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第一百零二章
傅昭說話的語氣雖然輕鬆,神色也極坦然,可梁靜笙卻隱隱地有些難受,因為她大約明白傅昭這麼做的緣由,可卻再說不出什麼話了,事已至此,她還能說什麼呢?
傅昭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梁靜笙便順勢坐了下來,下意識地拿起了碗筷,開始繼續吃飯,本就沒有什麼胃口,這會兒更是味同嚼蠟。可此刻除了吃飯之外,她一時想不出還能做什麼。
傅昭在一旁也是著急,可這話到了嘴邊卻終究沒能說出口來,說他一點兒不在意,莫說梁靜笙不信,他自己也是不信的,可若要說他在意,那恐怕梁靜笙只會更難受。於是他能做的,便只剩下靜靜陪伴。
直到碗中沒了米飯,梁靜笙才抬起了頭。傅昭的目光灼灼,只要是個活人,都能感覺得到。此刻的傅昭,讓梁靜笙不自覺地嘴角微翹,因為他看著就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滿臉都是無措和忐忑。沒能忍住,梁靜笙伸出了手,撫上了他的臉,他還這樣年輕,往後的數十年,她該怎麼待他,才能讓他不為今天的這個決定而後悔、遺憾?
隨著梁靜笙的動作,傅昭的眼神迅速地從迷茫變成了繾綣,梁靜笙一直與他對視,很快發現了他的變化,突然就覺得貼著他臉的手心炙熱了起來,此刻她的第一反應是收回手,可她的動作快,傅昭的反應更快,在她稍有動作之時已經緊緊壓住了她的手。
「夫人,為夫的臉摸著可還順手?」一邊說著,一邊還『幫』著梁靜笙又摸了自己的臉幾把。
「……」梁靜笙想,這人死過了一回,終究還是有些不同的,她的臉皮是愈發地薄了,傅昭則和她相反,這臉皮恐怕都要趕上豬皮了。
這麼想著,梁靜笙沖著傅昭微微一笑,趁著他失神之際,狠狠地捏了他臉一把,而後佯裝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皮太厚,沒什麼感覺。」
傅昭摸了摸自己的臉,而後邪氣一笑,沖著梁靜笙嘿嘿了一聲,「為夫看著夫人的臉甚嫩甚滑……」後頭的話,傅昭沒有說,可那伸出的手,卻已然表明了他的心思。
梁靜笙立馬護住了臉,三步兩步就衝到了屋外,傅昭緊隨其後,卻總是刻意地拉後幾步……這麼笑鬧著,那事兒便似乎暫時被掩過去了。
傅昭不用回營了,是不是立馬下山好像就沒有那麼重要了。在山上的這些日子,梁靜笙因著傅昭有傷的關係,總是讓傅昭多休息,天一黑就趕他去睡覺,中午也不忘催促他去小憩。今天,卻算是破了例了,並未直接在飯後便催他去躺躺,而是直接去了廚房。
終於不用在床上『挺屍』,傅昭高興得不得了,趁著梁靜笙尚未反應過來,他已經拿著不知從誰個屋裡找出來的釣魚竿興沖沖地就往山間的小溪去了。
待梁靜笙清洗完鍋碗瓢盆從廚房出來,傅昭已經沒了影,只桌上多了一張紙,上書四字:晚上開葷。
「……」梁靜笙的第一反應是去看那隻被她越養越瘦的豬,仔細看了一圈兒,四肢俱在,耳朵鼻子也完好。確定它沒事,梁靜笙捂住鼻子轉了身,這味道恐怕時間再長她都適應不了。
不是豬,那是什麼?天空處傳來一聲鳥的鳴叫聲,算是給梁靜笙提了個醒,她眨了眨眼,所以,前幾天傅昭一直形容那飛過的鳥怎麼怎麼好看,不只是覺得它好看,還想象了它被擺在飯桌上的模樣么?想起傅昭胸口的傷處,梁靜笙皺了皺眉,小跑著進了這寨中擺放兵器的地方,確認被雁姐他們留下的那箇舊弓還在不在。
那弓上的灰塵好似又厚實了些,梁靜笙緩緩舒了口氣,還好不是。可不是殺豬,也不是打獵,這葷到底從何而來呢?尋遍了這些日子傅昭喜歡賴著的地方,依舊沒有發現他的蹤影,梁靜笙眉頭緊蹙,難道……他下山了?不是沒有這樣的可能性。
一時間,梁靜笙只覺得有些進退不得,她畢竟是個女流之輩,便是傅昭受了傷,她也未必能追上他的腳程,更何況他不止離開了一時半會兒。且,經過那事,她確實有些害怕了,因為她其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能耐。
梁靜笙往臉上潑了不少冷水,想壓下煩躁的情緒,清理紊亂的思緒,她什麼都想不出來,只不停告訴自己,傅昭不會再一次扔下她,他既然說了晚上開葷,那麼也就是說,他晚上之前一定會回來的。而她,只要等著就行。可這樣的等待,無疑是煎熬的,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終點。
「阿笙,你快來!」傅昭輕快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梁靜笙立馬起了身,不過幾步的距離,她的氣息已經不穩。
傅昭愣了一下,因為梁靜笙臉上輕易可以看出的憔悴之色,他皺了皺眉,「你中午沒有睡會兒么?」
梁靜笙的唇抖了半天,十分勉強地開了口,「你去哪兒了?」此刻,她只能看見眼前的他,只想問他的去處。
傅昭抬了抬手,示意梁靜笙看他手中的魚簍,略有些無辜地說,「我去釣魚了。」見梁靜笙臉上漸漸有了怒意,傅昭忙又說,「最近天天吃素,我看你沒有什麼胃口,剛好那天閑逛,發現那溪中有魚,雖然不太大,可數量不少……釣幾條給你補補身子也好……」
言語之中,傅昭處處為她,梁靜笙這火就有些發不出來了。可憋著終歸難受,「那你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
傅昭輕咳了一下,「你剛不是在忙嘛,我怕吵到你,就給你留了個條兒。」傅昭可不敢明說去處,就怕她不止不讓他去,還會監督著他去午休。其實,他體質不錯,那葯也好,他那傷早就好差不多了。傅昭依舊裝著沒好,無非是特別稀罕梁靜笙掛心他,擔心他的那種感覺。
梁靜笙一直看著傅昭,自然發現了他眼神和言語之中的閃躲,多少也有些懊惱,要不是擔心他的傷,她怎麼會允許自己跟個護著雞崽的母雞一般,偏偏這崽子還不領情,四處撒歡兒。
伸手接過傅昭手中的魚簍,梁靜笙往裡看了看,若不是那魚一直動彈,她幾乎發現不了它們的存在,這麼小的魚,這魚鉤得多小啊?梁靜笙狐疑地看了看傅昭,還是剛才的那套衣裳,可不排除他撈完魚又換回這身衣裳的可能性。
「沒下水?」要是傷處泡了水……梁靜笙眼裡開始冒凶光了。
見此,傅昭拚命搖頭,「沒有沒有,絕對沒有,我連腳都沒濕。」
「過來我看看。」
若是往常,傅昭也便坦然以對了,老夫老妻的嘛!可這會兒,他知道梁靜笙的那股子火氣還沒完全散盡,於是小媳婦一樣揪住了自己的領口,「夫人,天色尚早,不如等天黑透了,為夫的再好好伺候你,可好?」
「傅昭!」
「白日宣X雖然不大合適,可誰讓是夫人的吩咐呢?為夫我這就捨命陪夫人了。」一邊說著,傅昭的腰帶已經落了地。半褪了外裳,傅昭已經立在了梁靜笙跟前,「這裡衣,是夫人幫我脫,還是我脫給夫人看?」
梁靜笙只覺得熱氣上涌,臉色漲紅,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的。
「你別動!」
傅昭於是雙手攤開,一副任你為所欲為的模樣。
梁靜笙捏了捏手心定神,而後伸出了手,徑直朝著傅昭的脖頸處伸去。傅昭本來只是想言語調侃調戲一番梁靜笙,可她這手一伸,傅昭臉上的表情瞬間就變了,有些驚訝,又有些期待。
梁靜笙卻對他面上的變化視而不見,只是自顧自地伸手探了探…..裡衣有些濕意,脖子、後背上也有些,衣袖乾的地方多,應該都是汗水。
「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去換身衣服。」剛才動作的時候確實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只想著要是被她發現了他說謊就要他好看,可這會兒……
「阿笙,我難受。」傅昭的聲音有些沙啞。
聽了這樣熟悉的話語,梁靜笙的第一反應是低下了頭,沒有異樣,梁靜笙的臉瞬間就紅透了。她都在想些什麼啊!
傅昭將她的動作看了個清清楚楚,只低低地笑了起來,不怕死地說,「身上都是汗,黏糊糊的,難受死了。」
「魚給我,你去去換衣服,立馬回屋去換衣服。」
「阿笙。」
「又幹嘛?」梁靜笙炸毛了。
「幫我洗洗吧,我身上的傷好的差不多了,可以下水了。」
自從山上只有他們二人開始,傅昭不時地讓梁靜笙幫著他洗洗,梁靜笙總是推說他傷口尚未痊癒,最多給他擦一擦……背。其實梁靜笙也知道,傅昭一定是難受的,這樣的天氣,擦和洗,區別是很大的。
雖然原來也不是沒洗過,可梁靜笙就是覺得不好意思,若傅昭還是原來的傅昭,她或許還能一咬牙一閉眼就給洗了,可傅昭的皮愈發厚實,她皮薄,有些扛不大住。
可往日終歸是往日,今時不同往日了。
「你先回屋等等,我去燒水。」這便是同意了的意思了。
傅昭眼睛賊亮,面上的喜色藏都藏不住。「不用燒水了,天這麼熱,用冷水就行。」
梁靜笙沒說話,只是看著他,眼中的意思分明。
「那不然,我幫你燒火?」
「……」
「你水燒好了叫我,我來提?」
「……」
梁靜笙將水慢慢倒進鍋里,適時地添柴。這麼些日子以來,她唯一沒有擔心過的,便是柴了。想來,當初雁姐他們準備了這許多,應當是為了過冬的。
鍋里的水漸漸有了動靜,梁靜笙又坐了會兒,待那動靜漸漸平息,正待起身,卻聽見了叩門聲。一回頭,便看見了傅昭,他懷中抱著換洗的衣物,旁邊放了個木桶。
「我想了想,直接在這裡洗最方便了。」
不可否認,傅昭是對的,水缸便在廚房外頭,廚房裡頭的鍋里便是熱水,真是沒有比這更方便、更省力的地方了。
「這桶?」浴桶都是一樣的,梁靜笙有些吃不準這是不是她的那一個。
「…..總不能,讓我用明雁的那個吧?」
「……」好像是不大好。若是不讓傅昭用她的……想起傅昭夏日在家沖涼,都是一桶涼水直接從頭頂往下淋,現在他的狀況肯定是不能那樣的。
梁靜笙挪了幾步,指了指廚房的某處,「放那兒吧。」
這木桶是雁姐讓手下專門為她做的,她用著挺合適的,傅昭這麼大個子往裡一塞,卻有點兒擠的慌。
梁靜笙正想再往桶里攙些熱水,傅昭卻突然起了身,濺了梁靜笙一臉一身水。
「傅昭!」梁靜笙將臉上的水擦掉,有些生氣。
「坐著,褲子不好脫。」傅昭有些委屈道。
衣服濕了之後貼在身上,確實是難受的,梁靜笙轉過了身,拿了一塊布往傅昭的方向扔去,「一會兒弄好了,蓋上。」
梁靜笙雖然沒有明說,可她是什麼意思,傅昭那是門兒清,將濕褲子往外一扔,傅昭慢條斯理地坐了下去,讓那布飄在水面之上,之後,用梁靜笙絕對聽得到的音量『小聲』說道:「又不是沒看過。」
若不是惦著他胸口的傷處,梁靜笙真想直接走人。飛快地瞄了眼傅昭此刻的情況,梁靜笙忍住了到了嘴邊的笑意,那姿勢她光看著都覺得憋屈、難受。讓他在桶里脫褲子確實有些為難他了。
「前頭你自己慢慢洗,我幫你擦背。」
傅昭聞言『哦』了一聲,然後拿起剛才梁靜笙給他遮擋某處的布直接就往身上撩水。
此刻,梁靜笙略有些僵硬地保持著伸手的姿勢,她正準備將另一塊布遞給傅昭。雖然此刻傅昭的姿勢並不能讓她看見什麼,可少了那塊布,她就是會覺得不自在。微微挪開了視線,梁靜笙開始加快手中的動作。心中更是打定了主意,給他洗兩遍背,她就出去等著。
「嘶~」傅昭突然出了聲。
「怎麼了?碰到傷口了?」梁靜笙很有些緊張。
「阿笙,別太用力,我皮薄。」
「……」除了豬,就沒見過比你皮還厚實的了。雖然這樣想著,她手上的動作終歸輕了些。
「嗯,再重一點……」
「這兒有點癢,幫我撓兩下……」
「水開了,阿笙幫我加點熱水……」
「太燙了,再摻點冷水……」
「我在裡頭不好調水是吧,那我先出來?」
出了廚房的門,一身不知道是汗還是水的梁靜笙想,必須下山,馬上就下山。
有些時候,人就是這樣,一直待在什麼地方,便煩悶地想儘快離開,可真到了要離開的時候,卻又莫名有些捨不得。
看著梁靜笙回頭看了許久,傅昭走到了她身邊,輕輕摟住了她的肩膀,「要真捨不得,咱們就再住個十天半個月的?昨晚上那魚挺好吃的。咱們再吃幾次再走?」
想起昨天那魚,梁靜笙皺了皺眉,明明一點點大,骨頭卻不少,也就魚湯喝著不錯。
「天不早了,走吧。」遲早要離開的,待得越久,不舍的情緒也許會越強烈。
到了山下,日頭已經很大,梁靜笙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有些頭疼,他們現在要怎麼走?若靠步行,要走多久?天黑之前能找到吃住的地方么?梁靜笙有些著急,身邊的傅昭卻一副悠哉的模樣。
「我們現在怎麼走?」
傅昭抬頭看了看時辰,「再等一會兒。」
「等……什麼?」
梁靜笙坐在牛車上,捂嘴偷笑。
「不是讓你弄輛馬車來嗎?你怎麼給弄個牛車來?」
「傅校……傅兄弟,牛車不是挺好的嗎?瞧,多穩當,想自己走走,輕輕一躍,就下車了。馬車那是快啊,可要是運氣不好,碰上一匹瘋馬,你想讓它停,它都停不下來……」
「……哦?」
「咳,還不都是我那婆娘,看到我兜里有銀子,非說是我原來私藏了的……沒辦法,剩下的就夠雇個牛車了。」
好半響,傅昭沒能說出話來,因為他媳婦兒在一旁虎視眈眈坐著呢。
「阿笙,熱不熱?」
自然是熱的,牛車走的慢,幾乎帶不起什麼風。便是有風,也熱乎乎的。可有牛代步,總比自己走著強。這汗,出著出著,也便習慣了。
一路上傅昭都挺忙的,一會兒給梁靜笙擦汗,一會兒給她遞水,一會兒給她打扇子。
終於到了鎮上,三人都鬆了口氣。梁靜笙覺得自己就像是從水裡撈起來的一般,衣服全貼在了身上。這會兒她只想沐浴、更衣。
梁靜笙浸入浴桶,剛打濕頭髮,就愣了一下,剛剛她是難受地什麼都想不了,傅昭讓她幹什麼,她就幹什麼了,這會兒卻突然想起傅昭來,雖然他那傷處昨個兒看著已經好許多了,可萬一他行事太過大氣,又給它折騰裂了可怎麼辦?這麼想著,她便有些待不住了。可她現在這幅模樣,想要馬上起身,那絕對是不可能的,只隨意地將身上的汗水塵土洗了洗,便起了身。
梁靜笙剛出房門,正在猶豫是敲左邊的房門還是右邊的房門的時候,傅昭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怎麼洗這麼快?」
看傅昭比剛才分別之前灰頭土臉的模樣沒好上多少,衣裳未換,只額頭髮梢有些濕意,梁靜笙就知道他還沒來得及打理自己,「我怕你粗手粗腳,又禍害了傷處。」說完這話之後,梁靜笙其實有些後悔,因為她看到傅昭身後上來一個陌生男子,看著傅昭的目光中透著些鄙夷之色。她是這些日子在山上教訓傅昭教訓慣了,忘記這裡不是只有他們兩人的山上了。
那人雖然繼續走著,目光卻一直逗留在梁靜笙和傅昭這邊,傅昭也看見了他眼中的鄙夷、甚至期待之色,卻只視而不見,只十分溫馴地點了點頭,「是啊,我也挺擔心自己手上沒輕沒重的,到時候傷口反覆,又要浪費葯,所以這不等著你洗完了再給我洗嘛。」
「……」傅昭說的理所當然,梁靜笙一時無言。
面對梁靜笙的無言,傅昭卻坦然道,「幫我沐浴是個體力活兒,先吃點兒東西,一會兒才有力氣。」
雖說是厭倦了山上的清淡飲食,這才下了山的,可傅昭點的幾個菜看著也極素淡,天氣不好,根本就吃不下大魚大肉之類的葷腥。
用飯期間,兩人交流不多,多是碗筷碰觸發出的聲響。傅昭先放下了筷子,梁靜笙看了他一眼,繼續埋頭苦吃,傅昭回看了她一眼,瞭然地笑了笑,在屋子裡走了幾步,拿起盆邊搭著的布就給梁靜笙擦起了頭髮。
因為他突然的動作,吃的甚急的梁靜笙嗆了一下。
傅昭給她輕拍後背順氣,而後繼續手上的動作,「頭髮還滴水呢,我給你擦擦乾。」
「我自己來。」梁靜笙放下了碗筷,準備伸手去接那布。
「你再吃點兒,慢慢吃,別急。」
梁靜笙嘟了嘟嘴,已經能想象一會兒傅昭要說什麼了,無非是我幫你擦了頭髮,禮尚往來,你也幫我沐個浴……那悲憤的小心情,都化成了食慾。待得碗盤之間無菜飯可夾,梁靜笙才驚覺自己好像是吃撐了。
看梁靜笙對著一桌子空碗、空盤發愣,傅昭摸了摸她的頭,「還餓?可不能再吃了,不然積食了更難受,不然我們晚上早點兒開飯?」
從小到大,從前世到今生,梁靜笙從來沒有被當做『飯桶』對待過的經驗,這一刻她的心情很是微妙,可她那對傅昭的『小人之心』的揣測又萬萬不能說出口來,不然萬一傅昭推說那只是她的主觀臆測,那她……
「這客棧的廚子手藝挺好的……」憋了半響,梁靜笙道。
「吃飽了?」
「嗯。」梁靜笙重重點頭,等著他接下來的話,這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早死早超生!
「稍稍消消食,等等睡一下,晚膳好了,我叫你起來。」
梁靜笙眼睛微瞪,莫不是她聽漏了什麼?消消食?一邊替他沐浴,一邊被他調戲,一邊消么?
捏了捏梁靜笙的臉,傅昭笑的愉悅,「這客棧里的小二也不容易,上有八旬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稚兒。」
梁靜笙想,她大概是有些累,怎麼就聽不懂傅昭在說什麼呢。
傅昭為梁靜笙梳順了頭髮,順手綰了個鬆散的髮髻,「夫人一路奔波,太過疲累,讓夫人在這般勞累的情況下伺候為夫沐浴,為夫心有不忍。剛好那小二身世可憐,我這一思量,讓他付出點兒勞力,服侍我沐浴,我給他點兒酬勞,讓他養家糊口~」說完,傅昭一臉正色地看著梁靜笙,可那眼中分明流露出一種意思:誇我,快誇我!
「吃飽了,有點兒困。」說著,梁靜笙打了個哈欠。而後看了眼傅昭,眼中有些驚訝之色,「你怎麼還在呀?不是說要去沐浴嗎?去吧,一身的汗臭味兒,趕緊去洗洗。哦對,洗完了也別馬上過來,我一路奔波,太過疲累,要好好睡會兒。」
傅昭走出門外,聽梁靜笙在內插上門閂,才轉身離開。下樓走了沒幾步,見有一人站在不遠處看著他。看到那閃瞎人眼的紅色,傅昭的第一反應是皺眉。那樣醒目的顏色,他除非眼瞎,否則真難裝作沒有看到。
那人幾步就到了他近前,傅昭語氣不善,表情也滿是不耐:「你怎麼在這兒?」
「怎麼著,不過幾天不見,媒人就扔過牆了?」
即便她什麼也沒說,傅昭也很快想通了其中的關節之處,當初她等於是由他招安的,自然是歸到他們大營,肯定是那小子辦事沒注意,被她知道了。傅昭本來還想著趁這機會帶著阿笙兩個人到處走走,這回恐怕,走不脫了。
「我是看在笙妹子的份上才來提醒提醒你的,對於你以傷博同情的事兒,我家浩鑫挺生氣的。若是前一段他確實沒有什麼時間,偏偏你命不好,最近他得了閑,正往這兒趕呢。要我說呢,你還是乖乖地在這兒等著他來,不然……恐怕咱們就做不成親戚了。」說著,她做了一個稍稍有些遺憾的表情,好像事情已成了定局一般,看得傅昭咬牙切齒。
「准『大表嫂』的恩情,傅昭銘感五內,沒事兒你就別在這礙眼了,應該也快出嫁了吧?還不回去綉嫁衣去,就不怕趕不上,大表哥反悔了嗎?」
雖然這婚事是御賜的,不是說反悔就能反悔的,但傅昭這話還是十分讓明雁覺得堵心。她冷哼了一聲,「我的事兒就不勞你費心了,管好你自己吧。」
「彼此彼此。」傅昭似乎就在等她這句話,接的極快。說完,也不等明雁再說些什麼,轉身便又上了樓,至於沐浴什麼的,等她走人了再說,反正他一個人洗的時候那都是極快的。
明雁在原地站了會兒,只覺得滿腔的怒氣,好心沒好報是什麼意思,她今個兒算是體會了。一想起嫁衣,明雁又頭疼了起來,讓她舞刀弄槍那都不是事兒,讓她拿繡花針,當真是為難她了。幸虧她打聽了一番,得知這鎮上有個婆婆綉藝極好。聽說嫁衣要自己綉,明雁仰頭望天,綉一下和綉幾百上千下,應該區別不大吧?
出門遇見心上人是一種怎樣的心情,若是以往的任何一天或者以後的任何一天,明雁大約都會覺得幸福得不得了,可今天……明雁眨了眨眼,剛剛下馬的是她家浩鑫沒有錯,看周圍人的反應和她那顆不受控制撲通撲通狂跳的心臟便能知曉。可……不是說還有幾天才能到嗎?明雁想,總不會是因為他也如她想他一般地思念於她,所以加快了腳程。
在原地稍稍愣了下神,明雁想起了她此時此刻在這兒的原因,猛地瞪大了眼睛,轉身就想溜。
「顏敏。」
聽見這一聲,明雁十分沒骨氣地軟了腿,咬著牙邁了半步,有些僵硬地轉過身,不大自然地對他笑了笑,「這麼巧,我剛好路過這兒,聽說這裡有個婆婆做的嫁衣特別漂亮。」
慕容浩鑫沒有說話,只用那雙不似凡人的眼睛看了她一眼,明雁頓時三魂七魄全部出走,『她』浮在半空中,看見那個被美色迷得傻乎乎的自己獃獃地說,「我就是來警告傅昭,讓他乖乖等你來。不然,咱們就不把阿笙嫁給他。」
「就算他乖乖等著,我也沒打算把阿笙嫁給他。」
「啊?為什麼啊?」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時候,出於道義,也該問問那位道友是因何而掛的。
「心眼不少,手段太多,阿笙會吃虧的。」
「……」傅道友,一路好走。
「阿笙人呢?」
「應該在樓上吧。」
經過明雁這麼一提醒,不想熏壞媳婦兒的傅昭極快地洗了個囫圇澡,三步兩步就想上樓守著梁靜笙,只守著門口也好,生怕遲去一步,她就被人給偷走了。沒想到好死不死的,正與進門的慕容浩鑫撞了個正著。
傅昭的眼神落在了明雁身上,惡狠狠的:你家這個是姓曹名操,還是姓李名哪吒?
明雁無辜地眨眨眼:呵呵都不是,他只是太想我了,那馬都快要累死了。
慕容浩鑫很直接,「阿笙呢?」說著,就要往樓上走。
「你幹嘛?阿笙累了,在睡呢,你別去吵她。」
慕容浩然上下打量了傅昭一番,輕哼了一聲,「近來麻煩你照顧阿笙了,現在有我和顏敏在,你可以走了。」
傅昭站在樓梯中間,伸手抓住了兩端,「大表哥你客氣了,阿笙是我未過門的媳婦,我照顧她那都是應該的。」
「阿笙不會進你家門。」
「慕容浩鑫,你只是阿笙的表哥,不是她父親,婚姻大事,你沒資格替她做主。」
「有沒有資格你說了不算。」
梁靜笙雖然順著傅昭的話,說她要好好休息,可客棧這樣的地方,她終究不敢熟睡,特別是傅昭不在身邊,她心中有些不定。她的房間離樓梯並不大遠,傅昭音量稍大,她便聽見了,只是隔著門聽著不大清楚,以為他與旁人有了衝突,匆忙對鏡整理了下髮髻和衣裳,便打開了門。
從上往下看,最為顯眼的是身著紅裳的明雁,而後是一身灰衣的慕容浩鑫,再然後才是抓著樓梯左右欄杆不讓兩人通行的傅昭。梁靜笙走到傅昭身後,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傅昭,你攔著大表哥和大表嫂做什麼?」
聽見這個稱呼,明雁紅了臉,偷偷看了眼慕容浩鑫,見他沒有駁斥梁靜笙的話,心中一陣雀躍。
「雖然高了些,可瘦了不少。阿笙,你這回擅自出門,可知家裡人有多擔心?若你出了什麼事,你讓我們……」
「是我的錯,讓你們掛心了。」
傅昭輕拍了拍梁靜笙的背,「不傷心,別難受。阿笙這回完全都是因為我,要打要罵都沖我來便是。」
「你?這事是我們的家事,與你無關。」
「怎麼就和我無關了?我和阿笙……都拜過天地了!」還入過洞房,不過那都是前世的事。似乎是怕慕容浩鑫不信,也怕他問時,梁靜笙露了破綻,傅昭搶著說,「就在大表嫂待過的那山上,好些日子了。」
「我記得你剛才還說過,阿笙是你未過門的媳婦。」
「我那不是怕你責罵阿笙嗎?」
「你現在說出來,難道我就不會說阿笙了?」
「你先是讓我走,後頭又說我是外人,我沒辦法了,才表明身份的。」
「身份?你們一無父母之命,二無媒妁之言……」
「慕容浩鑫……」怕慕容浩鑫一時情急說錯什麼話,明雁打斷了他,「你們找個地方慢慢說,我和阿笙先回屋去了。」明雁說罷,拉著梁靜笙的手就走,「讓他們倆說去,阿笙你住哪間屋,咱們說說悄悄話。」
被明雁這麼一打斷,慕容浩鑫清醒了些,他回頭看了看周遭聚攏過來看熱鬧的人,皺了皺眉,「去你屋裡說。」
傅昭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去哪裡說都可以,反正結果都是一樣的。
梁靜笙怕慕容浩鑫和傅昭一言不合打起來,有些不想離開,明雁力氣大,不顧她的微微反抗,徑直把她往樓上拉。「你在旁邊,他們反而說不開。」其實明雁想說的是,你在跟前,他們便是打起來,也束手束腳的。這男人么,不打不相識,感情都是打出來的,他們寨子里的那些就都是,不服?打一場便是。
「放心,他們有分寸的。」到了屋裡,梁靜笙坐雖坐了,卻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明雁自顧自地喝了口水說道。
「對了,你真和傅昭拜堂了?早知道你們要拜堂,就給你們準備好喜服了。咳咳,你們拜堂之後有沒有洞個房什麼的?」
「雁姐~」
「都是一家人,怎麼這麼見外呢?」
梁靜笙眼睛一眨,從善如流叫了句,「大表嫂。」
「唉,這小嘴甜的。放心,萬事有大表嫂呢!我知道了,是不是傅昭傷沒好,所以才沒洞成房的啊?」
「大表嫂,我和傅昭沒……」
「沒拜堂啊,還是沒洞房啊?行了你別解釋了,我都知道的。你大表哥也不是個傻的,一會兒就能轉過彎來,你們要是真拜了堂,洞了房,還能要兩間屋?」
「嗯,傅昭他還是很守規矩的。」這樣的時候,還是替傅昭說說好話吧。
「你表哥沒壞心,他是覺得傅昭心眼多,怕你以後受委屈,你要真喜歡呀,他也不會棒打鴛鴦的。」
「我知道的,大表哥是個好的。」
「自然,也不看看他是誰的夫君。」
看明雁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梁靜笙笑的開懷,他們今生也會與前世一般幸福。
傅昭和慕容浩鑫『談』的還算順利,慕容浩鑫依舊是一副謫仙的模樣,傅昭么,梁靜笙默默地遞了一個雞蛋給他。雖然最近太陽曬的多,他黑了不少,可那塊淤青還是挺明顯的。
「阿笙,你幫我揉。」雞蛋又回到了梁靜笙手上,有些燙手。
「手斷了?要我幫你接一下嗎?」慕容浩鑫涼涼道。
傅昭指了指自己的傷處,「知道什麼是打人不打臉嗎?我顧念你婚期在即,你倒是打的順手。」
「嗯,你那婚期,遙遙無期。」
「有種的咱們再出去打一場。」
「今天不打了,等哪天你臉上的淤青散了再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