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九 夜宿
漫無目的狂風在窗戶外肆虐,室內只有床頭的一點橘色燈光,庄湄拿著遙控器,同樣是茫無目的的調台。
清一色的偶像劇令人生倦,老套的劇情配上生嫩的面孔,再佐以裝腔作勢的演技,看得庄湄有些頭疼,這旅館的房間很小,不到20平,隔音效果又差,許是遭遇惡劣天氣吧,走廊里的腳步聲沒停過,進來躲風沙的旅人越來越多。
「咚咚」——敲門聲劃過。
「小庄,是我,惠林,我能進來嗎?」
「有事?」庄湄剛勉強自己生出一點睡意來,就被趙惠林的敲門聲給震沒了,她有些被打擾的不耐。
「哦,你已經睡了。那就算了,本來有件事要和你商量呢?」
「公司的?」
「不是。是……」趙惠林剛要說話,就傳來老闆的聲音,「庄小姐,實在不好意思,今晚上住店的人實在是太多了,眼看地下停車場都住上人了,有一個媽媽帶著三個孩子,實在擠不下了,我和小趙商量了半天,希望……」
這時,庄湄披著羽絨服打開門,走廊里正站著那個挽著頭髮的媽媽,及大約十歲、六歲和一個被抱在懷裡約一歲多的三個孩子,媽媽身旁站著爸爸,他滿臉討好,同時又有些尷尬,不知道怎麼開口。
庄湄看著這一家五口人,心裡像是有根隱隱作痛的刺在戳她,她不適的摸了摸後腦勺,作出頭疼的樣子。
「老闆,我看,讓他們住我的房間,我……」
「你和庄小姐同住吧,我立刻給你們再搬上來一床被子,庄小姐,你看怎麼樣?」
「我不能和別人同床。」庄湄脫口而出,隨即又覺得臉上訕訕的,這是溫禧要求她的,而她居然已經習以為常。
氣氛一時兩難,那媽媽哄了哄懷裡的孩子,臉上只剩下黯然。
庄湄出神的盯著那名媽媽,她想了很久,問:「他多大了?」
「哦。一周半。」
庄湄側過頭,眼神堅定又冰冷,「老闆,你去拿個帘子過來,再搬一張床板過來,讓媽媽和三個孩子和我同住吧。」
趙惠林異常意外,她皺皺眉頭,「孩子夜裡會吵的,你還是和我一起睡吧。」
「就這樣吧。趁我沒改變主意之前。」
那爸爸連聲說:「謝謝您,謝謝您,謝謝您……」他普通話十分不利索,說完就樂顛顛的跟著老闆去找床板和被褥,很快就動作迅速的鋪好床,又站起來,禮貌的說了一通,原來他還要幫他的兩個兒子洗澡。
「他動作很快的。」那媽媽背過身去,給一周半的小娃娃沖奶。
「好。」
帘子裝好之後,庄湄便拉上帘子,上了床。
趙惠林發來簡訊,說:「你要是不習慣,歡迎來我房間。」
庄湄無心回復,等那爸爸離開后,門關了,那2個洗完澡的男孩在被窩裡不安生,想要看電視,但還是被媽媽給制住了。
隔著帘子,庄湄的半張臉從被子里露出來。
「乖啊,睡啦。明天我們就能回家。不準淘氣啊。你們看,妹妹多乖,喝完奶就睡了。」那媽媽的聲音很熟悉,亦或許,這世間,所有真正愛自己孩子的媽媽都有這種……天籟般令人平靜祥和的聲音,庄湄側過身去,聽著那媽媽對三個孩子說得一字一句。
「媽媽,外面的風沙真大,我好害怕。」一個男孩說。
「怕什麼,哥哥,我都不怕,你還怕。」另一個男孩說。
「對啊,不怕,媽媽在這裡陪你,爸爸也住在我們隔壁的隔壁,明天就能見到他了。你們倆閉上眼睛,媽媽給你們講個故事,好么。」
「好啊,好啊。」兩個男孩異口同聲的說。
那媽媽開始講老掉牙的故事,她說著說著,庄湄的眼眶就紅了,她鑽進被子里,扼住自己的哽咽,窗戶被風沙走石敲得咯吱作響,屋外的狂風席捲到庄湄的心裡——她不知道她的媽媽如今是生是死,事實上,她更不願承認溫順的母親已死這個事實。
往事的畫卷被一圈一圈的捲起來,母親的樣子倒映在那巨大黑色深淵裡,音容相貌,無一不是昨日的模樣,她太想念母親了,以至於刻意要去忘記她教會她的所有事情。
眼淚混合著頭疼,令庄湄咬緊牙關,蜷縮在床上的一隅,一動也不動,後半夜,她摸到藥盒,吃了2片止疼葯,不知是不是出於對母親、對往日家庭溫存的眷念,她竟忍不住輕輕掀開帘子,想在靜夜裡望一眼那三個在那媽媽懷裡熟睡的孩子。
「別動。」帘子剛掀開五分之一,冰冷的槍口便抵在她額頭上。
庄湄在黑暗裡看不清那人的臉,只知道是個高大強壯的男人。
「你是薄湄嗎?」
庄湄覺得那姓氏分外刺耳,她咬緊下唇,這一場狂風,原來是老天來要她的命。
「說真話,否則。」
「我不是。我想你找錯人了。」
「那薄小姐,就別怪我,搜你的身了?」
「開槍吧。你就能交差了。」庄湄抓住槍身,使勁往自己額頭上磕,「來啊。沖這裡。」
那男人顯然沒想到庄湄會如此反常,居然不怕死自己往槍口上撞。
掙扎間,男人抬手一擊!
「啊!」——庄湄從黑暗中驚醒,房間里很安靜,她舉目四望,大汗淋漓的掀開帘子,原本該睡在那裡的媽媽和三個孩子已經不見了,屋外陽光鑽進室內,她咳嗽了兩聲,推開窗,旅館的附帶餐館里熱氣騰騰的,院子里坐滿了人——這是已經到了吃中飯的光景。
她撫了撫鈍痛的額頭,又對著鏡子照了照,額頭上並無明顯的傷痕,她撥開頭髮,望了望頭皮,頭皮上也沒有。
額頭上,原本溫禧摔手機砸成的傷疤已經做過除疤手術,沒有半分痕迹。
她又對這鏡子望了望脖子和肩膀……
沒有任何淤青,難道又是噩夢?她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的位置,這時又有人敲門,她煩躁的打開門,門外的趙惠林訝然的望著她。
「我來……請你中飯,吃完中飯,我們就要回城中了。」
「我剛醒。洗漱一下。就下來。謝謝。」庄湄關上門,她捂住嘴巴,仔細回憶了昨晚那把槍和那個男人,但是毫無頭緒,慢慢的,她又覺得這是個噩夢。
來回走了幾圈,庄湄開始穿衣服,穿戴整齊后,她對著鏡子,仔細的梳理了一頭烏髮,斌角也掖了又掖,當她轉身時,她發現自己的皮包忘拿了。
一瞧,被扔在靠牆的床邊。
正在她拿皮包的時候,不小心碰了枕頭。
!半個黑色槍柄從枕頭裡露出來,她的動作愣了一下,隨即扔開枕頭,一把槍就這麼安然的躺在她的枕頭下!!!
拿過槍,上面沒有任何徽記,最重要的是,槍里有沉甸甸的子彈。
一絲驚恐從庄湄平素波瀾不驚的眼睛里劃過去,她逆光站著,背影有些僵硬,只見她在窗邊觀察著那些吃中飯的旅客,這時,門外再次傳來趙惠林的催促。
庄湄轉過身,她睫毛微顫,兩隻眼睛眨了眨,隨即換上另外一副平靜的神色,緩慢的把手槍用餐巾紙一層層包好后,放進包里。
下了樓,趙惠林高興的說:「老闆殺了一頭牛,我選了最好的2塊,做了牛扒。」
「……」庄湄滿心戒備的點頭,她來回巡視那些來來往往的客人,「昨天和我同房的媽媽和孩子呢?」
「他們一早搭大巴去城裡了。他們夫妻倆還叫我謝謝你呢。」
「嘗嘗牛扒,我自己煎的。嘗嘗?」趙惠林順著庄湄的目光看過去,「你在看什麼?」
「平靜的,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的,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