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請罪
「……事情便是這樣,陛下將整個紫宸殿的宮人都換了個遍,不過大太監祿升沒換,瓊葉升為一等宮女,服侍御前,另從長秋宮調了個司妝女史,名叫蘭橈。」耿常寧將白日宮中發生的的事都稟告了一遍,又問道:「侯爺,您看,女帝是否已發現祿升是我們的人?」
陸離眉目疏冷,目光落在書案一角的錦盒上,片刻后說:「去遞牌子,我要進宮。」
耿常寧問道:「那……事由呢?」
陸離還未回答,他的貼身小廝微塵就大呼小叫地跑來了。「侯爺!不好啦!夫人的院子……」
他跑進來,急得跳腳。「夫人的院子被林姨娘砸啦!」
陸離的眼色瞬間一沉,風一般掠了出去,他的內書房就在正房院子的西廂,謝凝的暗香苑就在正房東邊,幾乎是瞬間就到。
去了一看,院門還是好好的,但是院子里的梅樹被撞得枝斷花落,屋子裡乒乒乓乓聲音不斷。陸離眼神複雜而劇烈地變化著,拳頭握起,又往前走了一步,卻最終停了下來。
「侯爺?」微塵和耿常寧追了上來。
「現在有事由了。」陸離道,「去報與女帝,就說我愧對女帝,沒能將女帝之物保護好,請女帝責罰。唯剩一件舊物,希望能呈與女帝,望女帝賜見。」
「是,屬下這就是去擬奏摺。」耿常寧躬身道。
「可是,侯爺……」微塵看看轉身就走的陸離,又看看已經安靜無聲的屋子,「林姨娘……這……」
「將她拖回去,把院子鎖起來。」陸離道,「微塵,過來更衣。」
「哦……是。」微塵一步一回頭地走了,跟著陸離回到內書房,忍不住道:「侯爺,暗香苑您三年來都不捨得……」
「閉嘴。」陸離喝道。
微塵嘴巴一抿,只好什麼都不說了。
陸離換上外出的錦袍之後,耿常寧便將牌子遞進宮了,等陸離策馬到了崇安門外,傳太尉入宮的口諭已傳出來了,但見面的地方卻不是紫宸殿,而是曲江池邊的涼亭里。
這樣冷的天,雪剛停,她竟然在涼亭里見人?就她那個破身體,這是嫌活得不耐煩了么?
陸離皺眉,快步上前,遠遠地只見涼亭里站著個白色的身影,靠著柱子也不知在看什麼。陸離一時心急,叫道:「你還真當自己玉骨冰心,在雪裡也凍不壞的?」
謝凝聞言轉過臉來看他,眼圈竟還帶著點紅色。
陸離驀地想起白天傳得沸沸揚揚的事,女帝被禮部尚書逼得在先帝靈前哀哭,差點將皇位也讓出去了。這場哭有多假他心中清楚,他只不知自己為何此刻還會第一眼就看到她泛紅的眼眶。
「陛下。」陸離敷衍地拱了拱手,嘲諷道:「陛下莫不是也要在臣面前哭一場?如今的眼淚是越發廉價了。」
謝凝一愣,隨即笑了,「這就要看太尉拿什麼來換了。」
陸離的嘴唇抿起,他的嘴唇本就薄,此刻緊抿,便如一線般鋒利而薄情。
「你以前不喜歡哭。」
「其實啊,朕一直都是個說哭就哭的人,受不得一點委屈。」謝凝嘆道,「不過因為從前太尉同朕說過,眼淚是最無用最叫人厭煩的東西,朕便不哭了。」
陸離的表情一頓,問道:「那現在為何說哭就哭?身為帝王……」
「朕算個什麼帝王?再說了,一場眼淚能換來身邊清凈,有何不可呢?」謝凝笑道,「朕現在身無長物,能換一點東西是一點,太尉說的嘛,要善於利用自己的優勢。」
這話說得世故而蕭索,陸離一直避開不肯看她的臉,她的眼眶她的傷疤,都不想見到,但聽了這話還是忍不住往她望去。剛好一陣風來,將她身上的衣衫吹得獵獵而動。陸離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將身上的大氅摘下,一步上前將她滿頭滿腦地兜住。
「吹死你得了!」他咬牙切齒地說,將帶子系了個死結,又退到台階下,別過眼不看她。「陛下當珍重聖體。」
謝凝撫著身上的鶴氅,足足愣了半刻鐘,才記得叫道:「來人。」
「陛下。」祿升應道。
「去取件大氅來,朕可不敢用太尉的大氅。」
「是,奴才這就去。」
陸離皺眉道:「何必多事?」
「不多事。」謝凝垂眸道,「總不能看你生病吧?本來就不喜歡穿棉袍。」
一句從前,一句本來,好像兩隻手,將遙遠的回憶全都撈了起來。謝凝不由得問道:「院子里的梅花還開么?」
這話彷彿提醒了陸離,他低聲道:「臣此來,是同陛下請罪的。」
謝凝受了他的關心,心情好得很,笑道:「好好的請什麼罪呢?」
陸離道:「臣……護衛不周,陛下遺留在臣府中的物件,今日不慎都毀了。」
謝凝的笑便僵住了,臉色好不容易因為身上的大氅紅潤了些,這下子又都白了下去,她勉強笑道:「也……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毀了便毀了吧,朕去永定侯府時本就身無長物,遺留的不過是侯府給朕的,說來……本就沒什麼是屬於朕的。」
「還有一件。」陸離從袖子里取出一個小盒子,說道:「這個是你的。」
謝凝見到那盒子,不由得神色一顫,問道:「這……這是……」
她半晌問不出個所以然,陸離卻點頭道:「嗯。」
「居然還在。」謝凝一貫平靜的聲音也不住顫抖,忙道:「快還給我!」
她是真的著急了,連「朕」都忘了,直接就說「我」,立刻就要衝上前。但她忘了身上的大氅本是陸離的,兩人足足差了一個半頭,大氅在地上鋪了好長一段。謝凝不慎踩到大氅,驚叫一聲便要摔倒,她著急地往後仰,想平衡住身體,不想地上結了冰滑得很,這一仰將她直接往後一滑,竟要翻出欄杆,墜下曲江池裡去!
「凝兒!」
「小心!」
陸離來不及想另一道聲音是誰,因謝凝已經翻出了欄杆。他借著一掠之勢將謝凝抱住,足尖掠水而過,穩穩地停在岸邊,心臟急促跳動,低頭喝道:「你就這麼想死?」
謝凝的視線卻落在前方的涼亭上,身體冷得像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