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解 惑
「我的母親臨死要我一定要照顧好我妹妹,我也答應了她,就算她不說,我也會用我的生命去保護我妹妹。」文迪閉上了眼睛,繼續說著,「可是在我離開家的這幾年總,妹妹已經出現很大變化,和我記憶的中那個可愛的小姑娘完全不同了……」
「我妹妹從小就很黏我,不管我去哪都抓著我的衣角,有的時候我甚至很煩她,覺得她是一個跟屁蟲,帶給了我那麼多麻煩;可是不管我怎麼不耐煩,她都不會哭鬧,其實是因為她很聰明,知道越鬧越容易被我討厭。記得起離開的時候,平時害羞的妹妹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又哭又鬧,發瘋一樣拽著我的褲腳,不讓我走。可那時我還是狠心地把她的手撇下了,去尋找我的前程。」
「等到我再看到她時,她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在我離開家的這些年裡,我媽媽因為害怕她也會被文家的人帶走,也為了在混亂的貧民區里保護她的安全,所以做出了一些極端的事情……」文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透出了無盡的疲憊感。
「極端的事情?」馬凱小心翼翼地問。
「我媽媽在家門上上了三把大鎖,同時所有的窗子都被用厚木板釘死了。只要她出去工作,就一定要把我妹妹關在那密不透光的屋子裡。我自己嘗試了待在那一絲光線都沒有的小屋裡是什麼滋味,和軍隊里的禁閉房也差不多。正常人在那裡面帶上兩天就要發狂發,而我妹妹在那裡面一待就是好幾年!」
「我聽鄰居們說剛開始我媽媽把妹妹關在家裡的時候,她還會反抗哭鬧,可是他們都怕我媽媽發火,所以不敢多管閑事。時間一久她已經連哭鬧反抗都忘記,變得再也不願和別人接觸,也不愛開口說話,封鎖了自己的內心。她是得了心理上的疾病,那個可愛的小女孩不見了,變成了一個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瓷娃娃。」
聽著文迪述說著家庭慘劇,馬凱知道其實這時的文迪母親已經在失去兒子的悲慟下,變得有些精神失常了,可是文迪顯然不會接受這樣的說法。他在對母親的描述中儘是這個女人如何不幸,而從不承認她不正常的行為。不過既然文迪迴避了這些事實,馬凱自然也不會去觸碰雷區,點破這些。
「那個時候的我簡直恨透了文氏家族,我覺得完全是因為他們的涼薄無情,我母親和妹妹才會落得如此下場。在處理了媽媽的後事后,我發誓不會再與他們有任何交集,我帶著妹妹四處討生活,反正無論如何是不打算再迴文家了。可是沒有想到文家的勢力竟然是如此之大,在他們的刻意阻擾之下我連一份像樣的工作都找不到,更不用說請醫生為妹妹治病了。我如果一個人的話無論怎樣都可以活下去,但妹妹等不了,她的毛病越拖越糟糕,我不能讓她的人生就這麼走向黑暗。」
「於是我在掙扎再三之後,還是向文家妥協求饒了,我那時才發現在這個時代,個人的力量是多麼的單薄,誓言是多麼的無力,任何人想要獨善其身都不可能。我暗中溝通了在文家裡一位極受寵的朋友,托她為我斡旋,最後終於帶著妹妹回到了文家的庇護之下。只不過家族對我已經不再重視,甚至有意的無視於我,之前的榮寵早就煙消雲散。」
「然而我並不在意,只要有一個安定的生活,可以為妹妹治病的地方,這都不算什麼。經歷了這些之後,我開始考慮我們的人生為什麼變得這麼可悲,每個人都只是想追求屬於自己的小小幸福,可到頭來都走向了破滅,是因為霸道涼薄的文家嗎?我一開始覺得是的,我甚至把打倒文家作為自己的復仇目標,可我發現就算是文家其實也不過是這個畸形時代的可悲產物,他們之所以為做出這些有悖常情的事情,並不是因為權勢滔天而任意妄為,反而恰恰是因為他們的恐懼和弱小……」
「恐懼?弱小?」馬凱完全呆住了,文迪的這具話讓他徹底理解不能,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文氏集團,那是何等的龐然大物,名副其實的經濟帝國,亞洲聯邦的軍工柱石,站在這個社-會-階-級頂層的怪物。他們和恐懼、弱小這兩個詞專為底層貧苦老百姓而生的詞,怎麼可能沾得上邊?
「這是一個朝不保夕的年代,無數的龐大家族在短短數十年間轟然毀滅,這些事情屢見不鮮,每年都有好幾件上演。這個糟糕的時代,人類的生存空間和生產資源都被限制在一個極小的範圍里,所有的鬥爭都變得**裸,無比的直接和迅速。很多大家族昨天還是衣著鮮亮,生活無憂,可今天醒來已經是被掃地出門,流落街頭。越是龐大的家族,生存的恐懼就越是巨大,就像是他們自身的陰影一樣,揮之不去。所有的人都把矛頭對準了壟-斷社會資源的大家族,一旦有所事變,政-府肯定先拿這些平日里養尊處優,積蓄民-怨的家族開刀;而他們的對手也早就虎視眈眈,隨時準備上來分而食之。這就是他們的恐懼,每個大家族都面對著這樣的恐懼。」
「而強大往往只是為了掩蓋自己的弱點不得不做出無奈之舉,一個公司或是一個家族,都不是越大越好,大往往並不代表組合的優化和效率的上升,一個家族組織越是龐大,無用的繁冗機構就越多,弱點就越多,無數的人吃喝拉撒都要家族照顧;家族組織的擴大化讓原本的精英團隊變得良莠不齊,混入了許多不但沒有建樹,反而四處招搖,惹是生非的紈絝子弟,這些在有心人的留意之下,都會授人以柄,成為致命傷。而家族組織為了保護自己的弱點不被人抓住,只能不停地變得更加強大,但盲目地強大帶來的卻是更多的弱點,時至今日早就已經成了惡性循環,積重難返了。文家的私生子策-略,是為了讓家族注入大量的新鮮血液,選出最優秀的繼承人,為了在這個時代里能夠永遠處於最頂峰,這確實為文家帶來許多擁有相同血脈的人才,但它的弊端也正在顯現。這不過是冰山一角,文氏家族有多麼強大,同樣就有多麼弱小。」
「在明白了這些之後,曾經在我看來不可一世的文氏家族,變得不再可怕。如今的我只要願意的話,有絕對的信心可以毀滅文家。可我不會那麼做,因為這麼做毫無意義。我明白了造成我媽媽悲劇的根源不是文家,也不是那個薄情的男人。盲目的報復除了自我滿足之外並不能帶來任何正面的結果。」
「造成我母親悲劇的是這個更加悲劇的時代,在這時代里每天都有和我母親一樣的女人在受苦,每天都有一樣的悲劇在上演。小到一個人、一個家;大到一個家族、一個集團,都不可能在這個時代里安然自若,最終之能隨著時代的洪流走向灰飛煙滅。只要這個人類被迫害的時代不結束,只要這個人人朝不保夕的地獄世界不完結,那麼每個追求自己小小幸福的人類,最終都是在追逐幻滅。沒有人可以獨善其身。要想結束這一切,只有所有的人,不分國-界不分階-級不分人-種,甚至不分仇恨,完全地放下私心,擰成一股繩做到真正的世界統一戰線,才有可能渡過這次人類有史以來最大的危機。
在明白這一切后,我明白了我所要做的不是向文家復仇,自我滿足;也不是沉浸在自己的罪孽感中,不可自拔。而是真正的終結這個沒有希望的時代,把屬於我們人類的未來奪回來!只有向前走,才能真正地擺脫過去。」
「把屬於我們人類的未來奪回來?」馬凱看著文迪的眼睛,瞳孔里發出希望的光芒。
「我讀的書也許比你多一些,可說了這麼多,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說些什麼了。記得你說過,你不懂什麼拯救人類的大義,只知道誰對你好,你就報答誰。其實我們都一樣,我、葉哥還有龍戰,他們都是一樣的。沒有人一開始就懂得什麼家國大義,越是狹隘的情-愛和仇恨,越容易被人銘記,我們每個人都是因為自己的遭遇而加入軍隊,沒有人一開始就知道犧牲和奉獻,我一開始加入軍隊,並不是想著報效國家,而是非常功利想用軍隊的勢力反向滲入文家,重新控制『文氏重工』,但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了,看著一個個前輩和戰友倒了下去,把生的機會留給了我,自然而然就懂得了責任,因為我背負了那些早逝戰友的性命,。」
「你之前說過,故鄉還有母親和妹妹等著你回去。我也有一個妹妹,我今天的戰鬥完全是為了她,我要把那些迫害人類的外星怪獸全部消滅,我要留下一個光明正常的世界給她,讓她在完全沒有憂慮的環境里成長,不用擔心每天一醒來就要面對被怪物吃掉的危險;也不要擔心資源的匱乏和生活的拮据;我要她在光明溫暖的房間里讀書學習,嫁給可以給她幸福的男人,看著她在長滿鮮花的花園裡兒孫滿堂。這就是我的期望,我的目的,也是我的責任,因為我是她的哥哥,這個家裡的長子,唯一的男人,我要保護她。馬凱,你呢?你會怎麼做?」
「我也要保護我的家人,保護她們,並不是獨善其身,而是幫她們把所有害人的怪物全部消滅乾淨,否則的話災難總有一天會降臨到她們身上,那時我會因為一直逃避作為一個戰士的責任而無力保護她們。我也要我的媽媽和妹妹在光明溫暖的環境里生存,我也要把人類美好的世界奪回來送給她們,這是我的責任,因為我也是家裡長子,唯一的男人!為了她們,我要變得更強!為了她們,就算背負罪孽也要勇往直前!」馬凱看著文迪,鏗鏘有力地說著,他的眼裡已經沒有了迷惘,取而代之的是和文迪心有靈犀的笑意。這是受困者覺醒后的笑意,這笑意堅定而勇敢,是世上最純粹最偉大的意志。
「那好,從這一刻起,歡迎你作為我們『獵皇』小組的一員,我們真正是一個戰壕里的戰友了!」文迪伸出一隻手來。
「這個世界失去了本來模樣!」馬凱也伸出了一隻手。
「而我們天生就要把它變回來!」兩隻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