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五十三章
見河邊兩人握手言和,慕清琅雖然心中對這個結果很是不滿,卻仍然壓下了真實想法,對白七悠笑道:「原公子的劍法真是......」
白七悠揮揮手打斷了他。
慕清琅:「......」
白七悠:「總有人誇我家公子,我都聽膩了。」
慕清琅暗暗咬牙道:「哦,是么。」
這下他終於停止了敷衍的交談,乾脆抱臂站在一旁靜靜看著小廝婢女們收拾桌子和果盤。
不料,他不開口,對方卻開口了。
「橘子呢?」
慕清琅:「......」他深呼吸道,「已派人去取了,還沒拿來。不過既然比試都結束了,那就不用再吃了吧。」
白七悠嘆了口氣。
慕清琅:「......」你白吃別人東西還要這樣嫌棄地嘆氣是為什麼啊!
「比完了?」
慕清琅正在心中忿忿,卻聽得身旁突然有人做聲。回過身去,宿維時背負弓箭,神色淡淡。
這人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
他壓下心驚,回道:「恩,原公子勝了。」
宿維時點了點頭,表情還是沒什麼變化,卻朝白七悠伸了伸手。
白七悠利落一揮袖,便將宿維時擲來的東西握到了手中——
竟是個橘子。
並不回應白七悠和慕清琅略帶驚詫的目光,宿維時冷聲道:「別吃外人的東西。」
白七悠:「恩。」
慕清琅死死扣住桌角,再次深吸了口氣。
宿維時雖然才出聲宣告存在,但其實早已到場。在慕清宣兄弟到達岸邊前,他就佔領了不遠處一棵司緣樹的最高處。
他倒不是不相信原隨雲的本事,只是單純不怎麼相信慕家的人品而已。
這兩兄弟一個從不曾在世人面前露過臉,一個則心口不一、心思陰沉得很。
要是實打實地打,他家阿雲當然不會輸,可要是慕家人用陰的,他家阿雲卻不一定防範得了。
是以,外人眼中高冷無比的宿家二少,就這麼站在樹上、挽弓搭箭地防備了全程。
中途那一瞬息的變故,他自然也看在眼中,只不過就在他箭矢將將離弓那一瞬,元原已輕鬆破解了慕清宣的劍勢。
原來,在他努力強大起來想要守護阿雲的時候,阿雲卻已經變得這麼強了。
「內力可有損耗?」
原隨雲側頭,聽出這是宿維時的聲音,笑道:「沒有。你什麼時候來的?」
「剛到。」宿維時拽住原隨雲,「跟我來。」
一旁的慕清宣就這麼被忽略了,倒也不惱火,將劍負回了身後,道:「原公子要是有事就先去忙吧。」
「那便告辭了。」
原隨雲有心朝慕清宣示個禮,可無奈右臂被宿維時掐得死緊,根本沒法掙開,只好忽略了這一環節,被他越牽越遠。
「可是有什麼事?」元原不解道。
「恩。」宿維時聽起來心情不錯,「有東西給你看。」
他越走越快,最後乾脆運起了輕功,兩人離適才之地也越來越遠。
元原掃了眼面前的地圖,他竟被人帶著往煙龍城外飛去了,要不是對這人足夠信任、且確信自己有辦法自保,元原肯定要中途停下了。
兩人又飛了好一陣,直到地圖提醒元原他已徹底離開煙龍城、到達了其附近的荼蘼山下,宿維時才停住了身形。
「來這裡做什麼?」元原看不見周圍環境,剛準備調出面板查看一下,身旁一直緊緊牽著他的宿維時卻突然放了手。
元原吃驚道:「維時?」
他看向面板,確定了代表著宿維時那顆綠點並沒有離開自己太遠,才放下了心。可還是疑惑萬分,這人在搞什麼?
元原想不明白宿維時的舉動,卻不怎麼喜歡這種被蒙在鼓裡的感覺,找准了宿維時的方向便走了過去。
「維時,你......」他話在口中一頓,右手指尖幾乎不可控地動了動。勉強壓住了心中想要拔劍的衝動,元原面目平靜地迎向了,正從宿維時的方向向自己飛馳而來的——
箭。
天下用弓箭者眾,但其氣勢通常在到達終點時才一併爆發。可宿維時的箭卻不同。他箭筒里的每一隻箭都被他精心改造過,從離開弓弦那一瞬間、箭上便帶了戾氣、一直隨箭而行直到射中目標。
而現在,這股戾氣正飛快地靠近元原。
元原當然相信,宿維時不可能想要傷害他,何況就算真要劍拔弩張、他也有足夠的信心趕在這箭傷到自己前拔出浮光。
是以,他非常平靜地等待著這箭迎來,平靜地感受到箭矢果然如自己所想地與自己擦肩而過。
——然後,卻不平靜地呆住了。
那道飛矢飛馳而過,射中了他身後一棵樹上的繩結,直將這繩結射落、掉到了地上。
隨其落地而來的,不是什麼陷阱,不是有人偷襲,也不是宿維時抱歉的話語。而是——
鈴鐺聲。
漫山遍野的鈴鐺聲。
元原震驚地回過身,耳中已盈滿了鈴鐺碰撞間所生出的清脆聲音。
而且這聲音並不枯燥,還帶了被人精心雕琢過的韻律,在他耳邊悠悠而起,朝遠處綿延開去。
他略有些呆怔地向著這聲音的方向行去。
有人跟著他,與他同行向前,身後不斷飛來的箭矢破開了一道又一道繩結,點醒了一片又一片的鈴音。
他什麼都看不見,卻反而覺得這聲音太過清晰。鋪天蓋地的音律齊齊為他而鳴、足足縱橫十幾里遠,且每段路途上的音律都各不相同。
就算未親眼所見,他也能夠想到,為他布下這片鈴鐺海的人要準備多長時間。何況這個人,還是個最不願假他人之手、凡事親力親為之人。
元原轉過身,竟連最擅長的假笑都偽裝不好了:「維時......」
宿維時走到他身邊,雖仍沒有笑意,可卻任誰都能發現他眼角眉梢的柔和:「阿雲。」他輕聲道,「臘月二十五,今天是你的生辰。」
元原嘆息道:「所以,這片鈴鐺海,是你給我的生辰禮物嗎?」
明明是件極好的事,宿維時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聲道了句:「我實在想不出送什麼......你我已好多年不曾相見,總擔心送的東西你不喜歡。」
元原道:「準備了多久?」
宿維時眨眨眼睛:「沒有多久。」
「沒有多久是多久?」
「......三個月。」
元原:「......」
宿維時沒有說的是,將不同音律的鈴鐺串聯起來他用了三個月。可研究出能讓所有鈴鐺持續不斷奏出相應音調、且能躲過風聲干擾的靈器,卻足足耗了他三年。
古往今來,從沒人想過要將靈器用在這種「沒有益處」的地方,導致他只能一路孤軍奮戰,不停試驗。
為了找到能讓靈器運作的材料,五湖四海他都去過。這一路上,他遇過歹人、被人救過、也曾殺過人。其中種種艱險自然不足為人知,更不能讓面前的阿雲知道。
他想要的,不是什麼感激、讚歎,只是這個人這一刻的喜悅。
眉目生動,笑容真切,就像是小時候那樣——
真好看。
元原跟著宿維時又將這鈴鐺的音律從頭聽了一遍,宿維時在一旁給他講著各段音律的來源,耐心得很。
「這段曲子是在陸西聽到的,當時覺得很溫暖,就記下來了。」
「這段是個孩子教給我的,據說是他們那裡的民謠。」
「還有這段,是個雲遊天下的歌者,唱的確實好聽,可惜是個騙子。他在前面唱歌,後面的同夥偷錢,不過被我發現了,一人拍了一掌。」
元原道:「你怎麼去了這麼多地方?」
宿維時頓了頓:「閑得沒事,就出去走了走。」
他說的輕巧,元原卻也不傻,想了想,竟加快腳步朝前走了一段,隨即抽出了後背上的浮光劍。
宿維時不解地看著他。
元原笑笑:「這片鈴鐺海,我特別喜歡,謝謝。」
他話音一落,便揮劍起了勢。
浮光劍芒間劃過的一招,正是片刻前,他與慕清宣比試時所用的那一招。
而且,與適才的實驗不同。這一招,他用了十足十的內力和專註。
頃刻間,風聲乍起,萬物服從!
急來的颶風竟起到了傳遞的作用,將鈴鐺的旋律承接傳播,原本只在這段路上才可聽聞的鈴音源源散去,偏還未讓人感到半分吵鬧。
這聲音被此劍氣一送,傳得極遠,就連煙龍城內的人都隱隱可聞,荼蘼山附近的行路人更是將這聲音聽得真真切切。
「似乎是鈴鐺聲?」山腳另一側,有一輛覆了青色錦布的馬車循聲一頓,有女子輕聲道。
馬車旁,打馬護衛於一側的緋衣少女聞言點了點頭:「聽著像是,只是這荒郊野嶺的,哪裡來的鈴鐺聲?」
「這裡可不是荒郊野嶺。」車內女子笑了笑,「若我所記不錯,不遠處就是煙龍城了吧?」
緋衣少女道:「煙龍城?就是用來辦試劍大會那個?」她揉了揉身下駿馬的鬃毛,「說起來,最近正是試劍大會吧?也不知道,這次贏得會是哪家的公子!」
聽她們談論到這個話題,前面正研究路線的一個藍袍書生也回了頭:「聽說這次大會慕家也去了!」
緋衣少女道:「慕家?扶松劍派?」
「正是!」
女子頓了頓,問道:「去的是誰?」
書生笑了:「小姐,您說還能是誰呀,當然是那位最不受寵的大公子,慕清琅了!」
女子放下了車簾,好半晌才道了句:「和我們沒關係,趕路吧。」
「是!」書生歡快地應了聲,也上了馬。
車內外人看不到的地方,女子卻輕輕合上眼眸,低聲喃喃了句——
「清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