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故人
白蘇的呵斥聲白芨只裝做沒聽到。屋內氣氛太尷尬,對面的姑娘明顯是把自己三人當做了壞人。他笑嘻嘻的向菖蒲走去,擺出自己最為人畜無害的表情:「不知姑娘芳年十幾,我今年十五了,家兄十九歲,與姑娘定是.......哎呀!」話沒說完,便被自家兄長拎著后脖領子提溜了回去,一臉委屈狀。
菖蒲心中略略平靜,這小少年模樣清秀,大眼靈動,一笑還微微有兩個酒窩,讓人看了就覺得可愛。
季明思此時也恢復了正常,笑道:「白蘇,這都已經進了京城,你這一路也看他太緊,便放過他吧。」說罷,他又用扇子敲敲小少年的頭:「白芨,你就渾作。誰教的你這麼沒禮,回頭我不在了,你哥罰你抄書跪經扎馬步,看你怎麼辦。」
白芨吐舌道:「所以公子一定要救我,我表現不好回去被我哥扒了皮,以後沒人陪你玩,公子多寂寞。」
季明思笑道:「你倒是會忽悠我。你每日不給我惹禍,我就要多多上兩柱香了。」
白芨頓時瞪園了眼睛,像是聽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一樣驚叫道:「公子,你這話可說的忒沒良心!從小到大還不是你說上樹就上樹,你說下水就下水。你說要往軍師的茶水裡下胡椒粉,要用他的詩書烤地瓜,哪點白芨沒給你辦的妥妥的!就因為這個從小挨我哥多少打!你就說你原來往軍師奏摺上畫烏龜的事.........嗚嗚嗚!你有本事別捂我嘴呀.......」
季明思老底被白芨揭了個乾淨,面上發燙,他一邊驚慌的看了一眼菖蒲,一邊將手從白芨嘴上拿下,氣的打開扇子摔了兩下:「白蘇!你弟弟!管不管!」
白蘇二話不說,抬腿就往自己弟弟大腿處狠狠的踢了一腳,斜眼睛瞪他
小少年挨了打,撇撇嘴,叫自己兄長瞪得一點脾氣也沒有了,只縮縮脖,不出聲,暗自腹誹,這哪是親哥哥,這分明就是一個打手!劊子手!冷血無情!
菖蒲被這三人逗弄的好笑,心中的煩悶這才稍稍褪去。她抿抿嘴,上下打量那被稱作公子的人。那人身著一身暗藍色,上面隱隱能看到銀色的紋路,定是價格不菲。一雙桃花眼,高挺的鼻樑,微抿的嘴唇有些薄,眼白眼黑不甚分明,眼神掃過自帶三分酒意,微微泛著光,眼角處長了顆淚痣,菖蒲嘆氣,這人的長相,她真是,怎麼看.......怎麼都不喜歡。
自古男生女相,非福即貴,但未必是吉相。
況且他眼中帶笑,倒讓人分不出哪句是真情,哪句是假意。
菖蒲想到這,眼睛一陣酸澀。她也不好再讓他三人呆站著,便請他們坐了,取了老闆平日常喝的茶水,燒的滾燙,替他們斟上。
菖蒲正要將茶水端過去,白芨突然笑嘻嘻道:「姑娘,兩杯就好了。」
菖蒲一滯,暗想道:那你們哪兩個純爺們,打算共飲一杯呢?
白芨看出了菖蒲的疑惑,解釋道:「勞煩姑娘了,我向來不喝滾茶。」
菖蒲笑,這怕是真的是大家的公子,家財萬貫,從小被人寵到大,喝茶竟然如此的挑剔。她正想著,不苟言笑的白蘇突然張嘴道:「姑娘,您這兒有涼水么?」
「涼水沒有,涼茶倒有一些。」老闆上午喝剩的茶水還在,菖蒲說道:「就在櫃檯上放著呢,只是......喝涼茶對腸胃不好吧」
「哎呀,太好了!」白芨高興的拍了下手。他三步並作兩步的衝到茶前,倒了一杯便喝。
白芨自顧自咕咚咕咚連灌三杯,看樣子便是渴極了。那季明思卻愣愣的,只往那牆上看去,菖蒲順著他的目光瞧過去,卻正是前幾****寫給老闆的字,被老闆裱出來,掛了上去。
「酒醉酒醒日復日,花開花落年復年。」
菖蒲拿了撣子,裝作不經意撣灰,隨手將那字取下來。少年緩過神來,歉意的笑笑,問道:「這字是姑娘寫的?不知.......姑娘這話從何處聽來。」
菖蒲轉身,定定的看了看他,回道:「不過是年少時聽過的一句小詩,哪裡還記得,怎麼。」
季明思收了笑,目光微微遊離:「沒什麼,不過,想起故人罷了。」
菖蒲啞了啞嗓子,忽然鬼使神差道:「有故人,就該去尋。」
季明思的臉色瞬間慘白,白蘇猛然站起,險些將凳子踢倒。
菖蒲別開頭,不去管他們,將那字倚牆而放。季明思搖搖頭,意示白蘇坐下。
他回道:「尋不到,何解」
菖蒲笑:「想尋,上天入地也是尋得到的,怕只是不想尋吧。」
菖蒲極少這麼刻薄,她敏銳的感知到季明思心上的傷疤,狠狠的撕開,讓他痛的撕心裂肺。她不理解,自己怎麼變得這樣壞了。話出之後,她心中是滿滿的愧疚,但不得不承認,這愧疚中,還藏著喜悅。
季明思聽了這刻薄話,反而恢復了正常,眯起了眼睛笑道:「入土了,又如何尋。」
菖蒲動作一滯,面帶歉疚說道:「小女唐突了。」
她此時的愧疚,是真心的。
季明思也笑笑,說了些不礙事,反倒叨擾姑娘了之類的客氣話,再未開口。他只是眼中笑意越發的淺。不過半個時辰,便有人來將他們接走了。走之前,季明思回頭深深的望了菖蒲一眼,好像有些賭氣,沒再多言。
菖蒲啞然失笑,終究還是個孩子,哪裡就能把自己的情緒掩飾的滴水不漏,在外裝作明白人,內里卻依然是個稚氣小兒。只是想起他的眉眼,他的一站一坐,想起他那顆顯眼的淚痣,便越發的.........不喜。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哪裡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來狡辯,騙的了別人,又騙不了自己。
送走了三人,菖蒲覺得很累。她突然發現自己今日竟是這樣迫切的盼著延枚回來。今日天氣太冷,她坐在屋中聽著外面的噼啪聲,一下接一下的打哆嗦,繼而,有眼淚滑下。
一顆,兩顆,她固執的用手背使勁的抹掉,小聲的吼自己:夏菖蒲,你不許哭!
可這眼淚像斷了串的珠子,很快變成決堤的洪水。她拚命用衣袖去擦,卻依舊哽咽出聲:
「季明思,你這個大壞人,你太壞了,太壞了太壞了!」
季明思,你太壞了。明明是你欠了我,為什麼固執的認為我不會原諒你,為什麼非要一個人愧疚。
夏菖蒲感覺自己又變回了蒲草地里那個傷痕纍纍的小姑娘,十歲的她也曾這樣望著天空,感到了刺骨的寂寞。
她正哽咽著,白芨卻又沖了回來。夏菖蒲嚇了一跳,慌忙掩飾住了自己微紅的眼圈,瓮聲瓮氣的問他:「怎麼又回來了?」
白芨好像什麼都沒看到一樣,擦擦臉上的雨水,遞與她一紫色的玉墜,笑道:「我家公子說,謝謝姑娘盛情,便用這玉墜謝了姑娘的恩。」
菖蒲勉強笑道:「恩情自然是要用恩情來還,給我這玉墜,是要我賣了再添幾包茶的意思嗎?」
白芨搔搔頭,嘿嘿兩聲,說道:「若是我,就真把這玉墜賣了,公子天天帶著,沒準真是價值連城的玩意兒。」
說罷,像是怕菖蒲把這玉墜強行還給他一般,急匆匆的說了句:「回見」便往門外跑,恰巧碰上來接她的延枚,兩人險些撞在了一起。那小少年身形一動,腳下一轉,生生一轉避開了,倒是把延枚嚇了一跳。少年站定,探究的看了兩眼延枚,頭也不回的跑走了。
延枚失笑:「哪裡來的莽撞小子。」
菖蒲笑道:「一個剛剛認識,但不會再見的人,應該叫做故人了。」
延枚摸摸菖蒲的頭,見了她哭紅的眼睛,遲疑了一下。見小姑娘薇薇避開了他的眼神也不再細問,替菖蒲收拾了一下,便牽著她的手向外走去。
延枚菖蒲二人打一把傘,延枚的手滾燙,菖蒲的手卻冰涼。延枚摸著菖蒲像冰一樣的手,心疼的捏了捏,說道:「菖蒲,你不會生病了吧。」
菖蒲卻所問非所答,她的眼睛養著遠處迷濛的山巒,突然道:「延枚,我會成為你的故人么。」
延枚一愣,說道:「應該總有一天會吧。」
菖蒲嘆了口氣,嘟起嘴唇,很失望道:「延枚,你也會離開我是么。」
延枚卻笑,他說:
「離開了,還是會時時惦念;再見面,還是一樣的歡喜,才叫故人吧。就怕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那可怎麼辦才好。」
夏菖蒲笑而不語,只握緊了他的手,向那密集的雨中。
「嘿嘿,季明思真是的,隨便招惹女孩子哭啊。」遠處躲在屋頂上沒走遠的白芨暗自道。他回來時,便注意到小姑娘的情緒不對。他本想拔腿就走,又有點不放心,想了想,還是淋著雨守了這姑娘一會兒。結果沒想到,還有意外發現。
白芨看著延枚越來越模糊的背影,扯起了嘴角:
「呦,偷襲我的黑衣男,發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