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不怎麼神的神童
午飯後,洪承畯帶著鄭森去拜訪在洪家族學中授館的王先生。出門向東,不上半里,走過一道石橋,便是洪家的族學了。從一扇黑油的竹門進去,第三間是書房。中間掛著一塊匾道:正心誠意;匾下面是一幅畫,畫著一隻很肥大的梅花鹿伏在古樹下。畫的下面是一張長桌,上面擺著至聖大成先師孔子的牌位。大凡是來的里讀書的人,在送上束脩之後,就要到這裡來給孔子磕頭,從此也就算是聖門的學生了。
族學里的學生不算多,也就**個人,年紀大的已經到了十四五歲,年紀小的卻才六七歲而已。依著族學里的規矩,上午照例是讀書,王先生會教那些小孩子們那個字如何讀,每一句斷在哪裡。到了正午午飯過後,王先生倒是會讓那些熊孩子們在旁邊的花園裡玩上兩刻鐘,動動身體,消化一下吃下去的東西。接著就是練字,因為當年宰我晝寢被孔子罵成「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污也」的緣故,那個時代的學校里是沒有睡午覺這檔子事情的。最小的孩子們一個個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照著描紅紙一點一點的寫著,略大一些的孩子卻已經可以對著字帖臨習了。而這個時候,最大的一兩個,怎已經開始依照王先生的吩咐,寫制藝文字了。王先生這時候便在孩子們當中走來走去,時不時的停下了指點孩子們寫字行筆時候的錯誤,或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看書。
到了晚上,便是對課。王先生先是出對子給那些小一些的孩子們對,然後是指點那些大一點的學生的功課,批註他們寫的時文,大多數時候,這些大一點的學生們都會被叫上去,訓斥一頓然後下來重寫。
洪承畯帶著鄭森進到族學里的時候,學生們已經都在忙著寫字了,王先生也正坐在書桌前,手裡卷著一本什麼書正看得起勁。洪承畯便帶著鄭森靜靜的站在屋子外面。
這時候已經有不少的孩子注意到他們了,說起來,鄭森將要到他們這裡來讀書的事情,這些孩子早就聽說過了,於是漸漸地就有人低聲的說起話來:
「老八,那個就是成畯叔遇到的神童?」
「不知道,大概是吧。別說話了,你害得我這一筆寫歪了,又要被先生罵了。」
「我聽人說……」
這嘰嘰喳喳的聲音終於驚動了正看書看得入神的王先生,他抬起頭來,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洪承畯和鄭森。
「你們不好好寫字,都在嘀咕什麼!可是幾天沒給你們竹板炒肉吃,爪子都發癢了!」王先生操起戒尺,大喝一聲,下面的那些學生們頓時一個個噤若寒蟬,立刻都不說話了,低下頭忙起自己的事情了。不過鄭森卻注意到,那些孩子們再低下頭幹活之前,還相互打了個顏色,看起來他們並不是真的特別怕這位先生。
看到所有的學生都老實了,王先生滿意的收起了戒尺,朝著鄭森他們走了過來。
王先生是一個高而且瘦的老頭,有著一把很好看的花白的山羊鬍子。人很高,幾乎要比洪承畯高了一個頭還有多的,只是背有點駝,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個子太高了,導致和人說話的時候總要弓著被造成的。
「中和兄,」洪承畯首先開口了,「這便是我上次和你提起過的那個孩子。」
「就是那個能為了父親的名聲,在你們面前引經據典的辯駁的孩子?」王先生看了看鄭森,這樣問道。
「正是這孩子。」洪承畯點點頭。
「王先生好!」鄭森也趕忙向著王先生問好。
「嗯。」王先生點點頭,卻沒有再多說什麼。倒是洪承畯又開口了:
「中和兄,這孩子以前跟著母親在日本。日本化外之地,想要讀書頗為困難,這孩子的母親這僅僅只是教他認得了一些字,書什麼的,都是他自己四處去找,找到什麼讀什麼,全無系統,比如說,四書他自己讀過了,史記也看過不少,然後,居然百家姓,三字經卻沒學全過。要論道理,倒是也懂得一些,但要說底子,卻全然都是自己亂學來的野狐禪。別的不說,單說這字,他居然是從蘇東坡的行書學起來的,結果畫虎不成反類犬,反而把用筆的習慣都搞壞了,怕是糾正過來很要費一番功夫。另外,他也沒對過對子什麼的,兩個字的對子勉強還能對,三個字的就經常錯。總之,教起來怕是有些麻煩。」
王先生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卻並沒有說更多的話。只是收下了束脩,安排鄭森去拜了孔子牌位。然後簡單的向其他學生通告了一下,又有個孩子要和你們一起讀書了,就收下了鄭森。倒是那些孩子們對於鄭森這個「神童」更有興趣一些。
不過第二天,鄭森這個神童就露底了。上午背書還好,但是神童也沒表現出什麼與眾不同的神奇的地方。到了中午之後,開始學寫字,鄭森就開始不斷地受到王先生的批評。更是被罰寫了好幾次。到了晚上,對課的時候大家更是發現,其實神童什麼的對課也不怎麼樣嘛。
此後的好些天裡面,神童依舊泯然眾人。在背誦和對對子上既不比別人出色,也不比大家差,至於寫字,孩子們都覺得鄭森的字其實還算好看,不過這些天來,因為寫字挨罵最多的卻也是鄭森。幾乎每天他都會因為被罰寫而留下來,很晚才回去。只是這些孩子不知道,幾乎每晚上,王先生都會單獨給鄭森講解四書。
這天晚上,對課結束了之後,孩子們都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家了,鄭森卻還留著,因為中午寫字的時候,有幾筆寫的不夠好,王先生罰了他將那個字重寫兩百遍,這時候,他需要將這件事情做完。
王先生在書桌上點了一根蠟燭,靜靜的坐在那裡看書,雖然這皮上是《四書集注》,但是據有些熊孩子的不可靠說法,裡面其實是《忠義水滸全傳》。然而鄭森知道,那都是胡說而已。
「先生,寫完了。」鄭森好不容易將那個該死的憂鬱的郁字寫了兩百遍,(繁體的喲)深刻地感到漢字簡化實在是利國利民。(不服氣的罰寫「憂鬱的臺灣烏龜」一百遍)
「嗯。」王先生應了一聲,結果鄭森寫滿了字的紙張看了起來,看了一陣子之後,搖了搖頭,他並沒有和往常一樣,跟鄭森講解四書,而是突然道:「阿森,人家一直把你當神童,你自己是怎麼看的?」
這一問很有的出乎鄭森的預料,他想了一會兒回答說:「先生,鄭森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特別的天分。其實很多同學,比如阿英,比如阿亮,在很多地方都比我強。」
「嗯,你能這麼說,就是你比人家都強的地方了。」王先生說,「這段時間我一直注意你,你的心能定下來,做事情踏踏實實,這是他們不能比的。不過要說才思敏捷什麼的,你雖然不算差,但還算不的神童,和洪巡撫當年那也是比不了的。科考這條路,畢竟是要靠文章花團錦簇的,我覺得你的文章,練一練,考個秀才是夠得,但要中舉人,中進士,卻十分難說。不過我還有彥灝先生依舊對你非常看重,你可知道為什麼?」
「學生不知。」鄭森回答說。
「那好,我問你,讀聖賢書到底是為了什麼?就為了當官?」王先生又問道。
「學生曾聽人說,聖門學子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學生想,讀書不是為了當官,當官是為了能開萬世太平。」鄭森回答道。
「呵呵,彥灝先生說你亂七八糟的書看的其實也不少,倒也不錯。這是張橫渠先生的四句教。阿森啊,人的天賦都是不一樣的,有的人天生在寫文章上就強,比如太白東坡,你看他們寫詩寫文,何嘗用了力氣,卻是天下無人能比。有些人在這方面未必強,但在發明聖賢之道上卻極為出色,比如二程,比如朱子,若是論及文采,遠不及太白東坡,卻能為往聖繼絕學,成一代大儒。阿森,我看你在這文章上的天賦只是一般,但在忠孝道德學問上的天賦卻非一般人能及。所以我想,你現在我這裡苦學幾年,取個秀才回來還是有把握的,至於舉人、進士,那就要看天意了,無論如何,需將心思放在學問道德上。那才是正途,才是萬年不朽的事業。」
「學生受教了。」鄭森點點頭說。
鄭森知道,鄭芝龍當然是希望自己能考個進士及第回來,但鄭森知道,大明朝沒幾年了,到了那個天翻地覆的時候,進士及第又有多大的意義呢?至於王先生所說的當大儒,這個世界真的缺少大儒,需要一個穿越者來做這樣的事情嗎?再說,當個大儒,又能有什麼好處?
而且鄭森覺得,作為一個穿越者,為了自己的利益,走走歷史的老路也沒啥,比如說穿到了四十年前的歐洲,裝裝虔誠的神棍什麼的,甚至於為了往上爬,把布魯諾綁起來燒烤也不是不可接受。不過在把布魯諾綁起來燒烤的同時,作為穿越者,他必須明白,布魯諾比教會更正確。而一個穿越者,如果淪落到在燒死布魯諾的時候,還真滿心的對上帝的虔誠對異端的痛恨,那就真是廢物了。若是這個時候,還穿越回來當狀元,當大儒,那和《穿回大清做格格》之類的有什麼區別呢?而且將穿越者遠超時代的見識拋棄掉,將自己降低到土著的水平去和土著競爭,那不是自己發神經嗎?
「不過因為原是羨慕這宅子的舊主人的,而這回接受一切,欣欣然的蹩進卧室,大吸剩下的鴉.片,那當然更是廢物。」鄭森想道:「我可不願意當這樣的廢物,要是穿越了,還是不能……那蝗軍不是白來了嗎?那我不是白穿了嗎?我被穿越到這個時代里來,可不是為了當廢物的。我來了是為了否定這個時代的。iamtheflame,iamthedeath,iwaseverinnegativeelves!(我是火焰,我是死亡,我是永在的否定的精靈!)這才是我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