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秘密
初次商討沒成功,徐昭儀不死心,眼看皇後娘娘生辰的日子越來越近,沒兩日她又把大家召集在一塊商談此事。
杜阮阮這幾日被皇上折騰得心力交瘁,也沒精力再跟上回那樣同她鬧騰。一聽她沒要求大家出集體跳舞這樣看起來就極容易弄些小動作的節目,她便沒說話。加上徐昭儀又說讓她們各自講講自己有什麼特長,她再想法子串成一個節目,其他人聽完都肯了,連最為憊懶不愛惹麻煩的薛美人也應了,早先答應大家都同意她也同意的杜阮阮自然沒了再反對的機會。
只是她能出什麼節目呢?難道是上去表演空腹吃燒雞?
其他人里徐昭儀撫琴,安貴儀善舞,薛美人作畫,串個節目半點不費心思。徐昭儀便定了個四季的主題讓大家自由發揮,杜阮阮分到了夏天,愁得成天嘆氣。她倒是有個想法,只是不知道這招能不能用得上。
反而是皇上聽說這消息十分感興趣,私下問她幾次不成功,就差李榮海去問芝麻湯圓。所幸小胖瞪眼的威力還是有的,芝麻湯圓糾結半響也不敢違背主子叫她送出宮去,倒引得陛下好奇心越發重了。
這日她正窩在華陽宮裡琢磨著,就聽芝麻過來稟道:「薛美人身邊的宮女小葵來了,道是薛美人排節目時遇到了一些難題,想請娘娘過去幫著出出主意。」
薛美人習畫十餘年,一手丹青妙筆出神入化,畫幅畫那簡直是睡夢裡都信手拈來的東西,怎麼會有破不開的難題跑來找她出主意呢?
杜阮阮覺著莫名其妙,芝麻也毫不知情。她原想讓她直接拒了,轉念一想又道:「你讓那小葵進來說話,我當面問問。」
芝麻福了福身,去把小葵領進殿內。杜阮阮又問了她幾遍,她神色自然對答如流並無慌張躲閃之色,只說主子鑽研起畫來就似走火入魔,如今碰上一個難解的地方研究得廢寢忘食誰勸都沒用,只好來請杜阮阮去幫忙看看,興許旁觀者清就破了局。
杜阮阮一聽這理由還過得去,加上小葵是光明正大來的,她又帶著芝麻湯圓,即便真在薛美人那裡出了什麼事也有人做主。閑著無聊想想便應了,果真跟她去了薛美人那兒。
薛美人住在景和宮的文淵齋,這裡和杜阮阮那處不同,青竹拔地而起松柏青蔥挺立,還有梅菊等香味清雅的花,配上滿室書香墨香,顯得分外幽靜有韻味。她到時薛美人正在書房案前蹙眉作畫,地上隨處可見揉作一團的廢紙,小葵怕打擾自家主子作畫,連稟報都十分小心翼翼。等她細聲細氣地稟完,薛美人不知聽沒聽見,揉了揉眉心將桌上的紙再次抓成一團扔掉,這才看見不遠處的杜阮阮。
她的神情顯然有些驚喜激動:「阮美人,我等你好久了!你是來讓我幫你畫畫的么?我方才畫了好多張都不像你!」
杜阮阮:「……??」
什麼鬼?你宮女方才不是這麼說的呀??!
她立刻看向小葵,後者馬上低眉順目退到后首假裝看不見。再一瞧腳下:原來這七零八落散了一地的廢紙不是她之前以為的冬雪融融圖——這橫的豎的高的矮的肥的胖的全是她呀!!
……夭壽啦這什麼情況?薛美人前兩次後宮大會的畫風不是這樣的呀!!
皇帝這些妃子要麼下毒互搞要麼看上自己同事,這後宮里還有沒有一個正經一點想跟她爭寵的人了……
小胖目瞪口呆險些奪門而出,薛美人已經從書案後轉過來很是熱情握住了她的雙手:「哎呀你不要害羞啦,我畫畫可漂亮了!你不知道,自從那日我見過你以後我才知道我從前畫的人都是庸脂俗粉,都比不上你一個手指頭!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你畫成世上最好看的人!哎呀你的手好軟好舒服,和你睡在一起一定很舒服。我的床很大很軟,你要不要留下來和我一道就寢,順便讓我畫一幅海棠春睡圖?」
「……」
什麼春睡現在都快秋天了!她雙目炯炯發亮有如餓狼,杜小胖叫她捏著爪子一面婆娑一面打量,只覺整個人毛骨悚然雞皮疙瘩炸了一身,險些就要跳起來揍她了。
她身後的芝麻都驚呆了:陛下只讓她看好娘娘不要隨意調戲侍衛小哥爬牆上樹,卻沒說過娘娘若是被同為後妃的其他主子調戲要如何是好呀……
向來調戲妹子的小胖頭回遭遇來自妹子的反攻一時傻了眼,而且薛美人前兩次見面時都是一個安靜靦腆少語愛睡的姑娘,短短時日里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何會變成這樣!她正不知所措之際,恰此時身後忽地傳出一道聲音,冷冷清清地擦過二人耳際:「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她回首去望,正好對上一張從前和善如今淡漠的臉,而主人正微一挑眉停在幾步開外望著她們不動。見狀,方才還握著她手的薛美人立時又朝來人撲了過去:「素然!你好久沒來看我了,我好想你!今日留下來與我一起睡吧!我換了十分鬆軟的被褥,還要幫你畫畫!畫一幅世上最好看的!」
立馬叫人拋到腦後的杜阮阮:「……」
素然可是安貴儀的閨名,安貴儀和薛美人的關係原來這麼好么?之前兩次聚在一起,二人都沒有說過半句話也沒有眼神交流,她竟然半點也不知道。今日又是怎麼回事?
雖然不明就裡,可眼瞧著方才還握住自己手歡欣鼓舞的妹子一眨眼投入另一人懷抱你儂我儂,她一時也情緒複雜不知是該慶幸還是失落,卻總算鬆了口氣。
突如其來的熱情實在叫人承受不來,而被薛美人摟住胳膊蹦蹦跳跳撒嬌的安貴儀同樣眉頭略微皺起,神色略顯不虞:「不是與你說過在外不要這樣么?」
薛美人一呆,有些委屈地癟癟嘴:「我記得呀,在凌波閣我就沒有這樣。可是現在明明是在文淵齋,阮阮也不是外人嘛。」
「……」小胖並不知道只是一握一摟的功夫自己在薛美人心中地位已經如此不得了了,安貴儀看來同樣不甚高興,不冷不熱地瞥了她一眼,借著長袖遮掩不動聲色地安撫住扁嘴的薛美人:「你先去裡面玩會兒,我待會來找你。」
這語氣神態與皇上安撫她時有種異曲同工之妙,難怪薛美人老實應了乖乖鬆手,卻又在轉身前不情不願地回頭望了一眼杜阮阮與她,眼巴巴道:「我真的不能留下阮阮跟我一起睡么?可是我很喜歡阮阮呀……」
無辜被眼風刮過的杜阮阮:「……」
她真的沒有答應要跟她一起睡!而且她根本是被騙過來的!!
再度得到否定答覆的薛美人眼眶紅了紅,像只可憐的小兔子般泫然欲泣地走了。她的宮女小葵自然跟著走了,臨走前卻眼神複雜地望了杜阮阮一眼——可惜獨自一人承受安貴儀冷風的小胖正在沒出息地咽口水考慮自己要不要逃跑,壓根沒有發現她的注視。
安貴儀「小產」前是溫潤和善的鄰家姐姐作風,後來便一直是這樣的冰山路線。且她對杜阮阮的不喜不知從哪裡來,卻幾乎擺在臉上。雖然沒有對她動手做什麼,可小胖在她面前永遠覺著有股無形的壓力,此時亦然。杜阮阮實在沒弄懂今日之事鬧的是哪一出,但這妨礙不了她想逃跑的衝動。她乾乾笑了一聲便道:「既然薛美人還有事,我便先告辭了,來日有空咱們再聚。」
安貴儀目光冷淡並未阻攔。只是杜阮阮經過時,不知是錯覺還是怎麼,依稀聽見耳邊輕飄飄傳來一聲:「我若是你,便該好好養著這張臉和這性子,莫讓人厭棄或尋到更好的,得了送入冷宮的下場。又何必來外頭招惹是非?」
「……」
杜阮阮腳下一頓,可離得不遠的芝麻卻像半個字都沒聽見,見她停下反而一臉莫名。
她再回頭去看,目光冷凝的安貴儀已經舉步朝屋內走去,再沒多瞧她一眼,幾乎讓人以為方才那話不過是她的幻覺。
她是什麼意思?
杜阮阮眉毛攏成兩座小丘,幾乎同時想到陛下醉酒後在浴池裡說的那句話。她後來沒追問是因為她私下先問過比她進宮更早接觸更多的百合等人,百合清楚無比十分肯定地告訴她皇上之前就這幾個妃嬪,也沒有與誰家閨秀傳出任何流言緋聞。她相信百合,也願意相信自己選人的眼光,不想隨意懷疑他是不是還有一抹白月光,但……
在皇上身邊待得更久的安貴儀突然對她這麼說,究竟是無的放矢惡意挑撥,還是她真的清楚什麼百合她們無法了解的事?
杜阮阮找不出一個最合理的解釋,有些懊惱自己之前作死不問。她一路糾結地回了華陽宮,晚膳都用得十分心不在焉。
陛下早就打發了人說公務繁忙無法抽身,今夜就歇在御書房不會過來。她心口百爪撓心不安且糾結,見不到皇上偏又沒處詢問,夜裡翻來覆去許久才睡熟。
夢裡夢見皇上果真摟著另外一個面目不清的女子,面色冰冷對她置若罔聞,頭也不回地背對她走了。她怕得發慌又叫不出聲,胸口好似墜著一塊大石沉甸甸壓得她不能呼吸,明知是夢,想醒卻醒不來。早上好容易掙脫清醒,還沒睜開眼便察覺床邊有人。
杜阮阮總算鬆了口氣歡欣不已,閉著眼眸正欲突然睜開給他一個驚喜,卻聽床邊人輕輕一嘆,語氣憂愁地同另一人說:「怎麼辦?我說不出口……娘娘跟陛下那麼好,我,我怎麼說得出這話……」
那是湯圓的聲音,卻讓她莫名其妙。有什麼說不出口的?杜阮阮愣了愣,就聽芝麻回答:「說不出口也要說,長痛不如短痛,若是讓娘娘開開心心等了半日才發現陛下昨夜臨幸了別人,還是皇後娘娘不知打哪找來體態豐腴的宮女,今日更不知道會不會來,那才是錐心之——」
「……」
錐心之痛。
慢慢睜開眼的杜阮阮在心中替芝麻補完最末那個字,胸口卻悶得發慌。
在芝麻湯圓的驚慌中,她的面色卻很鎮定,聲音很輕:「你說的是真的?」
二人不知說了些什麼,她耳朵里只捕捉到「宋女史已經載了彤史」「皇後娘娘親自封賞」幾個句子,一瞬間心口宛若破開一個大洞灌進了風,冷得她抽了口涼氣,愣愣地捂住了胸前。
她目光怔然,看不見芝麻和湯圓大驚失色撲到床邊安慰開解,也不知自己牙關緊咬酸澀發痛。她只知道皇上隱疾還未痊癒,就在前夜她還親眼看他喝葯並檢查過恢復進度。可他若是想要臨幸別人,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么?
……體態豐腴,為何是體態豐腴,跟她很像?還是跟其他人很像?
他喜歡的人真的是她,還是透過她在懷念別的什麼人?
杜阮阮一面安慰自己不要亂想猜忌,一面無法抑制地去想這消息既然能傳開,怎麼可能沒有出處?她不想把自己變成胡思亂想被嫉妒折磨瘋狂的女人,但腦中一旦埋入懷疑的種子,隨便一陣妖風都能叫它破土發芽,長成參天大樹。
若是皇上對她的喜愛並不是空穴來風,若是他真的碰了別的女子……那麼,她又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