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為霜
謝凝努力回憶從前,想知道陸離跟鍾銘之有無交情,然而她嫁給陸離那兩年裡,每日只呆在後宅里,他的朋友一個都不認識。眼下將兩人放到一個宮室里,鍾銘之不會吃虧吧?
說到底還是不能將長寧侯府得罪得太厲害。
謝凝將那烏七八糟的摺子看了一遍,沒動國之命脈的都一股腦上了藍批,然後就擺駕去了他們倆住的軒楓閣。
軒楓閣就在紫宸殿近旁,獨立於太液池邊的一棟小小樓閣,周圍種了許多楓樹,秋天時紅楓如火,不必去西郊景山就能賞楓葉。可惜此時正值隆冬,雪已下了三天,地上皚皚的一片白,落在楓木枯枝上,分外地蕭索。
不合時宜的東西,總是這樣的下場。
謝凝一笑,祿升便要揚聲傳旨。
「不,就這般進去吧。」謝凝道,在廊前下了鑾駕,悄無聲息地走了進去。結果一進去就忍不住笑了。
屋子裡燒著地龍,中間還架了個大火盆,鍾銘之蹲在火盆邊,手邊一個大大的竹筐,裡邊裝滿了木炭。爐子里炭火已經很旺了,鍾銘之還不停地往裡面加炭,邊加炭邊用扇子扇著火。他手裡的扇子也不知道從哪個宮女房裡翻出來的,還是個綉了三兩枝桃花的團扇。
屋子裡被他的炭火燒得熱極了,猶如春日融融,鍾銘之也熱得不行,一頭長發亂七八糟地扎在頭上,身上也只穿著一件單衣,十分不成樣子。但即便如此,他還是使勁往裡邊加木炭。
「噗……」瓊葉也笑了,悄聲問道:「陛下,世子這是要做什麼呢?」
謝凝笑了,她知道為什麼,屋子裡不是少了個人么?她叫道:「表弟,快別鬧了,當這是自己家呢?」
鍾銘之這才發覺有人進來,便不情不願地站起來,叫道:「女帝。」
只是叫,不跪也不拜。
瓊葉不高興了,「世子如何……」
「瓊葉。」謝凝道,「讓人去樓上請太尉下來。」
瓊葉只能讓旁邊的一個宮女去樓上了。
謝凝在寶座上落座,吩咐宮人:「門窗都打開,將熱氣都散了。」
「……」鍾銘之欲言又止,他廢了那麼大心思,把自己弄得跟個烤紅薯似的,這女帝一來,一句話就把他的努力給弄沒了!
宮人們忙忙將門窗打開,凜冽的寒風瞬間灌了進來,一室的溫暖全都被驅散了,鍾銘之差點跳起來——他身上穿著單衣呢!
謝凝只當沒看到,瓊葉送上熱茶來,她便端著喝,垂著眼不讓任何人看到她眼裡的笑意。
鍾銘之忍了忍,終究忍不住,扔下一句「我去更衣」便跑上樓了。在轉角處差點將陸離撞了個滿懷,被陸離嫌棄地抓著傳話的宮女往身前一擋。
「……!」
「……!」
宮女和鍾銘之差點正面親上,登時雙雙嚇得臉色蒼白。
鍾銘之被嚇了個半死,忙不迭地跳上樓去了,宮女被陸離一放手,登時腿軟地滑坐在地上,按著心口,臉色從蒼白變得嫣紅。
陸離只當沒看到,小心翼翼地往大廳走去。
謝凝差點被他的動作逗笑了,叫道:「太尉請吧,屋子裡的暖氣已驅散了。」
君無戲言,何況她從不對他撒謊。陸離這才步入大廳,上前拱手道:「參見陛下。」
「太尉不必多禮,坐吧。」謝凝溫和道,「世子年幼頑皮,還請太尉多多見諒。」
一句話分出了親疏,陸離的眉頭不覺皺起,抬頭看了她一眼,這一眼便看到她的鬢角處凝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這是哪來的?陸離疑惑,隨即明白了。外邊風雪甚大,定是她下鑾駕時被鵝毛雪飄落在發上,鵝毛雪輕忽,進到屋子裡再拍去就好了。但鍾銘之在屋子裡燒炭火燒得跟個火爐似的,這雪便在她鬢角融化了。她又迅速將門窗大開,冷風灌進來,便又將那一點點雪水給凍起來了,成了這一層薄薄的白霜。
她還記得他怕熱呢,所以才一來就將門窗大開了。陸離想。
宮女將熱茶送上來,觸手微燙,陸離端起來了又發現她端著茶不放,才又想起她是極其怕冷的,入秋就能凍成一塊冰,手腳涼得跟雪似的。兩人最如膠似漆時,她也曾在夜裡小心翼翼地靠著他,汲取溫暖,但他總是嫌棄有人貼著不舒服,立刻將她推開。一來二去,她就不敢了。
陸離神使鬼差地說道:「今日很冷。」
謝凝便關切地問道:「太尉冷了么?可是門窗開得大了?」
陸離一點頭,謝凝便下令:「將窗子關上,留一線,別太悶。」
「女帝對太尉好生關切啊。」鍾銘之的聲音涼涼地傳來,被迫又穿上錦袍的少年憤恨地看了兩人一眼,只差沒蹦出四個字:惡夫惡婦!
謝凝不以為忤,只道:「表弟來了?先坐下,喝口熱茶再說。」
鍾銘之鼻子里哼一聲,在椅子上坐下,接過熱茶只喝不說話。
他就不喜歡陸離這個人。
他比陸離小了五歲,從小就知道永定侯府的七公子陸離不是個好東西,整天想著把他大哥從世子位置上拉下來,自己當永定侯府的主人。鍾銘之從小被灌輸嫡庶禮教,對這等忤逆犯上的男子甚為厭惡。偏偏女帝竟還將他們放在一個屋子裡,鍾銘之恨不得掀了天!
當然,掀了天他是不敢的,他那無法無天的長公主母親還只能在皇宮裡乖乖聽話呢,他要是惹了什麼事,他爹爹還不打死他!但鍾銘之很聰明,他注意到陸離一走進這屋子就皺眉,離火盆遠遠的。
原來陸離這廝怕熱啊!鍾銘之眼珠子一轉鬼主意就出來了,將屋子的火盆都燒得旺旺的,恨不得將整個軒楓閣給燒起來。陸離呆了一會兒果真受不了,到樓上吹冷風去了。
但是!鍾銘之得意還沒一刻鐘,女帝來了!聽說女帝本是陸離那休掉的妻子,對陸離依舊情根深種,果然一來就知道陸離被這熱氣熏走了,立刻將熱氣給散了。
唉……鍾銘之惆悵得很,這對夫妻要齊心合力了,他還不知受什麼折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