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清音擾無月
「你到底在笑什麼?」晚宴散場,我護送太后一路返回慶陽宮,她不時回頭看向我,好像有什麼真的那麼好笑一樣,讓她一路笑個不停。
「伏音啊,」她沒有止住笑意,反而笑得越來越誇張,「哀家本以為你贏了,可是今日看來,你比哀家,輸得更慘。」
我明白她在說什麼。
「哈哈哈......好笑,太好笑了......」笑聲進了慶陽宮內,宮門緊閉,卻未將那笑聲封閉,慶陽宮裡的笑聲回蕩在整個伏宮。
「郡主。」身邊的侍衛先我而緩過神來,小聲提醒。
「沒事。」我故作鎮靜。「霍將軍呢?」
「回郡主,霍將軍護送各國貴賓回行宮了,陛下請您去一趟朝陽殿。」
伏昂到底在耍什麼把戲,連我都看不懂了。他今日在宴會上刻意向南埕示好,當著西夷和北韶的面,無疑是想顯示他與南埕私下交好,而這中間無非是讓人自然聯想到的婚約關係,他似乎是故意給人假象,又非明確答案,讓人故意去聯想。
伏昂啊,就像是一個積累飽滿,蓄勢待發的新帝,他正在慢慢長大,慢慢地脫離任何人的控制,他早晚都會是一個如......先帝一般的帝王。
「不用去了。」我在朝陽殿**見了皇甫宣,他不像是剛走出來的,卻像是等了一會兒的,我在與他打過招呼之後,正要往朝陽殿里走去,卻被他攔住。「伏帝休息了,我在等你。」
「嗯。」我對於伏昂可能會給他的態度試想過很多次,也深知伏昂明面上做的那些皇甫宣自然清楚,卻很訝異,皇甫宣居然會配合伏昂將戲做足。「我送你回行宮。」
皇甫宣聽我這麼一說,先是一怔,然後徑自低頭淺笑,笑意掛在臉上,卻未聽見笑聲,也僅僅只是那一個短暫的瞬間。
我不明白,他這突然的笑意是從哪裡來的。他卻擺了擺手,不予解釋。
宮門口,皇甫宣繞過馬車,卻跨上了馬,見我站在原地沒動,才說道,「怎麼不上馬?不是要送我回去嗎?」
「我以為......」我以為他不會騎馬的,皇甫家世代書香,他給我的印象,就是像個有些文弱的書生,自然不是英俊偉岸那種,初見他騎馬,讓我實在驚訝。
他像是明白我要說什麼,也不接話,也不答話,卻也是輕佻一笑勒了韁繩往前走去,我翻身上馬,帶人跟上。
「皇甫一族,到我父皇,始終都是文人出身,可是我不同,我父皇明白南埕弱勢在哪兒,所以自幼就沒讓我落下過功課。」他用功課形容一個帝王的訓練過程,倒顯得並非多年後初見時那樣的不近人情,我發覺我並不是足夠了解他。他忽然回過頭,卻撞上了我正在疑惑的表情,卻也只是說,「問吧。你應該有問題要問我,才會陪我走這一段的。」
「那......」我猶豫了一下,「伏昂跟你說什麼了?」
「果然。」他這一句,並不是像猜中了我要問什麼而感嘆,倒像是無奈,因為我確實要問什麼才陪他走這一路的無奈。卻依舊保持他的君子風度,「伏昂很在意你,在我和霍鈺之間,他選擇了霍鈺,而在宇文政和我之間,他選擇了我。」
我頓時明白了,他這一句話,已經清清楚楚說明白了伏昂的意思。
「你呢?」在我晃神的一瞬間,皇甫宣卻如此問道。
「什麼?」我有些不解他問題的重點。
「沒事。」他又轉過頭去,好像什麼都沒有說過。「明日我將返回南埕了,你......」
「等一下。」正好路過明月樓,我只是隨意看了一眼,就發現有人似乎在明月樓外鬧事,我聽見他們中有人在喊沈衣的名字,不得已暫時中止了和皇甫宣此次的聊天,率先下了馬,「怎麼回事!」
「哎呀呀,這位爺。」老闆娘並不知道我的身份,我每次都是這副男裝打扮的模樣,跟隨霍鈺一起來的,她看見我就像看見了救星一樣,拉著我的袖子對鬧事的三四個混混說道,「他可是霍大將軍的朋友,你們再在這裡鬧事,霍將軍若知道你們騷擾沈姑娘一定把你們都關起來。」
我算是明白了,卻也不得不替沈衣解這個圍,「霍將軍剛護送西夷等貴賓回行宮,馬上就會過來了,你們在此鬧事,不知是為了什麼?」
「這......」帶頭鬧事的人,有些慌了神,又不願吃這個憋,裝腔作勢繼續道,「誰知道你是不是霍將軍身邊的人啊,沒準是唬我們的吧。」
「看樣子,你是不服?」我挑了挑眉,憋了這麼多天,難得有機會鬆鬆筋骨,霍鈺的這個人情,是欠定我了。
拳來,掌迎,我故意將他打來的拳頭再往前送,他整個人失重向我身後跌去,我一把扯回他的衣領,將他整個人從明月樓里生生扯了出來,抬腿,迎著就一腿踢翻了叫囂著衝上來的小混混,卻還拎著他的衣領,如同抓在手裡的小雞崽子,絲毫沒有影響我翻身避過,他人迎面打來的拳頭,雙手用力,撐在他的肩膀上躍過,以掩耳不及迅雷之素用后肘反擊在他人胸口,一腳踹出去十多步。
解決了小混混,回過頭來,一手扼住手下這人的喉嚨。「記著,明月樓的沈衣姑娘,不是你們惹得起的人,滾。」
「哎呦呦......幸虧遇見您了。」看見幾個混混們落荒而逃,老闆娘才怯怯地湊到我跟前來,「要不然他們今天非把我這明月樓給砸了不可。」
「沒事就好。」既然解決了,我就打算離開了,抬頭就看到皇甫宣遠遠地坐在馬上看著這一切,似笑非笑。
「唉唉唉唉......不妨,您來坐坐,也算是歇一歇,沈衣知道是您給解圍的,這不,請您上去喝杯茶。」老闆娘雖然是這麼說,但是顯然是怕剛才那班人回來報復。
「我還有......朋友在等。」我示意她看到了皇甫宣,卻在用朋友這個詞形容他時,有了那麼一點的猶豫,我跟他的關係,大概還不能用朋友這個詞來解釋的吧。
「沒關係。」皇甫宣聽到這兒,竟然翻身下馬迎了過來,「早前就聽聞明月樓名揚東伏,就想來看看的,可是昨日正巧碰上朋友了,差點錯過。哦?」
他在說到朋友一詞時,刻意加重了語氣。
我只能應和他笑著,雖然我明白,他說的正是我。
「這明月樓也是受寧王府的保護么?不知道每個月交多少稅,才能勞煩你親自出手打跑那幾個小混混的。」上樓的時候,皇甫宣像是故意在挑釁。
我回身瞪了他一眼。
「你對朋友都是如此么?」直到落座,老闆娘出去並帶上門,皇甫宣才左右打量了一下環境,他這句話說得很突然,就像他現在滿心的疑惑那樣。
我並沒理解過來他的意思,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係?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聽說,沈衣是霍鈺的女人。」皇甫宣停頓了很久,才說出這句話,和之前不同的是,皇甫宣沒了笑意,他很嚴肅,而且,好像還有一點生氣。
沈衣是霍鈺的女人,雖然這句話不完全屬實,但是好像所有人都承認了這一件事的真實性一樣,我沒有去糾正他,也不打算這麼做。「所以呢?」
「你是以正室的態度來照顧她的么?照顧,霍將軍在外面的女人?」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氣頗大,他眼神里充滿了恥笑,不屑和一些我暫時解釋不清楚的感覺,似乎是在說,我甘願守著這樣一個心不在我的男人。
「沈姑娘,是我的知音。」我不想解釋太多,說完這句話,我試著抽回自己的手,可是這個答案並沒有讓他滿意。「你到底想知道什麼?」
「看樣子,我來的並不是時候。」沈衣站在門口,淺淺笑著。
「沒事。」我使勁掙扎,從皇甫宣的手中掙脫開來。「今日可有新的曲子聽?霍將軍今天可能很忙,就先便宜了我可好?」
沈衣欠身,她的目光掠過我和皇甫宣,卻只是靜靜點了點頭,「好。今日若不是你在,還不知道那群人要糾纏多久,為你彈奏一曲,就當交換你不會將今日的事告知霍將軍的承諾了。」
我微怔。沈衣盈盈起身,落座於紗幕後,琴聲悠然而起。
「坐。」我示意皇甫宣落座。「有何感想?」
「絕色美人。」皇甫宣掃了一眼紗幕後,便移開了目光,他毫不掩飾對沈衣的讚美,然後坐在我對面,「霍鈺會痴迷於她,不意外。」
我聽見這樣的回答,也覺得如此,第一次看見沈衣的時候,我也是這樣想的,我也隨之坐下,「你這樣子的說法,豈不是在諷刺於我?」
皇甫宣移過目光來,似是有要解釋的意思,卻沒說話。
「算了。其實你誤會了。」我望向紗幕,悠然琴聲入耳,頓時覺得心胸開闊,月明星稀,「霍鈺和我,和兄弟。他和沈衣才是一對,我不會打擾他們的關係,也會利索能力的替他們省去些障礙,霍鈺是個很出色的男人,卻不是合適我的那一個,如果權勢鬥爭一定要有一個犧牲,那麼只我一個就好了。」
「可是,伏昂有意將你許給他。」
「可惜,我不是個會聽話的人。」伏昂的念頭或許還有,但是我的態度很明顯,他應該知道,我不會答應。「我很羨慕霍鈺和沈衣的感情,在如此亂世,權勢利益蒙蔽所有人雙眼的時候,卻還是能彼此在意,沈衣看向霍鈺的時候,她的眼神很單純,很執著,霍鈺看向沈衣的時候,很乾凈,很心疼。那種感情,是你這種人永遠不會懂的。」
只望向一個人的執著,有沒有天下又如何。
「對你來說,兩個人在一起,比天下霸業還重要麼?」他可能真的不能理解那種感情,生活在王宮高牆之中,他的世界里又怎麼還會有感情。
「你喜歡一個人么?」我問他。
他深思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那你愛過一個人么?」我又問他。
皇甫宣想了很久,他慢慢地問,「有何不一樣。」
「不一樣。」我解釋說,「喜歡一個人,是他在,我就很開心了,而愛一個人,是他好,即便沒有我,我也很開心。喜歡是得到,而愛是付出,也許喜歡一樣東西得不到,你會很難過,但是愛,會讓你執著於守護,喜歡會放棄,但是愛會堅守,沒有利益,沒有交易,沒有理由,只是單純地喜歡,覺得看到他整個世界都不一樣了,聽到有人在說什麼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會聯想到他。」
「這是你對......他的感覺?」很明顯,皇甫宣口中的他,不是霍鈺,而是宇文政,他試探性的在問,有些小心。
「比這要多,要深。」我沉默了很久,所有的回憶都像是片段一樣閃過眼前。
「我開始有點後悔了。」
皇甫宣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我有些疑惑,不得已轉過目光看向他,卻發現他正在看著我,「當初你提出借兵的時候,我雖然借口迴避了。但是現在,好像有點後悔了。」
這是什麼意思?如果是說後悔當初不借兵給我,「那麼如果是現在,你大概也不會借兵給我。」
「也許。」他這算是承認了么?就算在這樣的一刻,讓他有些後悔了,但是如果事情重來一次,他大概還是不會改變他的選擇吧。「但是,伏音,我被你感動了,有一點點開始喜歡你了。」
「這......」這倒是出乎我意料了。
「可是,感情這種事情,並不適合我。我可能會喜歡你,但是卻不能做到你說的那種愛,我太清楚自己該怎麼做,要怎麼做。你放心。」
「是啊。」我明白他的意思,「你是一國之君,理所當然以你的國家為重,你可能會喜歡我,就像你喜歡你**里的任何一個女人那樣,你很理智,這一點我很佩服你,但是,我跟別的女人對你來說,可能都只是一時的喜歡,也許是我說了的哪句話觸動了你,但都難逃你有期限的喜歡吧。」
皇甫宣默然笑著,也算是承認了我的答案。
我也覺得,他的坦然很難得,幸好,沒有走到最絕的一步,讓大家連朋友都做不成。如果當初我有他的這一份理智,就不會東伏敗得這麼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