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再見 一
他恨她,恨到永生永世都無法化解,他以為時間可以讓他忘記,或者沖淡過往,可此刻他才發現,溫定宜是刻在他心上的醜陋傷疤,他這一輩子,大約都不能忘了……
任太太筵席間隙出去透氣,一則是有些酒氣上涌,二則是擔心唯一的兒子,果不其然,這一出來就見到他一個人站在風口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任太太心下有氣,「顏回?」
這小東西也不知道死哪裡去了,不知道少爺一個人在風地里站著?
顏回又是影子一樣從一側的假山後繞出來,悄無聲息的站在任太太跟前,畢恭畢敬道:「太太您吩咐。」
「還不去把少爺拉回去?」任太太沒好氣的說道。
顏回站著不動:「少爺吩咐了不許人打擾,他想一個人清靜清靜。當」
「混帳東西,少爺喝了酒,吹了冷風生病了你負責?」
任太太大怒,這一個個的都開始反了天了,連她的話也不聽了!
「行了,是我吩咐的不讓人打擾,我沒事,就是有些頭暈,回去吧。」
任司曜早已聽到了動靜,也無心再站下去,乾脆折身回來說道。
「司曜,你爺爺還在裡面問你呢,跟ma進去吧。」任太太忙走過去牽住兒子的手溫聲說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胡說,你就是長大八十歲,在ma眼裡也是個小孩子。」
任太太握緊兒子的手,小心看著他的表情,絮絮說道:「這眼瞅著過了年,你就又長一歲了,司曜啊,你爸爸27歲,我和你爸爸都結婚三年了,你爺爺方才也正問起來呢,不如,等過了年,你就和明媛把婚事辦了吧?」
任司曜聽她又提起結婚的事就有些煩躁起來,但見母親一雙眼眸希冀望著自己,又透著小心翼翼的神色,他到底還是有些微微心軟:「ma,我現在真的還不想結婚。」
任太太眼底的光芒驟然就黯淡了,她有些難過,卻仍是強忍著好脾氣的說道:「ma知道你現在一心撲在事業上,可是司曜啊,明媛年紀也不小了,你蘇伯伯也盼著呢……」
「我會去和蘇伯伯說清楚的。」
任司曜這般的固執,讓有些酒醉的任太太也微微的惱了起來,她一把甩開兒子的手,陰陽怪氣的說了一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還在惦記著那個不要臉的溫定宜是不是?」
任司曜面色一冷,旋即眸子里已經翻攪了暗黑的情緒,他站著未動,只是聲音被冷風吹的越發肅殺了幾分:「我說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這個人。」
「你不想聽人提起,到底是厭惡她,還是其實你心裡根本沒忘記這個騙了你把你耍的團團轉的賤人?」
任太太憋屈了近一年的怒火,頃刻之間全都爆發了出來,父母為他操碎了心,這麼多年的生養之恩在他眼裡,竟然比不過一個認識還不到一年的女人!
「司曜,平日里母親一直認為你是個心氣高的孩子,可如今瞧來,你也不過如此,不要說溫定宜是個這樣拜金不要臉的賤人,就算她是一個好姑娘,也沒道理為了一個女人和自己的生身父母過不去!」
任太太見他臉色越來越沉,她心裡知道,這溫定宜就是兒子命里的一道坎,若是不能翻過去,這一輩子也就徹底的毀了!
「當初的事你也清楚看在眼裡,她自己熬不的苦日子,要跟著姓孫的去享福,你那樣低三下四的挽回,人家是怎麼做的?寧願不要孩子也要和你劃清界限!好在老天有眼,姓孫的也不要她,像個過街老鼠似的一個人灰溜溜的跑了——真是讓人心裡暢快!」
「您說夠了嗎?」任司曜轉過身來,眼神漠漠望著任太太:「她的事與我沒什麼相干,我也說過很多次,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她……」
「是么?既然沒什麼相干,那你為什麼還不願意和明媛結婚?你這半年來在外面這般胡鬧又是因為什麼?還有……西城公寓里住著的那個叫怡菲的女人,我瞧著那眉眼還有二分像溫定宜,那又是因為什麼?」
任太太諷刺一笑:「怨不得人家都說,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溫定宜那賤人耍了你甩了你反倒成了你的心頭寶貝了!對你好的你卻一點也不上心……」
「夠了!」任司曜忽然低吼出聲,冷寂的夜色里,他的眼眸卻比那冬夜的寒風還要料峭上幾分,顏回遠遠的
站著,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只覺得那背影也透著寂寥。
「母親真是多慮了,從前是兒子有眼無珠,以後,再不會了。」
任太太卻不放過他:「你敢說你對那個溫定宜再沒有念想了?別哪天那賤人過不下去了又回來找你,你心又軟……」
「母親把我當成什麼人了?」任司曜冷笑出聲:「我就算是再犯賤,也不可能對那樣的女人心軟!」
「那倒未必,她在你面前示示弱掉掉眼淚,難保你就不上鉤!」
任司曜望她一眼,聲音依舊是冷的,毫無起伏的沉靜:「殺了我孩子的賤人,就算是死在我面前,我也不會多瞧一眼,母親若還是不放心,乾脆花點錢要了她一條命豈不是心靜。」
任司曜見她神色大變,不由得揚唇一笑:「我醉了,先回去歇著,父親和爺爺那裡,母親先替我應酬著。」
「顏回,我們走。」
任司曜頭也不回的吩咐一聲,顏回影子一樣跟著他離開了,任太太默然站在那裡,望著他的背影遠去,心卻並未鬆散下來,她看得出來,兒子的心裡還在恨著溫定宜。
為什麼會有恨?恨得多深,愛的就有多深,在乎的就有多深。
這不是個好事,快一年了啊,任太太抬頭看看漆黑的天幕,星子稀疏,她忍不住又嘆了一聲,怎麼時間過去這麼久,他的心裡還是無法釋懷呢?
溫定宜已經做了那樣無恥至極的事情,可他看似恨著厭惡著,可實則心裡還在想著。
任太太想,我平生就這樣一個兒子,無論如何不能被一個溫定宜給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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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第一個春節,怡菲沒有回去千里之外的家鄉過年。
母親給她打了幾次電話,家裡的三個姐姐和最小的弟弟也不止一次問她回不回來,工作怎麼樣,男朋友對她怎麼樣,什麼時候準備結婚。
是了,怡菲之前寄回去幾次錢,說自己的薪水攢下來的,平日男朋友管著她的吃住用不著花錢,所以工資都積攢了下來,而在過年之前,怡菲又寄回去了五萬塊。
當然,這全部的錢都是來自任司曜平日給她的零花錢,她也給任司曜報備過的。
怡菲平日並不是家裡最被看重的孩子,因為她上面有三個姐姐,下面又有家裡看成鳳凰蛋一樣的唯一的弟弟,她又不是最漂亮的,嘴巴最甜的,因此,往往被忽視的那一個人就是她。
可在寄了幾次錢回去之後,家裡的電話就來的勤了一些,父母話里話外幾次提到她的男朋友,甚至還說想見一見,怡菲嚇壞了,趕忙打消了他們這些念頭,任司曜不可能娶她,當然也不會見她的父母。
其實想起來這些,也是覺得心酸的,可又有什麼辦法呢?怡菲也想過離開,但離開之後呢?
憑藉她自己拼搏,恐怕一輩子也不可能買上這樣的豪華公寓,而家裡的弟弟馬上也要結婚了,人家女方說了,要十八萬的聘禮,還要在他們的縣城裡有一套三房才肯嫁。
父母急的焦頭爛額,話里話外都說指望她了,現在她離開,弟弟怎麼辦?
更何況,她自己也捨不得。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越來越留戀和他在一起的時間,恨不得他留下來的時間能再長一點,再長一點。
怡菲知道這不是好事,可她又有什麼辦法呢?任司曜這樣的男人,對於她這樣年紀的女孩子來說,無疑是誘惑力巨大的。
她其實有過可以離開的機會,任司曜待她算不上好,也從未與她發生過關係,她拿了錢走人,也沒什麼損失,反而還大賺一筆,可怡菲終究還是沒有離開。
或許人總是這樣,總覺得或許再等等就會柳暗花明了。
可這一等,就又是兩年。
怡菲習慣了這樣金屋藏嬌的生活,習慣了睡到中午起來,百無聊賴的起床洗澡打扮,穿的漂漂亮亮的出去逛街美容,習慣了父母姐弟電話里的噓寒問暖和吹捧,習慣了她寄錢回去他們眉開眼笑的逢迎嘴臉……
她好似,漸漸的沒有了謀生的能力,也失去了所有奮鬥和向上的積極心思,成了一隻稱職的金
絲鳥。
她惶恐過將來,可卻仍是不願意改變,溫水煮青蛙的生活,已經徹底的改變了怡菲。
可是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事情是,跟在任司曜身邊快三年了,他仍是沒有和她發展到床上去,雖然他並未讓自己離開,可事實卻是,他的婚事已經提上了日程。
怡菲好多次從噩夢中驚醒,她嚇的睡意全無——該怎麼辦呢?等到他結了婚,哪裡還有她的立足之地呢?可是離開他,她怎麼辦?繼續找下一個男人維持紙醉金迷的生活?
可哪裡還有這樣的好運氣?更重要的是,她喜歡上了他啊。
怡菲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坐以待斃了,替身怎麼了?從前她傻,不肯被他當成別人的影子,可如今她想明白了,只要能長長久久的留在他身邊,她甘願做別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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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新一年的初春。
顏回守在他的房門外,樓梯的拐角處站著,安靜卻又倔強的不放任何人上去。
明媛在外面徘徊了半日,見他仍是不出來,有些焦灼起來,可顏回冷著臉沒有表情,誰也沒辦法,這小子就是個愣頭青,除了任司曜的話之外,他誰的話都不聽。
「伯母,您看看司曜……」
明媛委屈的直掉眼淚,這都三年了,每年的這一天他都如此,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肯見任何人。
沒人知道他把自己關起來做什麼,只是任家人和明媛心裡是清楚的。
那天是溫定宜和他分開的日子,也是他們的孩子沒了的日子。
任太太這般忍著等了三年,終是耐心耗盡,她不管不顧的衝上樓,顏回努力的攔,臉上挨了幾個耳光還是不肯放行,任太太大怒,正待要喊人硬闖,可任司曜那房間里卻是有濃煙溢出,隨即房門被打開,裡面火光衝天,任司曜面色平靜的走出來:「顏回過來。」
顏回立刻走到他的身邊,任司曜看看他的臉:「你先回去休息吧。」
顏回默不作聲的退了出去,任太太又急又怕,連忙喚了人去滅火:「怎麼好好的著火了?司曜你沒事吧?」
明媛也趕忙的拉著他左右的瞧,任司曜擺擺手:「我沒事兒,燒了點東西,讓人進來把火滅了吧。」
任太太趕忙吩咐傭人上去滅火,明媛挽了他的手臂往樓下走:「……再不要這樣了,伯母擔心的很。」
任司曜拍了拍她的手,只是微微一笑。
剛剛下樓,徐塵灃卻是匆匆而至:「司曜,顧峻成出事了。」
定宜在電視上看到了自己死都不願意相信的一幕。
顧峻成被人指控涉嫌「強.奸某知名女藝人並致其死亡」的審判現場,鹿鹿竟然作為原告證人出庭,當場指證了他的犯罪事實。
鹿鹿被人扶下去的時候,不停的回頭去看顧峻成,她的眼裡噙著淚水,卻自始至終那眼淚都沒有落下來。
定宜一個人怔怔在電視機前坐了半下午,直到爸媽帶著等等出去玩回來,她才回過神來。
「ma,爸,我要回去A市一趟。」
定宜終是開了口,三年了,她從未開口說過要回去的話,等等在兩老的身邊長大,一天都沒有離開過姥姥姥爺,兩位老人更是心尖子一樣寵著他,定宜期間想要出去其他城市工作,二老怎麼都不肯,定宜心疼父母,也就不再堅持。
可是如今,定宜想起方才法庭上,顧峻成的下屬打在鹿鹿臉上的幾個耳光,她的心就疼的揪了起來,她不能坐視不理,不管怎樣,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鹿鹿做了這樣傷害顧峻成的事情,她現在的處境一定十分艱難,她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鹿鹿出事。
「等等呢?你帶不帶等等?」
溫母第一句問的就是這個問題,定宜心裡是不願意帶著等等回去的,萬一節外生枝被人看到了呢?畢竟,等等長的那麼像他。
可是,等等出生到現在,她一天都沒有離開過兒子啊!這一次分開,不知道多久才會回來,定宜心裡又是萬般的不舍。
「不帶了。」
定宜左右為難,可到底還是很快下了決心,她不能冒險,等等是她的命,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失去他!
如果被有心人看到了,任家的人知道了,不定又要怎樣的往她身上潑髒水。
「等等就留在這裡,我去看看鹿鹿,如果沒有什麼事我就會很快回來的。」
定宜做了決定,一刻都等不得,連夜收拾了一點簡單的行李,就坐車去了市裡,直飛A市。
定宜一直都有鹿鹿的電話,聯繫上她並非難事。
在簡陋的出租房裡見到鹿鹿的時候,定宜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瘦的幾乎成了一把骨頭,躺在床上動也不動,只是瞪著一雙漆黑的大眼不停流淚。
「鹿鹿……」
定宜再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就哭了出來。
鹿鹿的眼珠微微轉了轉,吃力的轉過臉來,卻輕輕的對她笑了:「定宜,你總算肯理我了。」
定宜淚如雨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為什麼要……」
鹿鹿擺擺手,「定宜,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就像你,像你當年一樣…對不對?」
「顧峻成已經被保釋了,鹿鹿……你有什麼苦衷,告訴他啊……」
這新聞早已傳的沸沸揚揚,定宜知道也不奇怪。
顧峻成確實被家族花了巨資保釋出來,只是,名聲和前途也全都毀了,從今往後,他大約也只能做個富貴閑人了。
「我把他的一輩子都毀了,定宜,你說我怎麼有臉要他原諒呢?」
鹿鹿無力的笑了一下,閉了眼睛:「定宜,我累了,我想睡一會兒。」
「那我守著你。」定宜握緊她的手,輕聲說道。
過了片刻,鹿鹿彷彿睡著了,定宜正要把她的手放回被子中,鹿鹿忽然輕輕說了一句:「定宜,你還愛任司曜嗎?」
定宜一怔,旋即搖頭:「我已經把過去的事全都忘了。」
「你在騙我。」鹿鹿睜開眼,看著她搖頭:「我從前怎麼都不明白,可是這一次這樣的事發生在我的身上,我忽然就懂了,定宜,你當初,也是有苦衷的吧?」
「鹿鹿,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我現在很好,我也不再想著過去了。」
「如果他真的和別人結婚呢?定宜……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樣,苦一輩子啊。」
定宜垂下眼眸:「鹿鹿,我和他不是一路人,分開也好,真的,我現在挺好的,他要是和別人結婚的話,我祝福他。」
「真傻。」鹿鹿無力的嘆了一聲。
定宜對她一笑:「是啊,你不也一樣,傻鹿鹿,真傻,我們都好傻。」
鹿鹿沒有再說話,可等到晚上定宜睡著之後,鹿鹿卻給任司曜打了一通電話。
「我有事想請你幫忙,司曜你可以來一下嗎?」
這幾年,他們這一群人的關係已經越來越好,任司曜雖然心裡也恨鹿鹿在法庭上所作所為,可聽著電話那端她虛弱到極致的聲音,任司曜到底還是沒能拒絕。
ps: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也許是生病感覺力不從心吧……有一種定宜番外要被坑了的預感……如果真的坑了,求不要打我罵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