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謎團(上)
入夜幾分,一個男人在陰森的樹林里躲著,時而張望,時而踱步,甚是緊張。
那邊終於出現一個人影,穿越過邊境如若無人之地,甚是自由。
男人站起來揮了揮手,那人影加快了腳步,兩人在叢林一處輕聲說著。
「娘娘可好?」
「南邊一切正常。」男人從懷中掏出一寫著血書的白布,「這是罪天子三則,南邊已經傳開了,不久也會傳到這裡,所以娘娘吩咐西邊要趕快行動,好讓天殿下順利登基。」
「倒是利落。」
「主上是娘娘的王牌。一封空詔書一對杜家姐妹再加上您…當然,還有白玉鸞這把雙刃劍,現在正割著龍嘯桐的肉呢…」
「陛下在靖南王那裡安插了幾個眼線,我不能貿然過去,還是由你跑一趟,注意安全。」
「小人萬死不辭。」
那神秘人拿出一密封的小桶,「裡面是偽造的軍書,上面有龍嘯桐的帥印。信中寫著要與靖南王私下和解,讓他南下揮兵掃平天兵救出白玉鸞,到時候割地封侯,前事不咎。你現在便拿去給靖南王,我們已經有人準備好,一旦靖南王收了軍書,不管他是同意還是不同意,都會有人傳話出來…堂堂天子為了一個女人不惜勾連叛臣,必然是天下大亂。」
「主上這招實在絕妙。一石二鳥,靖南王和龍嘯桐這兩支隊伍怕是都要亂了。」
「本來我們已經安排了人去劫岺妃的屍體,到時暴屍荒野引起民憤,誰知被柳長風跑了。」神秘人說,「我會再想辦法,現在你先送信給靖南王。」
….
那男人正是說一句「就此別過」,突然四面八方湧出好多黑衣將士,那出現的唯一的一抹白,甚至扎眼,騎著白馬身著白盔甲的龍嘯桐勒住馬,長嘆一聲:
「先等一等。不要著急走么。」
那男人拔腿就跑,龍嘯桐手中一柄劍嗖的拋了出去,正中他的心臟。
「把軍書拿來,這是罪證。」龍嘯桐看著那沒有動一步的叢林中的人,好久好久,只一句。
「姐姐,是你。」
二十年前。
皇后寢宮。
「惜桐公主,你急著見我,有事么?」
「娘。」一個綠衣的平民打扮的女子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離開我十年,如今突然回來。」鳳袍加身的女人轉身沖向這不過才二十齣頭的女子。「你還記得有我這個娘。」
「女兒從不曾忘記。」
「是么?我忘了。」那皇后甚是嚴肅。「我只記得,你是瞬妃娘家的人。我是靖南王家的人。」
彼時皇后,是先皇為了安撫靖南王而娶的靖南王派系的女子,她生下太子本是母儀天下甚是周詳,卻不料那後來進宮的瞬妃年輕氣盛,仗著家族勢力,揚言要奪她后位。
最可氣的是,皇后唯一的女兒惜桐公主,竟在14歲時就隨著瞬妃家族一個官職不大不小的男人私奔了。如今回來,已經是二十齣頭,在民間,她已經病死「十」年。
「娘。」惜桐公主跪地不起,只是垂眼看著地,「我夫君全家雖然是瞬妃派系的人,卻只不過是地方小官,與朝廷向來無往來,靖南王何苦要一網打盡誅我九族?我夫君何罪之有?我又何罪之有?」
「你若肯回來,我可以免你不死。你夫君全家,我可救不了。」皇后冷冷的說,「天下大變,這是順應天意,不能因為你一人之意,就逆天而為。」
「什麼逆天而為,不過是爭權奪利,如今娘所在陣營佔了上風,就成了天,那瞬妃一族變成了逆賊,你可否想過,有一天,你靖南勢力也會變成逆賊,所謂做主中原的天子也可能為一人之意被推翻!而被你們絞殺的瞬妃和她的後代,又重新奪權?」
「胡言亂語。」皇后不曾回頭。
「你不肯相救?為了你我曾經母女情誼?」惜桐公主淚流滿面已然泣不成聲。「為了我腹中他的骨肉?」
皇后一愣,半響說:
「你就待在宮裡,事情過了,我會安排你。」
輕輕一個嘆息,惜桐沒有聽到,只聽母親對著大堂之外的侍衛一喊:
「把她囚禁起來,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能放她出來。」
重獲自由已經是二十天後,瞬妃黨羽已經被絞殺乾淨,僅在上都就有上下五千餘人落難,各地牽連受罪不下萬人。
在那長長的誅殺名單中,惜桐公主終於看到夫君一家上下二十幾口的名字,都花了紅圈。
殺無赦。
心裡一涼。踉蹌。
卻不能暈倒,此刻竟然是無比的清醒,連眼淚也流不出一滴。
「子竹。」
皇後來看望她時,終於喚她名字,而不是毫無感覺的惜桐公主,此時此刻,她卻只能叫一聲,「皇後娘娘。」
皇后嘆了口氣,終於說了句,「當我這個娘欠你的。」
子竹面無表情的說了聲,「欠我的,是靖南王。」
皇后拉起她的手,「你在宮中住下吧,宮中你兄弟姐妹很多,是個伴兒。」
「兄弟姐妹。」子竹看了看皇后,「不過是有一天自相殘殺,你信不信,女兒有一天,能一手讓龍嘯天登上王位,嘲笑你們這些可笑的人。你們寫好的故事,我來篡改。」
皇后只當她一時氣惱,卻不料,在她死去后那麼多年,子竹的誓言,變成了現實。
六個月後子竹生下個女孩,剛生下來就被皇后抱走,喚名子桐,和子竹成了同一輩的公主。這公主一開始很受寵,陛下和皇后都圍著她轉,可惜後來大了一些后,變得頑劣,沒有絲毫女子的樣子,皇后臨死的時候還念叨著:這是隨了瞬妃那一家子人啊。
子竹生下孩子后,被送去安靜的別院養著,卻正是在堯妃所住的那半個冷宮旁邊,那從小被當成平民孩子養大的龍嘯桐,總是肆無忌憚的就闖進子竹的小院。
「那個美人是誰?」
「少爺,你不能叫她美人,她是你姐姐。」吳媽糾正著,子竹看了看這童言無忌的小孩,擺了擺手,「過來,美人叫你。」
「美人,你是我姐姐?」
「你是…」
吳媽畢恭畢敬的說,「回公主,這是堯妃的兒子。」
「堯妃,倒是沒聽過。不過既然你說是堯妃的兒子而非陛下的兒子,看來他們母子也是不受寵的人,和我一樣,倒是有緣。」
吳媽無話可說。
「什麼叫不受寵?」
「就是你做不成皇帝,我也做不成公主。」子竹笑著說。
「誰說我做不成皇帝!我會做個特別好的皇帝!我要統一天下。」
子竹一愣。
「那是你要的么?」
小孩子不懂大人的悲傷,只聽著她又問了句,「天下,就是你要的么?」
吳媽插嘴說,「小孩子胡說…」
「我沒有問你。」子竹只是對著這個小自己十幾歲的幼童認真的問,「你真的那麼想要?」
那,我來幫你。
從那以後,龍嘯桐和子竹這對姐弟的關係越走越近,等堯妃發覺的時候為時已晚,他那無憂無慮的兒子,已經變成了滿腦子稱霸天下的少年。
想要尋那子竹的時候,她早就又再度出宮去,只是留下一封信,信寫給堯妃:
未來的太後娘娘,請您幫我照顧好我的女兒,雖然輩分不對,請允許她叫你一聲母親。
我,不是她的好榜樣。
子竹知道自己不會是個好母親。因為就在她生下子桐不久,就曾經逃出宮一次,逃到了很遠的地方。
她只是沒命的逃走,遠離那片紅牆,遠離那背叛她的親人。
說的很容易的誓言,現在想想,只是一個女人無用的詛咒。
她又能做什麼?
這個時侯,她遇見了瞬妃,在一個遙遠的地方。那個地方,後來就叫做白鸞國。
那時兩個同樣失去了一切的女人,開誠布公的把自己的傷疤袒露給對方。
「我沒有想到,我的母親,會背叛了我。」
「因為你早已是我家族的人,女人從夫,自古此理。」
「笑話。」
「是啊,是個笑話。」
「總有一天,我會讓這些人知道,女人報復的手段,來的比男人更長久也更熾烈。」
「其實很簡單,女人,利用女人,報復男人。」瞬妃看了看在絕望邊緣突然找到生之希望的子竹,「你有這個能力,將靖南王和那些自以為可以操縱一切的狂妄的男人,踩在腳底。」
「你如何盤算?」
「等天兒到了年齡,我會讓他回宮。那之前我會一直布局,你願意成為這場局的一部分么?我已經找到了兩個女孩,也有了一些心腹,但是還缺少這最後一個人。不到最後關頭,不會出面的這麼一個人。」
「我能得到什麼?」
「得到你唯一想得到的。」瞬妃像是吃透了她的心思,「就像你十年前不顧一起的出宮去,這一次,你會得到主宰你自己命運的權力。」
「我要等多久。」
「二十年。」
「好,我等。」
龍嘯桐登基前一年。
子竹的琴肆在上都郊外,幽雅僻靜,每年有一個月她會率女人們進宮教授六儀之琴技,風雨無阻,明著說是看望子桐,暗地裡卻是摸清宮中情況。
年年如此。
陛下身體是越拉越差,皇后逝去,留下個沒用的太子是子竹同父同母的弟弟,卻是沒有見過幾面。越是臨近權力交疊,卻是暗地裡波濤洶湧,子竹知道,按兵不動十幾年的瞬妃,該會捉住這個時機。
果真便是如此,很少和她聯繫的瞬妃,居然破天荒找來琴肆。
「現在皇子之中,可有你熟悉的?我們推他上位。」
「倒是有一個,不過他甚不得寵。」
「不得寵不要緊。還記得當初靖南王他們是如何加罪給我們?逆天。現在,我們就要順天。」
「順天?」
「有一塊石碑上面刻有一個女人的生辰八字和鳳儀天下四個大字。就是這麼簡單四個字,可以讓一個什麼都不是的男人成為天子。」
「這真是諷刺。」子竹默然。
「我當初說的那兩個女孩,其中之一就會進宮作為這鳳儀天下的鳳潛伏在那傻小子身邊,接應天兒。」
事事難料,誰知妖蛾子太后從中作梗,杜笙雪一夜成為廢棋。
至此,鳳儀天下變成了龍儀天下,也就有了,後來一切的故事。
作者有話要說:
…嗜夢,輪迴往生,前塵所累,不如笑忘。
…眾生皆忘又如何,我記得。
不記得他的皮囊,不記得他的聲音,不記生離,也不記死別。
只記得,我愛他。
前世記憶如夢,多嗜他人一分,我便多記起一分。
我是,嗜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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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忘樓樓主搖桃花扇掩面而過。
「少來,我們不過是混口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