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安家
杜阮阮雖看著皇上,卻分了一部分注意力在徐昭儀身上。對方突然出手時她有種意料之外卻預料之中的感受,立刻以遠遠甩開其他胖的柔韌身姿滾向一旁躲開攻擊。
徐昭儀畢竟不比幹了多年基層小宮女的杜阮阮靈活,只會「啊啊啊」地直愣愣朝她衝過來放技能,半點花樣子假動作都不會搞。杜阮阮躲開了第一下,而皇上先前不知二人對話沒料到這一出,反應過來后也立刻在她一擊未中時強行奪下她手中的簪子。徐昭儀對上常年鍛煉習武的陛下不過是個花架子,門外瞠目結舌的李榮海等人也立即一擁而上將人拿下。
……這是天大的膽子才敢在皇上面前刺殺阮充媛啊,徐昭儀這是瘋了么?
徐昭儀在御前有此行徑簡直能以弒君刺殺處置,且她被人抓住后猶不自知大禍臨頭,還在瘋狂叫囂「這等姦邪宵小不能容世,更不能留在陛下身邊危害社稷禍及天下」。
跟在徐昭儀身邊的雁凝等人聞言皆嚇懵了頭也不敢抬,只覺娘娘此行此舉仿若中邪……況且即便阮充媛真如她所說,連陛下都安心寵著,她區區一個昭儀哪有那麼大的身份地位去管這事?連皇后都不沾的事也敢伸長脖子插手,說沒私心誰信呢?
事情轉變這樣快,從徐昭儀來找麻煩到堵著門說話,再到陛下出現徐昭儀突襲,前後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跟著被押下去的雁凝等人面色慘白皆知這事定然不會輕易結束,皇上隨後立刻以徐昭儀阮充媛因故受驚的理由將凌波閣和華陽宮各自看守起來。
聽說徐昭儀回宮后不久便平靜下來,察覺自己闖了大禍悔不當初,痛哭流涕地要到皇上和杜阮阮面前來負荊請罪,更解釋自己不過是擔憂陛下和皇後娘娘,更想勸告阮充媛坦白從寬,一時昏了頭才做出這等事。
皇上當然置之不理,事實上李榮海先前安排在凌波閣的眼線那裡一早已傳了消息來:原本形勢複雜但一直往徐昭儀希望的方面發展,她本打算明哲保身靜觀其變,畢竟無論結果如何她都不會有多大損失。今日午膳她用得不多,但用完后就隱隱開始暴躁起來。之後得知早朝鬧得那樣厲害陛下仍無動於衷,她越發惱得厲害,帶著人便來了華陽宮。
這一幕像不像當初靜妃被帶到陛下面前詢問,卻暴躁異常最終不打自招的情況?
——這不是像,這根本就是一條路子。
太醫查驗過徐昭儀用剩下的飯菜,連茶水都細細驗過。如上次靜妃那事一般,徐昭儀同樣是中了一種能令人情緒緊張易怒、亢奮起來便會揭露自己心中真實想法的葯。此葯早在先帝時就是宮中禁藥,當時各路寵妃皇子都曾用它來害過人。這葯見效快作用好沒有後遺症,一般被下藥的人發泄過後之後覺得自己是太衝動無法發現異常。
上次靜妃因為陷害安貴儀和李嬪而在陛下面前被揭發時之所以表現得那麼激動,也是因為中了此葯。而給她下藥的半雨在事情發生後半個多月、突然懸樑自盡,外人說是因為背叛舊主遭人排擠,細查起來卻覺得這事正常得讓人心生異樣。
這葯早在先帝登基后不久就被禁了,皇上那時年歲尚幼不清楚此事,一開始也沒往這上面聯想。還是杜阮阮後來隨口說「靜妃娘娘平日里看著心思縝密不像會露這麼大馬腳的樣子,怎麼這次倒台這麼快」,他才開始留心此事。
靜妃身後有鎮遠大將軍,只要沒親口承認有一絲餘地,愛女心切的孫將軍一定會為她奔走爭取,但她如今連翻身機會都沒有。連這宮裡除皇后外勢力最大的靜妃都能扳倒,幕後之人到底何許人也?他令徐儼和李榮海二人私下查探至今,也才抓住頭緒有了對象。這次的事情鬧得這麼大,顯然是幕後人又一次出手。他壓下朝中聲音軟禁杜阮阮靜待至今,才終於抓到了對方露出的貓膩和線索。
這些事情暫時不能告訴杜阮阮,幸而她也十分心大,經歷過「摸黑殺」「推湖殺」跟「下藥殺」后十分淡然,如這般真刀真槍直接上的與她而言壓根不算個事兒。見皇上面色嚴肅一副「朕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但現在不能告訴你」的模樣很是坦然,反過來拍拍他的肩安撫道:「沒事兒,我懂,陛下去干正事吧,我等你回來。」
「……」
皇上十分感動地給了一個愛的么么噠然後果真走了。小胖摸摸被他親過的地方傻乎乎地笑了下並目送他遠去,待那對浩浩蕩蕩的人馬消失在視野盡頭時她才收回目光,面上不自覺帶上了一抹深思。
她如今可以確定,給自己下藥、陷害自己想殺皇后和殺了李嬪的那個人不是徐昭儀——否則陛下也不會這麼輕描淡寫地放過她。
要知道皇上是那種某日早上起床為添情趣親自給她梳頭,結果梳掉了幾根頭髮都能一臉不高興地看著自己的手,彷彿恨不得把它換成另一隻梳頭好不會掉頭髮的龍爪……的人。他會這麼輕易放過一個意圖傷害她的人,理由不可能是因為捨不得徐昭儀,除此之外……也就只有那一個理由了。
杜阮阮盤腿坐在床上,捧著臉嘆了口氣。皇后總不至於自己害自己再來陷害她,她都走到這高度了也沒必要糟蹋自己的身體為旁人鋪路。徐昭儀也不可能,那這宮裡也只剩下安貴儀、薛充媛和沈寶林三人了。
沈寶林剛進宮不久,李嬪那件事發生時還是個毫無存在感的小宮女,應當沒有那麼大的本事發光發熱,那就只剩下……
她往後一倒仰躺在床上,盯著自己早已熟悉的床幔上的花紋,並不想太快得出答案。
杜阮阮不是聖母,她只是單純地……不太希望對方是自己認識的人罷了。
……
這一日很快就過去了。
第二日早朝,那件事拖了太久,陛下遲遲不作反應,已有御史或大臣打定主意要在今日讓陛下給個明確的說法。
如果是阮充媛幹了壞事,那一定要認罪受罰再也不能入宮!如果她沒幹……她怎麼可能沒幹呢!?就是她乾的!
這個陛下唯一的寵妃,她的存在已經危害到了許多大臣(自己認為)的利益。如果不能除掉她,就算他們成天上朝下朝吃飯喝酒摟著小妾辦事都沒勁!不管他們家裡有沒有適齡的女兒要進宮、不管他們有沒有收人錢財替人辦事、不管他們是不是想討好人或牆頭草,總之這個阮充媛,她就是得認罪!就是得消失!就是不能繼續留在宮裡!
安閣老嫡長子、好容易才借著父親提攜做到三品官的安振平立在人群中,聽著身旁衣冠楚楚的眾同僚們竊竊私語說著待會的早朝,偶爾還有人拉著他義憤填膺地表示幾句自己對某某的不滿和對安府的同情安慰。他一概沉默以對,只回以滋味複雜的苦笑和看似感動的頷首。偶爾瞥一眼站得不遠的父親,目中閃過意味難辨卻難掩得意的光,待開路的太監來時才隨眾人沉默下來。
陛下隨後而至,眾人山呼萬歲行過禮后,這才按部就班開始稟報國事。
便是對陛下在女色之事上的表現再有不滿的朝臣也不得不承認,自當今聖上登基以來,景朝的各方面發展比起先帝時,幾乎可用「一日千里」來形容。陛下在短短半年不到的時間裡不禁設法填補上了先帝留下的空缺,還能在天災人禍頻發的時節安撫災民鎮壓□□,迄今沒有發生一起災民逃難引起暴動的事情。
若是膝下空虛不愛女色這點也能如他們這些朝臣所想一般更為「寬厚隨和」就好了……
這樣想著,正巧朝上的國事告一段落。先前商議過的幾位御史大臣各自使了個眼色,正要一起出列,卻聽陛下語氣平和道:「眾愛卿已無事啟奏?剛巧,朕這兒還有一份摺子沒來得及看,想請諸位幫朕分辨分辨,瞧瞧是真是假。」
說著,便有公公畢恭畢敬地領了摺子捧下來給眾人看。
有人對視一眼心頭一跳,另一些身家清白兩袖清風的卻十分從容地湊上去想瞧個究竟。可才看了第一行字,便驚得後退一步險些撞到身後之人:「這……」
目光隨之驚疑不定地落到了安閣老及安振平一行人身上。下一瞬立刻收回目光,嘴唇發顫不敢再看,皇上卻在上頭慢條斯理地點了名,問:「陳愛卿為何不繼續看了,不如念給眾愛卿聽聽,也免旁人著急。」
「……臣,臣遵旨。」被點名的陳守安心慌不已卻不敢不從,旁人悄悄在後頭攙了一把才有力氣站定。他舔舔發乾的嘴唇,努力穩聲念了起來。
他聲音不大還在發顫,然大殿里誰都知道出了大事,一時間屏聲靜氣鴉雀無聲。只聽見陳守安一人的聲音:「……臣狀告安振平等人私吞災糧、買賣良民、強搶民女、私賣官爵,侵佔良田……安振平一手遮天行徑猖狂,臣一家八口皆已被害,無奈之下拚死以告,望陛下追查到底……」
「……」
誰都知道當今聖上從不做無的放矢之事,這摺子上一條一款時間地點人物罪行全部寫清,陛下顯然是查證以後掌握了重要證據才將其拿了出來。
安家經歷三朝仍巍然不倒可見紮根之深背後之複雜,連皇上之前在安閣老面前都要容忍三分。若非如此,憑皇后體弱如斯壓根無法誕下嫡子的身子怎可能在登基時安然成為皇后?
寂靜無聲的朝堂之上只聽轟然一聲悶響,有人不堪壓力已闔眼暈厥過去。旁邊人連「安大人」「閣老大人」的聲音都不敢喊扶也不敢扶。離他不遠的安振平已面白如紙抖如篩糠,迎著皇上冷漠的目光再也站不住,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半個字都發不出來。
……
安閣老當朝中風,安家被徹查牽連出一串罪證。而這日早朝的消息傳到後宮時,只剩一口氣的皇後娘娘因無顏面對陛下更愧於存世,留下一份遺書並安家若干罪證后服毒自盡。身邊伺候的大宮女緊隨而去撞柱自盡。
自此,不可一世的安家仿若被人在背後操縱般倏然覆滅,再無翻身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