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晉江獨家發表
天色漸漸暗透,厚重的烏雲終歸吞噬了天地,也吞噬了屋子裡的人,燈光劇烈搖晃,幾秒后,連最後一束微弱的光源都熄滅了。
黑暗如同洶湧的潮水,簇擁著衝過來,將何以夏和楚煜分隔成兩座孤島,而愛,便成了孤島上的一隻螢火。黑暗中,唯獨楚煜一雙晶瑩剔透的眸子格外清晰,他眼裡的光亮如同泛著冷的利刃,一刀一刀的楔在她心坎上。
「你說什麼?」何以夏不動聲色的退後幾步,捏在指間的照片盡數落地。
楚煜眼底的濕意增添幾分,眸光愈冷愈沉,喉頭滾動得厲害,音色啞然,「我去找過你。」
他閉了閉眼,有水霧溢出,陷入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中。
何以夏是2008年3月3日走的,楚煜知道她出國的消息是兩個月後,他起初不信,直到5月6日,他回了趟公寓,屋內的陳列擺放皆跟他離開的那晚一模一樣,他心底漫起恐懼,往卧室跑,拉開抽屜,平日里擺放在角落的身份證不見了。
楚煜這才相信,何以夏是真的走了,她什麼都沒帶走,她恨他,所以才走得如此乾淨且悄無聲息。他在屋子裡坐了一天一夜,回想起分手的那兩個月,孤獨、痛苦、恐懼、還有無窮無盡的罪惡感都將他緊緊包裹,直到徹底崩潰。
楚煜決定,他要去何以夏。誰叫他千萬人中,只愛她。
5月7日的黃昏,楚煜去了趟雙流機場,找沈浩初,他大概是這世上唯一一個知道何以夏下落的人。楚煜求他,低聲下氣的求他,而沈浩初最後,給了他地址。
5月11日10:30分,楚煜乘坐的航班降落在墨爾本機場,他眼睛裡布滿血絲,在飛機上的十多個小時,漫長且痛苦,連眼睛都沒合一下,他一直在想,見到何以夏之後,他該說些什麼,該做些什麼。
但楚煜並不知道,此時此刻的墨爾本機場,有他最不想看見的一幕。
沈浩初背對著海關,眼前的女人捧著相機拍來往的行人。即使他站在何以夏跟前,她眼裡也只有鏡頭。
他蹙眉,手指覆蓋在鏡頭上,她才停住所有動作。
「以夏,我要走了。」沈浩初是5月9日來的,他以為楚煜要來找何以夏,她身邊沒個人,他不放心,接受完公司的調查就直接飛過來了,但沈浩初等來的並不是楚煜,而是趙孜楠跟陳秉克即將舉行婚禮的消息,他連夜趕到機場,買了最快一趟回國的航班。
何以夏收好相機,眯著眼睛看他,「不用擔心我,去做你想做的事。」
「你照顧好自己,有什麼事,一定要告訴我。」沈浩初放心不下何以夏,但同樣也放心不下他最愛的女人,他沒辦法讓趙孜楠擺脫背負家族使命的噩運,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參加她的婚禮,祝福她,即使她即將成為陳秉克的新娘。
沈浩初視線落在相機的鏡頭上,眼底的沉鬱多了幾分,「以夏,你拍的那些人,或許像他,但卻始終不是他,這一點,你比我清楚。」他頓了頓,繼續說:「如果你要的,真的只是一張照片,我完全可以給你。」
但如果何以夏要的是別的,他什麼都給不了。
何以夏的臉色立時冷了幾分,催促旅客登機的廣播忽然響起,「你該走了,楠楠還在等你。」
沈浩初不置可否,他的確該走了。
她忽然笑了,撲進他懷裡,低聲說:「浩初,謝謝你。」謝謝你在我最走投無路的時候向我伸出援手,謝謝你在我最孤獨無助的時候陪在我身邊,而我,卻什麼都不能為你做,只能給你一個擁抱。
沈浩初也跟著笑,伸手摸她烏黑柔軟的發,猶豫幾秒,輕聲開口:「如果楚煜來找你,你有什麼打算?我是說……如果。」
沈浩初最終還是忍住了,他沒把楚煜去找過他這件事告訴何以夏,如果楚煜不肯來澳洲找她,他所給她的希望,就變成了絕望。
「沒有如果,他不會來找我。」何以夏知道楚煜的脾性,分手的那晚,他不信她,就始終不會信。
緊緊相擁的兩個身影落入不遠處的男人眼裡,他眼底的光如同鷹隼般狠厲。
擁抱在一起的人漸漸分開,沈浩初走了,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海關盡頭,何以夏才低頭擺弄相機,她看著那些黑頭髮,黃皮膚的亞洲面孔出神,相似的眉梢、眼角、唇瓣,每一處,都能讓她想起那個她最愛的男人。
她一張一張的翻看,直到男人精緻的半邊側臉出現在眼前,那一瞬間,何以夏全身血液都凝固了,心臟驟停,呼吸斷掉。
白色襯衫,刺眼的陽光,柔軟的發,冷硬的線條,那是楚煜的臉,何以夏朝思暮想的男人,即使只有半邊側臉,她也一眼就認出了他。
她把照片放大,尋著背景去找。
楚煜隱於人群的後頭,眼底湧起熱淚,他忽然轉身,邁開步子往外走。人來人往的墨爾本機場,沒有人注意到一個男人死咬著唇角克制住如決堤般的淚水。
五月,是墨爾本的夏季,陽光炙熱,他卻如同墜入冰窖。
十分鐘前。
「以夏……」楚煜的聲音淹沒在人群中,他看見了她,他叫她的名字,他往她跟前走,幾秒后,卻硬生生頓住腳步。
何以夏忽然咧開嘴笑,撲進男人的懷抱,是沈浩初。他攥緊拳頭,不可抑制的顫抖,楚煜就那樣看著他們,她笑得真好看,他從未見過她笑得如此燦爛。
他一遍一遍的逼問自己,是否也能讓她如此明艷動人,但卻始終沒有答案。就算見了面又能怎麼樣,把孩子做掉?亦或他接受孩子?不,不可能,沒有人會退讓半分,楚煜不會,何以夏亦是。
他們之間,從分手的那晚開始,就再也沒有可能了。
楚煜低著頭,大步往外走。
何以夏只看見了那個男人的一抹剪影,但她知道,那就是楚煜,一定是楚煜。相機墜地,她不顧一切的追上去,撞到一個又一個行人。
她想:我一定要追上你,我要告訴你,我有多愛你,毫無隱瞞的告訴你,我愛你。你可不可以再等等我,等我滾到你的腳邊,我願意把我驕傲得不可一世的自尊心雙手捧在你跟前,任你踐踏,任你蹂躪;你可不可以原諒我,原諒我曾讓你變得卑微又低賤,原諒我深入骨髓的冷血和自私;你可不可以回頭看看我,看看我現在有多麼卑微,卑微如螻蟻,看看我現在有多麼愛你,愛你如生命。阿煜,求你等等我,求你原諒我,求你回頭看看我。
眼淚模糊了整個視線,她放下所有尊嚴,孤注一擲的在人群里尋找他,直到體力透支個乾淨,直到她被無人認領的行李箱絆倒,直到她躺在血泊里不能動彈,她也仍然在求得楚煜的原諒。
行人匆忙的步伐使何以夏眼前光影交錯,她哭著求助,卻無人施以援手,不過短短几分鐘,她明白了一個道理——世界上最骯髒的,莫過於自尊心。
她躺在血泊里,一片一片的撿拾自己的自尊心。
下半身溫暖的液體流得越發洶湧,何以夏試著爬起來,腹部卻開始抽痛,她在血泊里掙扎,「救救我,救救我……」
路人的冷漠讓她徹底恢復冷靜和理智,這就是她被楚煜鬼迷心竅的下場。
何以夏意識漸漸渙散,眼皮闔上之前,一個穿著白色襯衫的少年出現在眼前,如同十八歲的楚煜,她緊緊拽住少年的手,她忽然笑了,「阿煜,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他才五個月大……」
「好。」傅子祈說。
傅子祈叫了救護車,又跟機場的工作人員求助,用機場交通車將他們送到門口,雖然在第一時間進行了手術,但還是沒能保住孩子。
何以夏從手術室出來后,傅子祈就寸步不離的守著她。
她醒來的第一反應就是摸腹部,原本隆起的小腹變得平坦且生疼。她獃滯幾秒,接著便是穿透心臟的慘哭,她從床上跳起來,到處找孩子。
傅子祈將她緊緊箍在懷裡,遺憾的說:「抱歉,醫生說,你身體太虛,原本就有流產的跡象,再加上受到重大外力,孩子……沒能保住。」
「孩子在哪?」何以夏歇斯底里的問。
她的偏執,傅子祈拗不過。最終,她在手術里見到了自己的孩子,小小的一團,血肉模糊,醫生說,是個女孩。
那天晚上,何以夏蹲在空曠的走廊里哭了很久很久,久到她以為,楚煜的出現,不過是一場幻覺。
前所未有的恨意蔓延至每個細胞,但何以夏並不知道她是痛恨自己的鬼迷心竅還是痛恨楚煜的全身而退,她只知道,無論自尊心如何骯髒,餘下的一生,她都需要這份自尊心如影隨形。
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見過比機場那個更像楚煜的男人。
2008年5月11日,何以夏失去了孩子,楚煜活在地獄里;趙孜楠嫁給了陳秉克,而沈浩初,錯過了他最愛的女人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