妹妹，但是所有人卻要把她送走，那麼冷酷無情地送到一個他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然後有一個陌生的女孩子，卻會從此取代殷千愛的位置。她奪走了妹妹的房間，妹妹的座位，妹妹的晚餐……直到最後，連一點點妹妹留下的痕迹都被抹去。

殷長生哭得像個傻子。

但是沒人理解他。

殷夫人嘆了口氣，輕輕地開口問自家大兒子：「打得疼不疼？」

殷長生見殷夫人語氣軟化，頓時哭得更大聲了。

殷夫人卻繼續說道：「打你兩下就讓你哭成這樣，可你知不知道，小憐比你更疼！？殷長生，你見過有人把煙頭往小孩子的身上按嗎？煙頭上有火，按到身上就是一個燒焦的疤，也許還會有焦臭味。我輕輕扭一下你，你就覺得疼，但是有人卻被別人的媽媽扭得渾身都是各種紅腫的傷，甚至還會滲血結疤。」

殷長生聽得嚇人，一時之間哭聲都弱了幾分。

在門外偷聽的殷長寧也被嚇呆住。

殷夫人繼續說道：「小憐是你和長寧的親生妹妹，是跟你們在同一天，一起從媽媽肚子里生出來的孩子。但是，千愛的媽媽把她抱走，像這樣子，每天打她，掐她，用煙頭燙她……你知道那有多疼嗎？」她拍了拍殷長寧的頭，說道，「你不會知道的，因為從來沒有人這樣對過你。」

「我們從來沒有對不起過千愛，但是如果你想要跟千愛在一起，媽媽可以讓你去跟她在一起。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什麼叫做真正的疼。」

殷長生的人生觀受到了嚴重的打擊，一時沒反應過來，連哭鬧都忘了。

殷長寧卻忍不住回頭去看了看殷憐——也就是原來殷千愛住的房間，露出了幾分不安以及無措。

殷夫人問道：「你想不想去跟千愛的媽媽一起過？」

殷長生用力地搖了搖頭。

殷夫人這才滿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