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第一百零七章 正文完
憫生山莊敗了,而且敗得乾脆利落,這利落程度甚至出乎元原所料。
他們趕到憫生山莊時,這裡已剩下了一座空蕩蕩無人息的宅子,和滿地零落的屍體。
程觀瀾於自己房中自斷經脈,而程家家主程琛和他的夫人似乎也因為兒子已不在而斷了生機,一個自縊、一個自刎,紛紛上了路。
元原幾人走進程觀瀾的房間。
程觀瀾已死了幾個時辰,卻還保持著倚坐在桌前的樣子,只是身體已經僵硬了。
而他面前,端端正正地擺著一幅畫像。
跑來看熱鬧的秋長容隨意掃了一眼便驚呼出了聲:「居然是我姑姑那副畫的仿製品!」
不僅是簡單的仿製,幾乎與原畫作無什麼不同。
秋長容知道程觀瀾這人過目不忘,但能將只見過一面的畫作憑記憶復原到這個程度,還是令他小小吃了一驚。
他湊近了看,卻又看到了畫作旁的一行小字,忙將畫拿了起來。
「怎麼了?」元原聽他忽然屏息,問道。
「畫上有字。」秋長容凝眸片刻,念道,「生不得形依,死不得魂與。早知如此,何必許來生。」
跟在一旁的秋長鳶不解道:「這是什麼意思?什麼來生?」
「來生......」秋長容琢磨道,「此前情報有道,這人似乎見到了我姑姑那副畫后便一直念叨著什麼前生之類的,聽他這意思,倒像是前生他與那雲增有情、還許了來世,可誰料這輩子云增卻在他出生前就死了。」
「君生我未生么......」秋長鳶搖了搖頭,「真是痴心妄想,這世上哪有什麼前世今生啊......」
秋長容對這些情啊愛啊並不怎麼感興趣,不過好奇了片刻便放下了畫,轉向元原道:「這程觀瀾怎麼死的這麼乾脆?!」
他連埋伏陷阱都準備好了,結果一進來就發現該死的都死了,這讓他心很累啊!
「我也不知。」元原淡淡道,「恐怕是因為,他真的以為風殷瀾背叛了吧。」
風殷瀾對慕清琅的一往情深,程觀瀾不可能不知道。
而程觀瀾本身就是一個痴情的人,所以在他看來,風殷瀾會為了心上人背叛自己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再加上符風死時,他們的有意誤導,或許更是讓程觀瀾徹底相信了風殷瀾的「背叛」。
「可是這也不至於說死就死啊......」秋長容撇了撇嘴。
這程觀瀾要是拚死掙扎一下,他們還真沒把握一定能攔得住呢!
秋長鳶卻似忽有所悟地道:「要說這程觀瀾的畢生追求吧,也就是集齊四塊佩玉以復活雲增了。如今他會幹脆利落地死掉,即是說他覺得自己不能集齊四塊佩玉了唄!」
「集不齊四塊佩玉......就是不能統一天下......」秋長容順著秋長鳶的思路想道,「這倒是,畢竟流煙谷和符風都沒了,他想翻身幾乎是不可能了。」
秋長鳶道:「恐怕不僅如此呢!我總覺得,這個風殷瀾的死起到了什麼決定作用,是以程觀瀾此前雖懷疑風殷瀾背叛,卻還沒放棄生機,可一聽到風殷瀾死、他便自絕了。」
秋長容眯眸想了想,心中忽然有了想法,卻不敢確定。
他轉頭看向元原,卻見對方正隱隱笑著,顯然是已經知道了原因:「你知道真相了?倒是和我們分享一下啊!」
元原搖了搖頭:「談不上真相,只是有些猜測,不說也罷。」
畢竟這世上能徹底阻攔程觀瀾野心的東西實在不多,而其中為首的,便是其「心上人」雲增所著的那幾本秘籍了。
若他沒猜錯,那最後一冊劍譜多半是在風殷瀾手裡。
至於現在這劍譜在何處......
他忽然想起了慕清琅此前提到過的——「後來這風殷瀾就時不時地寄書信過來。」
這秘籍的下落,或許已經很清楚了。
思及至此,元原斂袖起身,頭也不回地道:「這裡死了這麼多人,實在不吉利,燒了吧。」
既然你已等不到那個人,也確實不需要再留在這個世界上了。
若有來世,倒希望你能得償所願。
也不枉,你為我帶來的這許多樂趣。
「對了。」將近門口,元原忽然又道,「流煙谷的那個點雨......」
「死了。」秋長容回答得乾脆利落,「風殷瀾似乎特地為她擺了個靈器陣,希望她能逃掉,但是因為你提前跟我們說了要注意,所以那個點雨沒走多遠就被我們捉到了。」
「她可說了什麼有用的話?」
「也沒什麼......」秋長容皺著眉頭想了想,「無非是承認了一些事。比如說,那個派去殺你的女人確實是他們流煙谷的......殺了風歸堡上下的,也是流煙谷和憫生山莊。」
元原「恩」了一聲。
這些早都知道了,看來,確實是沒什麼新鮮的事情了。
***
憫生山莊之外,香帥正瀟洒地坐在馬車前緣,一腿微曲,一手拄在膝蓋上托著腮。
朱紅大門,馬車停靠。
除去少了兩個門衛外,這場景實在熟悉得很。
一如當年他帶著雲兒初至無爭山莊之時。
恍惚間,竟已十年了。
「在想什麼?」元原從院中推門而出,步步靠近,一聽氣息便知香帥在神遊天外。
「在想很久以前。」楚留香道,「那個時候,你剛比我膝蓋高一點!」
元原冷笑道:「我第一次見你時也有七八歲了,只比你膝蓋高一點?你踩高蹺了?」
身高問題絕不退讓!
楚留香被元原懟得啞口無言,苦笑著認輸道:「好好好,是我記錯了,那時你可高了呢!」
元原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下次不要亂說話。」
楚留香:「......」
自從雲兒向他坦白自己的另一重身份以後,兩個人的相處模式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啊有木有!!!
以前那個又乖又軟萌的雲兒哪裡去了啊啊啊!
不過好吧,反正無論怎麼變......這個人都是他的!
「維時呢?」雖然看到了那個綠點的方位,但元原還是象徵性地問了下。
「後面的馬車上。」楚留香指了指,「他好像有些不舒服。」
元原皺了眉:「不舒服?我去看看。」
他疾步靠近了後面的馬車,關切道:「維時,怎麼了?」
等了許久,直到元原都以為宿維時是不是暈過去了、剛想掀起帘子問問,車內才終於有了回應:「沒事,不必擔心我,隨......阿雲。」
「可你氣息不穩。」元原不贊同地想,這人肯定是有事了。
自宿維承那日身隕,宿維時便一直不好,神色一直憔悴至極不說,連內力都時時不穩。
而自己的師父梁則也沒好到哪裡去,祈寧生怕他胡思亂想,連他的畫魂劍都給收了。
思及至此,元原低聲道了一句「失禮」,便掀開了馬車的車簾。
車中坐著的宿維時一身素服,眉目蒼白至極。他原本合著眸子,待元原一把掀開了帘子,他便也「唰」地睜開了雙眼。
元原目不能視,只能靠氣息判斷這人是否還好,是以他自然也看不見此時宿維時眸中滿溢著的痛苦、思念和不舍。
只是他雖看不到,卻隱約有所感覺——
現在宿維時給他的感覺,竟跟那時在秋寧劍谷時,香帥給他的感覺一般。
好像突然間就變了一個人,可明明又是這個人沒錯。
他那時確實異想天開過,難道香帥也被穿越了?可後來他與香帥挑明一切時,香帥也有對他直言,那時的香帥是接收了一些另外的、類似於前世一般的記憶。
莫非,現在的維時也是這樣?
「維時......」元原試探道,「你真的沒事?」
「放心。」出乎元原所料,宿維時斬釘截鐵地搖了搖頭、重複道,「我沒事。」頓了頓,他又道,「我聽說......你要走了?」
「是啊。」元原眸中染上了一絲笑意,「我與人有約,此約已誤許久,不願再等。」
宿維時沉默片刻,應了聲「恩」,隨後忽然將自己腰畔的玉簫解了下來:「今日一別,再見不知何年,你帶著它。」
元原訝然道:「這簫對你而言,不是很重要的嗎?」
宿維時淺淺一笑,忽然止不住地輕咳了兩聲後方道:「無妨,拿著吧。」
他身子向前一傾,不由分說地將玉簫塞進了元原的手裡。
見元原無奈地應了「好吧」、隨後仔細將簫放進了懷中,宿維時才鬆了口氣,眼神卻忽然有些放空。
他忽然想起,那些慢慢蘇醒的記憶里,不知是哪一年哪一日,眼前這人問他——
「你那簫從來不吹,戴在身畔有什麼用!」
他不以為然地笑道:「早晚有用的。」
他那時不好意思說,自己不是不想吹,而是實在於音律一道無甚天賦。
學了多年,唯一一首吹得順的曲子,還是首悼亡曲。
可誰知,天意弄人。最後他還是為這人吹奏了這首悼亡曲。
而且是在這人墳前,吹了整整二十年。
元原返回自己的馬車時,香帥已給趕車的馬喂好了馬草、掛好了韁繩。
見元原返回,香帥便眼睛一彎,笑道:「和朋友道過別了?」
元原點點頭:「恩。」
「那便走吧!」香帥接了一把,將元原送上了馬車,「你說船建好了,我們便去看看!對了,安寧和承月呢?」
元原想到這兩個孩子便忍俊不禁道:「先你一步去船上視察了!」
「什麼?!!!」香帥表示這可忍不了,「快把穩!我加速啦!!!」
小包子自風歸堡出事後,便一直呆在慕清寒身邊養傷,幸而《雲音》一書研究的便是小包子這樣因內力所致的傷痛,加上慕清寒寸步不離的照料,這孩子的身體很快便轉好了。
只是傷勢可愈,心上難平。
親眼見到了自己滿門被滅,這對於一個孩子的傷害可想而知。
是以元原在小包子好起來以後,便將安寧送到了小包子的身邊。
兩個孩子境遇雖稍有不同,卻都是孑然之身,倒也算是個伴。
好在一切如他所願,自從安寧到后,小包子竟真的慢慢好了起來,雖還不見往日活潑明麗,卻也陰鬱漸散了。
「啪!」馬鞭利落地抽到了馬背上,馬吃痛地低鳴一聲,加快腳步奔跑了起來。
元原倚在馬車中,聽著外面人的低聲抱怨,忽然覺得心中分外平靜。
現在武林大局在握,可還有很多紛爭並未徹底平息。
他還不能完全安心。
不過還好,自己不是一個人。
無論天涯海角,還有個人可以駕著馬車帶著他四處闖蕩、還有個人可以在任何地方找尋到他。
還有個人,知他護他,讓他不至於形單影隻。
余今斯化,可以無恨矣。
***
——后江湖志:
安元五年,江湖初定。秋寧劍谷、千杯客、雀疏閣並執天下。
於其年,公子隨雲收整雲增遺留劍譜,名之《慕雲劍法》。此劍法共七冊,前六冊大意皆為世人所曉,唯最後一冊所述不得而知。
次年年末、深冬歲尾,四陸之花竟於同日開落,世人無不稱奇。
同日,樂生堡二公子宿維時,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