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真相
皇上擺開架勢親自查問,底下的人也不含糊。李榮海領了口諭親自去冰泉宮將靜妃娘娘請過來對質,徐昭儀除了一開始安排人手時插了兩句嘴,後面的時間都縮在下頭當鵪鶉,看樣子半點不想牽扯到這件事里來。
杜阮阮坐在皇上身邊發愣,在她看來皇上壓根還沒問什麼呢,怎麼這些人已經快馬加鞭請人的請人,清場子的清場子。大理寺的陳大人都被皇上叫進宮了,這速度,怎麼看都像是早有預謀呀。
小胖看得一頭霧水,只知道這是安貴儀要狀告靜妃,卻不知道兩人這事說的是哪一出。安貴儀的孩子不是李嬪鬧沒的么?李嬪都進冷宮了,怎麼又鬧出一個靜妃娘娘呢?
陛下見狀摸摸她的爪子,招招手讓芝麻和湯圓把她領回去休息:「先去睡會兒,朕待會就過來陪你。」
「……」
這種哄小孩兒的語氣,摸摸手跟拍拍寵物狗似的。小胖原想叫他看看什麼叫老虎屁股摸不得,可人太多只有作罷。她身邊的芝麻湯圓見娘娘這麼輕易就被皇上哄回來,且還是不緊不慢地脫鞋脫衣滾上床趴下,不由默默地對視一眼:眼瞅著外頭就要出大事了娘娘還能睡得著,心可真大呀……
覺著今日要出大事的不止她們二人,靜妃今日眼皮突突發跳,抄了半日佛經都安靜不下來。午間燥熱翻來覆去半響睡不著,她惱得在床上恨恨捶了好幾下,冷聲斥道:「這起子沒長眼睛的奴才是瞧本宮現在失寵落魄了么,連冰都只有這麼小小一塊!人呢!?本宮這屋裡熱成這樣了,你們是不是想悶死本宮呀!」
半雲恰好有事,房內另一個大宮女半雨端著茶怯怯往前幾步,小聲勸道:「娘娘彆氣了,這麼熱的天,小心生氣上火會更加……哎喲!」
靜妃一氣喝光茶水,一杯子掀過去猶覺不解氣,連茶壺都想往她身上摔:「你這個死奴才!這麼燙的茶也敢送上來?是不是覺著娘娘我礙你眼了,乾脆讓本宮燙死得了!」
半雨嚇得跪在地上,不敢辯解只哭著求饒:「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奴婢只是一時口快,不是成心的!娘娘饒命!」
靜妃冷笑一聲,她心頭煩躁看什麼都不順眼,手邊沒了東西連自己枕的玉席都要往下扔。幸而半雲恰好在此時回來阻止了她的動作,也順勢救了半雨一命:「娘娘息怒!御前的李公公正在外頭候著,說是陛下請娘娘過去,娘娘還是快些換衣服去看看吧。」
「……」
方才還跋扈暴躁的靜妃霎時僵住了動作,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她望著半雲喃喃兩聲不知說了些什麼,半雲卻立刻走到近前將她扶住,目光清明地與靜妃對視:「娘娘切莫思慮太多傷了身子,萬一陛下是覺得娘娘已經反省夠了,想要提前讓娘娘出去呢?娘娘還是早些換了衣服隨李公公去一趟,是非曲直總要當堂說個清楚才算完不是?」
靜妃頓了頓,方才軟弱無措的眼神也慢慢冷靜下來:「你說得對,正是如此……不能叫陛下等急了,本宮這就去。」
半雲吁了口氣,扶她去整理儀容,。地上的半雨見二人都遺忘了自己,忙擦了擦面上的淚與灰。碰到額上磕頭淤傷時痛得抽了口氣,眼圈微微發紅,瞅著空子悄悄出去了。
……
許是為了引得陛下憐惜,靜妃今日難得穿得素凈平常,頭上也只簪著一副極為「樸素」的珍珠頭面。看起來似乎已經痛改前非而且受了老大折磨,連行禮時都有些支撐不住地軟了軟腿,最後還是讓身邊的大宮女給攙起來的。
原本打算置身事外的徐昭儀見狀心中嗤笑:這女人打的什麼主意別人一看就知道。還不是想皇上看她可憐把宮權還給她么?休想!她好容易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地憑自己努力走到今日,憑什麼要輕易還給她?!
徐昭儀狀似憐惜地輕嘆一聲:「靜妃姐姐這些時日看來真是受了大委屈呢。也是臣妾的不對,臣妾雖然每日都要過問送去冰泉宮的膳食好不好冰塊夠不夠用,卻不知姐姐因著此事仍消瘦至此。陛下看在姐姐瘦了這麼多的份上便饒過她這次吧,聽說姐姐前幾日還受了風寒,若是真落下什麼病根子……那就不好了。」
「……」輪得到她假惺惺裝好人么?分明是在提醒皇上別忘了她是因為什麼受罰!靜妃抿了抿唇,壓下心頭怒火,面上若無其事地笑,「徐妹妹多慮了。臣妾只是忙著抄佛經修身養性,好些日子沒有走動,體力有些跟不上罷了。臣妾自知做錯了事,這些日子一直在虔心抄經念佛為陛下祈福,也希望後宮的諸位妹妹能早日有好消息。」
她笑容誠懇難得羞怯,徐昭儀還要再戰,皇上卻不愛聽她們打機鋒。手指一動,旁邊當了許久背景板的陳昭文大人便上前一步拱手道:「給靜妃娘娘請安。今日冒昧請娘娘過來,是因為安貴儀指控娘娘設計陷害,令貴儀身邊宮女給她下藥,不知娘娘可有其事?」
靜妃面色不變,皺著眉看向旁邊那個一直沉默的女子:「怎麼會有這種事?臣妾這段時日一直在宮中抄經念佛,怎麼可能去給貴儀妹妹下藥?抑或是有人在陛下面前進了讒言,請皇上明鑒。」
安貴儀神色哀戚並不急著反駁,垂首道:「臣妾不敢妄言。的確是靜妃娘娘設計給臣妾下藥,讓臣妾的孩子……臣妾也已找到人證物證,望陛下允臣妾與靜妃娘娘當面對質。」
聽到她說「孩子」那句時,靜妃的表情微妙地放鬆了下,可又聽她有人證物證時瞬間緊繃起來,抹了抹眼睛很是冤枉:「臣妾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安貴儀,你與我相識數年,在你心中我難道就是這樣的人么?臣妾著實難過得很……若是陛下也堅持不相信臣妾清白,我願意與貴儀對質。」
她面容委屈地等了一等,卻沒等到皇上說話。再偷偷抬起頭瞥了眼,卻發現陛下的目光不知何時已經偏向空無一人的後面。等她循著視角望過去時,他已收回目光淡淡道:「一切按陳愛卿說的辦。」
陳昭文躬身道:「臣遵旨。」
轉身令人將人證物證帶了上來。
靜妃有些緊張地握緊了拳,也忘了追究陛下剛剛在看哪裡。
見來人只有一個時她面上的表情不知是緊張還是放鬆,陳大人看在眼裡沒有聲張,只向證人道:「把你所知道的事都說出來。」
「是。」
被帶上來的女子恭聲道,「奴婢是李嬪身邊服侍的大宮女翠祺。李嬪娘娘十分器重奴婢,經常吩咐奴婢幫她做些見不得光的事。那回安貴儀傳出喜訊,娘娘十分生氣,便要奴婢暗中對貴儀下手讓她滑胎。只是奴婢膽小不敢動手,娘娘便親自往酥酪中摻了東西,又讓奴婢端著酥酪跟她一起去讓貴儀吃,說這樣光明正大反而不會有人懷疑她,等事情出來以後正好推到靜妃娘娘身上去。」
「……」
這事靜妃也清楚,她還知道李嬪特意找了個跟冰泉宮有關的太監幫她買葯,偏那太監就是靜妃特意安排好「背叛」自己投靠李嬪的暗線。李嬪有更多證據可以順理成章誣陷到她身上,而她也可以借著這個關鍵證人擺脫嫌疑。
她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事實證明她的計劃並沒失敗。李嬪被她自以為聰明的腦子狠狠絆了一跤,如今可能正在冷宮裡詛咒她。而她背了個比起對方來不輕不重的責罰,除了意料之外失去宮權似乎沒有多大損失。可翠祺此時此刻提起這個又是為何?
靜妃心頭煩躁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勉力壓抑下來繼續聽著,卻在翠祺說出下一段話時怔在了原地:「李嬪娘娘沒有成功,也因此被打入冷宮。奴婢原本也該隨她一起去,但這個時候卻有人告訴我這件事根本是有人設計。就算貴儀娘娘那天沒有吃點心也一樣,因為她的孩子早就沒了,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靜妃娘娘。」
「……」
自詡冷靜如靜妃也一時失了表情。
她本以為翠祺要說的是……沒想到她嘴裡說的這件事跟她想的完全不同。靜妃心內錯愕無比一時間竟忘了說話,若不是內殿傳來一聲怪響她興許還要多愣半刻,此時忙擺出詫異表情道:「竟有這事?本宮著實不知道,不是說貴儀的胎一直都好好的,怎麼可能突然就沒了呢?難道太醫也沒有診斷出來?」
其他人都沒說話,唯有翠祺冷靜道:「太醫自然診斷不出,因為靜妃娘娘從西域搜尋了一種十分奇異的草藥。這種草藥可以讓人在小產後仍有假孕癥狀。靜妃娘娘買通了貴儀身邊的循春找機會讓貴儀服下,但不知道自己其實也在不知情的時候也服下了這種草藥——沒有懷孕的人服下此葯的後果卻是終身不孕。」
……不對!這跟她之前做的那些對不上號!靜妃腦子裡有些混亂,卻被她不卑不亢的態度逼昏了頭腦。她體內有陣不知哪來的燥火一陣一陣地往上拱,慌忙回道:「你撒謊!本宮怎麼可能吃了這種草藥!?」
翠祺道:「娘娘吃了。只是娘娘不知道罷了,因為讓娘娘吃下草藥的就是娘娘身邊的人。」
她的腦子越發暈了起來,大驚失色還沒說話,旁邊侍立的小宮女中突然跪下一人,聲音清脆道:「娘娘的確吃了。娘娘這些日子愛吃當歸湯,每日都是奴婢親手做的。若是娘娘不信,大可請太醫察看一番便知。」
……這不可能!她讓人帶來的那種草藥只會假孕沒有小產不孕!她盯著跪在地上的半雨失聲驚叫:「我對你這麼好,你居然這麼對我?你明知道那個草藥的效果不是這個!陛下這些日子都沒有臨幸我,若是太醫診出我有孕——」
「……」
她的聲音像被人掐住脖子般戛然而止,撿著東西想往對方身上砸的動作也停住了。
方才還混亂不堪脹痛欲裂的腦子一瞬間平靜下來,靜妃的眼睛里重新出現在場人的面容:淡漠到冷酷的陛下、看似詫異實則看熱鬧的徐昭儀、垂頭不語看不清表情的安貴儀、還有徐昭文李榮海翠祺半雨等等……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陛下這是鐵了心,從一開始就設好圈套給她跳呀。
不管她方才的回答是什麼,她今日都不可能從這裡全身而退。因為翠祺和半雨說的這些事她都幹了。
她的確給安貴儀下了假孕的葯,她知道李嬪一定看不下去會動手,她甚至能猜出對方那個蠢腦子裡會怎麼想辦法會怎麼做。她沒有自以為能聰明到讓皇上看不出真假,但陛下那時把她帶去旁聽了審訊李嬪的全部過程,沒有動手反而放過了她,她天真地以為自己在他心裡或許有些重量……
靜妃終於放棄了所有的掙扎和抵抗,委頓在地苦笑起來。
如果不是她察覺到他的心意究竟落在哪裡,也許她還可以再多快活些日子的吧?
實在……是她太天真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