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鍾離武承

「見過梅師伯，見過寧清真人，見過孟師姐……」

次日清晨，白崖來到了梅洵靜修的峰頭，卻見寧清真人和孟甜也在這裡。

梅洵與寧清含笑點頭，孟甜卻是撇了撇嘴，對著他翻了個白眼。

「白師侄數年不見，倒是更加老成穩重了。」寧清真人微笑著說道。

「那裡老成穩重了，看他那個光頭……明明是兇殘狡詐好不好？」孟甜在一旁嘀嘀咕咕，聲音雖然輕，但房間里的眾人都是耳目聰明，哪裡會聽不到。

「咳咳，師侄在常道易境苦修五年，可有所獲？」梅洵輕咳兩聲，緩和了一下房間里的尷尬氣氛。

聽到梅洵的話，寧清和孟甜的視線都不由集中到白崖身上。

「常道易境啊……白師侄果然是有大福緣之人。」寧清似乎回憶起了什麼，不由搖頭輕嘆。

「哼，區區一塊陣法朽木竟然也能進常道易境，本宮都還沒……」孟甜悄然背過身去，咬了咬指甲。

她身為陣法天才，常道易境對她而言，吸引力簡直不可名狀，幾乎上升到了短期夢想的高度。

儘管這些年來，她已認同眼前這個青年是同輩中的佼佼者，但此時此刻，心中依然泛起了強烈的酸楚和妒忌。

「兩位師伯言重了，弟子在常道易境五年，也不過剛剛跨過了基礎陣法一關，所獲實在有限。」白崖有些尷尬地回道。

他這幾年來在常道易境也碰到了其他幾個試煉者，所以對修鍊陣法的進度有所了解。他修完基礎陣法一共用了三年，後面兩年才接觸了部分複合型陣法。

相比較主修陣法的修士，可說是慢到了極點，沒什麼可值得稱道的地方。

「五年才修完陣法基礎嗎？」孟甜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但也沒有出言挑釁。

「個人有個人的緣法和長處，白師侄卻不必妄自菲薄。」寧清微微一笑，轉而淡淡地看了身旁孟甜一眼，頓時讓小蘿莉噤若寒蟬，不敢再嘀嘀咕咕了。

「寧清師伯說的是，還有多謝師伯賜下的肉靈芝……」白崖恭敬地回道，「不知師伯可有弟子代勞之事，還望明示！」

寧清頷首不言，笑著看了一眼梅洵。

「寧清師妹確有一事要你效勞，本座也有一事讓你去辦，而且此二事殊途同歸，同出一源，都與一樁三百年前的六扇門公案有關。」梅洵摸著長須說道。

「六扇門公案？」白崖不禁有些好奇。

六扇門作為世俗與仙武宗門之間的緩衝和屏障，無論官府，還是仙武宗門，兩者對其事務的滲透都很犯忌諱。更不用說出手的人是兩個先天武者。

不過，白崖知道梅洵應該有他的說法，若是只想偷偷調查的話，那就不會找他過來。

他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意境武者，但畢竟是前一屆論劍雙榜上的新秀，六扇門肯定會有備案，目標太大了。

「你放心，我們兩個不會讓你去做犯忌諱的事情。」梅洵解釋了一句，便說起了他提到的這件六扇門公案。

眾所周知，六扇門的主要職責和工作就是監督宗門武者在世俗地方上的活動，抓捕那些作姦犯科，但普通公門捕快對付不了的宗門武者。

除了這個主要工作之外，六扇門還有一個不經常履行的職責，那就是審批「新的仙武宗門」，就是將某個宗門加入到「仙凡誓約」的名單之中。

他們這個職責是跟史家配搭執行的，只是通常情況下很少實行。

因為想要加入「仙武宗門」行列的標準太苛刻，不僅要史上出過宗師級別的修士，而且歷史傳承不能少於千年。

這兩條標準很簡單，卻足以卡死那些不正規的綠林門派。

另外一個六扇門不太執行這個職責的原因，就是很多小門小派跟某個大宗門存在淵源，完全可以通過附屬大宗門來得到「仙武宗門」的待遇，不需要走正規渠道。

由於這個「捷徑」的存在，六扇門就更少履行這個職責了。

不過，在三百年前，益州卻有一個小宗門符合了成為「新仙武宗門」的標準，並向益州六扇門申報核定。

這個小宗門叫做「鍾離派」，駐地就在巴境內的武落鍾離山。

武落鍾離山現屬於荊州夷陵地界，但在遠古時期，卻屬於巴蜀的巴國，並且是巴人的起源之地。

武落鍾離實則是武落山與鍾離山的合稱，「落」是當地俗語，指一種量詞單位，有「堆」、「疊」之意。

武落山也稱「佷山」，原名五落山，其實就是一座有五個峰頭的山，後來就諧音成「武落山」了。

武落山東隔長楊溪還有一座撞鐘堖山，傳說此山有鳴鐘懸于山頂，因為它與武落山被長楊溪所隔離，所以叫做「鍾離山」，後人將這兩座山合稱為「武落鍾離山」。

在遠古時期，傳說武落鍾離山山崩，露出兩個石穴，一個石穴色澤丹紅，另一個色澤漆黑。出自丹穴的人，姓巴氏；出於黑穴的人一共有四個姓，分別是婂氏，樊氏，柏氏，鄭氏。

五姓出世后互相爭鬥，後來巴氏勝出，首領務相成為了五姓的廩君。

「廩」即穀倉，民以食為天，故「廩君」就是能惠民、糧食有餘的君主。

五姓在廩君的帶領下，沿著夷水（清江）向東擴張，征服鹽陽女部落後，控制了川東地區，成為後世巴國的雛形。

後來周取代了商，因為周武王姬發曾經藉助過巴人的力量，所以給巴氏首領賜姓姬，並封爵建國。等到了春秋戰國時期，巴人西邊與蜀人為世仇，東邊與楚國爭鬥，國力慢慢衰弱，最後被秦國所滅。

再到天地大裂變時期，因為地域擴大，春秋戰國時期被戰國七雄所吞併的諸侯國幾乎統統復國，但其中只有兩個諸侯國沒能復立。

一個是巴國，另一個是中山國。

主要原因有兩個，一個是這兩個諸侯國的民眾基礎沒有了，二是周圍的列國諸侯視其為死敵，哪怕自損三千也不願讓其復國。

究其根本乃是因為巴國和中山國都不是華夏族，而是異族所創立的國度。

就以巴國為例，雖然周朝時期，巴國被賜姓封爵，但它依然被列國貴族視為南蠻中的西南夷。

因此，巴國和中山國被秦趙兩雄吞滅后，通過人口遷移和消化，逐步泯滅了這兩個異族國度的文化和人口，導致它們後來復國的民眾基礎沒有了。

事實上，這也是「鍾離派」後期發生悲劇的主要原因。

鍾離派與諸子百家，以及佛道兩教所成立的仙武宗門不同，它紮根於巴人的起源地——武落鍾離山。

神州絕大部分仙武宗門，包括現今的邪宗魔門雖然理念有詫異，但都是以人族或者說華夏人族的天道為宗旨。而鍾離派卻不同，它的武道宗旨很奇特，是古巴人信仰的巫族教義，並且一直致力於巴人的復國。

武落鍾離山在當時已經歸屬於荊州，主峰在夷陵地界，但在遠古時期，這裡屬於巴國，是巴蜀的一部分。

因此，當鍾離派向六扇門申報仙武宗門的裁定時，白崖完全可以想象荊益兩州的其他仙武宗門是個什麼心情。

當然，鍾離派既然有實力申報仙武宗門，門中自然不乏智者。

他們知道本門教義容易引來攻訐，並且荊益兩州的世俗國度早已穩定，不可能從蜀楚兩國中間再分裂出一個巴國，所以在申報時，他們已經放棄了很多不合時宜的追求，力圖融進當下仙武宗門的圈子。

不過，鍾離派依然低估了世間的惡意。

僅僅數年之後，荊益兩州的六扇門不等史家整理完鍾離派的材料，就以一個很牽強的理由裁定鍾離派不夠資格加入「仙凡誓約」，也就是說鍾離派沒能成為新的仙武宗門。

這個裁決一出，鍾離派的命運就已經被註定了。

一個擁有宗師傳承，駐地明確，又沒有受到「仙凡誓約」約束和保護的門派，就如同一個美女脫光了站在一群饑渴大漢的中間，後果自然可想而知。

鍾離派最終為他們的天真和魯莽付出了代價，不到三年時間，這個原本有實力加入仙武行列的小宗門就從世間消失了。

認真來說，這是一次人族的內戰悲劇，絕對違背了「仙凡誓約」的精神和宗旨。

可惜的是當所有人都認為錯誤不再是錯誤時，那錯誤就成為了正確。

此後，有關鍾離派的消息都成為了禁忌，這裡面關係到的人和事幾乎牽扯了兩州所有的仙武宗門，同時也包括六扇門和兩國朝堂。

「梅師伯，既是如此，難道三百年後的今天，還有人想給這樁公案翻案？」白崖聽著聽著，就聽出味道來了，頓時驚訝地問道。

「白師侄果然聰慧……」梅洵和寧清對望一眼，有些吃驚白崖的政治嗅覺。

換個年輕後輩，可沒辦法這麼快就察覺出來。

「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年的是非早已平淡，人事也已面目全非，荊益兩州為鍾離派翻案的呼聲也開始響起。」梅洵輕嘆道，「其實這些年來，益州以青城、峨眉為首，荊州以武當為首，都有意願幫鍾離派平反，並重立宗門……」

「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