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九十九章
三天,真的沒有想象中那樣久。好好洗漱了一番,一挨著床,這段日子的疲憊便立時顯現了出來,就這麼半昏半病的,日子一下子就到了三天後。
若說與三天之前相比有什麼不同的話,無非是梁靜笙比三天之前更憔悴了一些。早起下床還沒有太多力氣,在想到今天就能見到傅昭之後,梁靜笙突然就精神了起來。
「今天,我自己過去吧。」想起上回的情形,梁靜笙就覺得有些對不住馮凌。其實傅昭的事本也與他沒有太大的關係,之所以找馮凌陪著走這麼一遭,無非是梁靜笙給自己找了一個非來不可的借口。這會兒想起,她多少有些衝動了,還連累了冼大夫,大老遠地跑這一遭。
同樣的,馮凌也想起了上回的情形。他以為,雖然他幫不上什麼忙,遇上了那些個士兵,可能還是只有挨打的份,可一個人挨打和兩個人挨打還是有些區別的,至少可以分擔分擔。若他不在,梁靜笙一個女子,總歸不妥,於是便道,「送佛送到西。」
似乎是怕梁靜笙再說些什麼,馮凌又道,「反正也去過一次,那路我也是認識的了。」
七月多的天氣,已經熱得讓人覺得不舒服了。只站了一會兒,梁靜笙背上的衣裳已經濕了,稍稍一動,就貼在了身上。
「不然,咱們去那邊樹蔭處等等吧?」看出了她的不適,馮凌開口道。
梁靜笙搖了搖頭,拒絕了馮凌的建議,「應該快來了吧。」都已經等了那麼久了。
「跟我來吧。」說曹操,曹操便到。
根本不想開口詢問,為何信物一早便遞了出去,他人卻這麼遲才出來。梁靜笙想,他大約是想給她個下馬威。自從那事之後,他們看對方應該都是一樣的感覺:不順眼。
不過這些現在都已經不重要了,現在唯一重要的是,她能見到傅昭了。想起這個,梁靜笙突然間忐忑起來,她憋著一股子勁從雲州趕到這裡,到了這一刻,卻突然有些近情情怯。面前浮現的,是傅昭得意時候的表情。罷了,讓他高興一下,也不是不可以的。
董文燁突然停了下來,梁靜笙有些緊張地問,「傅昭,在裡面?」
「你先換身衣裳,你一個女子在營中走來走去,影響不好。」梁靜笙想起一路行來遇見的那些個擠眉弄眼、交頭接耳的士兵,點了點頭,反正便是折騰,應該最多也就折騰這一下了吧?
與梁靜笙想的不同,董文燁給她準備的並不是士兵的衣服,那衣服穿起來,讓她更像是哪家的小廝。想起剛才跟在董文燁身後的情景,梁靜笙冷笑,董文燁也只能占這樣的便宜了。
終於還是到了地方,梁靜笙深吸了口氣,正待進屋,董文燁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還不等梁靜笙出言詢問,耳邊傳來了略熟悉的嗓音,是一個女子,幾天前差點兒揮鞭抽了她的,想讓她印象不深刻都很難。
梁靜笙眼中寫滿了『怎麼回事?』
董文燁卻只是聳聳肩,低聲道:「如你所見,每回傅昭醒過來,她都是在的。她那身份,誰敢攔她?怎麼樣,你要現在進去嗎?」
梁靜笙倏地一笑,他以為她會怕那人的鞭子嗎?不論何時,梁靜笙都是信的,只要傅昭在,不會讓她受半點兒委屈。她給了董文燁一個『誰怕誰』的眼神,伸手便要推門,卻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只因為屋內的女子這樣說道:「傅大哥,等你傷好了,咱們就成親吧。」
梁靜笙在等,等傅昭的拒絕。
徐惠英似乎也在等,等傅昭的應允。
「傅大哥,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
依舊是沉默。梁靜笙再忍不住,揚手便要推門,卻被董文燁抓住了手,「別讓自己更狼狽了。」
似乎是為了應和他的話,裡頭梁靜笙以為睡著了的男子終於開了口,用熟悉的嗓音,熟悉的語調說了句讓梁靜笙全身冰涼的話,他說:「傻丫頭,這樣的話,應該由我來說。」
梁靜笙閉上了眼,咬緊了牙關,她渾身都在輕顫,她多傻,才會站在這裡聽著他和另一個女子談論他們的近在眼前的婚事。良久,她開了口,「替我和他說一句『恭喜』。」
「你不進去看看他嗎?」
「不了,沒有必要了。」本來這一次遠行,也不過是她自己的一廂情願。親耳聽到他對另一個女子的允婚,已經讓她難受得不行了,讓她親眼看著他將原來給她的種種都給另一個女子,她做不到。
將失魂落魄的梁靜笙送走之後,董文燁重新回到屋前,叩了叩門,三長三短,開門的,是徐惠英。
「怎麼這麼久,她走了?」
「嗯。」
「你這什麼表情,建議是你提的,能人是你找來的,後悔了?」
「論家世,她比不上你。」
「論長相……」只有徐惠英自己知曉,雖然那天梁靜笙十分狼狽,卻依舊能看出容貌不俗,真是所謂瑕不掩瑜。若不是這樣,她或許也不會趁機對她揮鞭。「今天的事,我不希望有第四個人知道。」
「自然。」說罷,董文燁起身便準備離開。
「等等,她……傅大哥就那麼在意嗎?」
「有些事,問得太清楚,只會讓自己難堪。」
與剛才的紅潤面色相比,現在的梁靜笙能看出些前兩日的病態了,馮凌將馬韁遞到她跟前,「你臉色不好,咱們早點兒回去吧。」這樣慢慢走的話,恐怕至少要走兩三個時辰,一會兒天就更熱了。
因為並未疾馳,兩人還是花了些時間才到了住處。馮凌沒說過親,也沒與陌生女子有過什麼來往,這會兒只是愣愣地看著梁靜笙,等著她說發生了什麼事,或者等著她讓他離開,給她點兒清凈。
可梁靜笙什麼反應也沒有,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
馮凌深思了片刻,繞著彎子問了句,「咱們,還要在這待多長時間?」
「待,不用待了,隨時都可以走。」都能開始談婚論嫁了,可見身體是無礙的了。她,多餘了。
馮凌在心裡為還在往這裡趕路的師傅默默地點了個蠟,轉而言道,「呵,其實多待幾天也是可以的,等師傅來了,見了……以後再走。」『師兄』二字,他省掉了。
經馮凌這一提醒,梁靜笙臊得慌,她只顧自己,居然把冼大夫給忘了。早知如此,冼大夫根本不必跑這一趟。
「就按你說的吧。我有點累,先回房了。」
本來是想回屋休息的,可一閉上眼,耳邊便響起傅昭說的話,一會兒是給他點兒時間,一會兒是那句帶著點兒寵溺的『傻丫頭』,就這般交替,不停地在她耳邊回蕩。人大約就是這麼犯賤,送上門的總是不看重,真的要失去了,卻千般萬般不舍。可到了這份上,捨得與否,都不是她能做主的了。
不想生病的時候,人虛弱地連床都離不開,想要將這段難受的時間病過去的時候,卻偏偏清醒地不得了。最後昏昏沉沉地,硬逼著自己躺在床上的梁靜笙都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睡了,時間究竟過了多久,隱約地聽到了敲門聲后,她搖了搖頭,頭有些暈沉,為了聽清門外的聲音,她拍了自己一巴掌。
「梁姑娘,醒了嗎?」
「梁姑娘,沒事吧?」
因為昨天的翻來覆去,梁靜笙算是和衣而卧,摸了摸火辣辣的臉頰,梁靜笙走到了門邊,隔著門道,「我沒事,剛剛起身。有事嗎?」
「熱水我給你放在門口了,還有早膳,一會兒趁熱吃。」
「麻煩了。」
「沒事,我先回屋去了。」
馮凌本來只是想給梁靜笙一些時間,讓她好好梳理一番心情,雖然不大好受,不過事實是,於梁靜笙和傅昭來說,他不過是個關係不大的外人。可不曾想,他給了梁靜笙空間和時間,卻只得一封來自她的告別信。信中內容也算簡單,一則謝謝他陪她跑了這一遭,二則再麻煩他一次,讓他在原處繼續等等他那遲來幾步的師傅。
接到小二遞給他的信件之時,馮凌是蒙了的。這梁姑娘怎麼說走就走了?然後便是擔憂,她一個女子,單獨上路……再然後,便是茫然,他便是想追,也根本不知道往哪個方向追。還有馬上要到的師傅……
梁靜笙之所以想要離開,原因十分簡單,她不想再與人談起與傅昭之間的事。便是馮凌這樣與他們不甚熟悉的人都似乎在等著她的『傾訴』,就更不要說馬上要到的她親自求來的冼大夫了。她也暫時不想回雲州,因為一旦回去,就必然要解釋她這回離家的緣由,這一解釋起來,終究還是逃不過『傅昭』二字。
漫無目的地走走停停,雖做男裝打扮,可因為容貌的關係卻依舊能被眼尖的人看出是個女子,好在梁靜笙並不如外貌看著那樣好惹,打不過,總還有冼大夫給準備的防身藥粉。不過常在河邊走,哪兒有不濕鞋的,梁靜笙一個有些姿色的女子,又是獨行,對付人的招數也就那麼三兩招,很快,她便中了招。
當連握筷子的氣力都已然沒有,梁靜笙極力想睜開不停要耷拉的眼帘,勉強得見剛才還笑的慈眉善目的老嫗瞬間變得邪性猙獰的面容,眩暈到了最後,便只剩下了一片黑暗和那此起彼伏的冷笑聲。
「喲,這回的貨色倒真是不錯,不過……不會有什麼麻煩吧?」
「不會不會,咱們兄弟跟了一路了,她就一個人。再說了,媽媽您這金睛火眼,還能看不出她是不是……嘿嘿。」
「倒是清白之身。」
「那不就得了,管她什麼來路,跟了媽媽您啊,那還不是貞女變當婦。她這小模樣長的,哪天真掛了牌,咱們兄弟一定給媽媽您捧場去。」
「廢話少說,開個價吧?」
「媽媽您也知道,咱們兄弟幾人跟了這一路,這生怕跟丟了,吃也吃不好,住也住不好……」
「多少?」
那人正待獅子大開口,卻猛地被嚇了一跳,不遠處那本就搖搖欲墜的門,這會兒徹底地躺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