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迷魂高湯

傍晚時分，江絮醒了。

屋裡沒有人，也沒點燈，只有夕陽的餘暉從窗戶里透進來，灑下一片橙黃。

外頭不時傳來幾聲清脆的笑聲，偶爾夾雜幾句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小丫頭們在玩翻花繩。孫嬤嬤不知做什麼去了，也沒在外頭候著。

江絮掀被起身，下了床。走到梳妝台前，整理著形容。

她如今雖然是尚書府的大小姐，但那不過是名義上的，本質上她可是個沒規矩的野丫頭。府里沒有人真正服氣她，也不會用心服侍她。

她自己是不懂得如何梳妝打扮的。

不多時，前頭過來的小丫頭喊江絮吃飯時，就看到江絮梳著一頭歪歪扭扭，不倫不類的髮型。戴著一頭的金銀首飾，釵環簪子步搖等插了滿頭，立時忍俊不禁，噗嗤笑出聲來。

外頭玩的小丫頭們聽見聲音，陸續跑了進來，見到江絮的模樣，亦是噗嗤一聲笑出來。

江絮見她們笑，也跟著笑，輕聲問道：「發生什麼事，你們這般開心？」

小丫頭們見狀，愈發笑得前仰後合。一個個捂著肚子，擠眉弄眼，沒一個人看見江絮嘴角的譏色。

終於，小丫頭們笑夠了，一個穿著半舊綠色衣衫，打扮樸素的小丫頭上前，說道：「大小姐不該這般……」

「大小姐的發簪歪了，奴婢幫大小姐扶一下。」一個穿著八成新的桃紅色裙子的小丫頭手肘一彎，搗開穿綠衣的丫鬟，上前在江絮的頭上做模作樣地擺弄一番，然後道：「扶正了，大小姐跟奴婢走吧，前頭就快開飯了，夫人叫奴婢來請大小姐過去。」

「好。」江絮微微笑道，「那就多謝你啦。」

穿桃紅色裙子的小丫頭，眼底閃過一抹得意之色。江絮將這一幕收入眼底，不動聲色地轉動目光，餘光瞥了一眼穿半舊綠色裙子的小丫頭。但見穿著半舊綠色裙子的小丫頭微微蹙著眉頭，眼中隱見憂色，不由輕輕挑了挑眉。

這個小丫頭倒是面生，前世沒怎麼見過。

「你叫什麼名字？」收回視線，江絮的臉上掛起一絲微笑，問前面帶路的身穿桃紅色裙子的小丫頭。

小丫頭生得細皮嫩肉，看起來不像做粗活的樣子。身上穿的裙子有八成新，腰間系了一條銀紅色汗巾子，細手細腳，看起來伶俐可人。

「奴婢叫柳枝。」小丫頭脆聲說道。

江絮的目光落在她的衣裙上，又說道：「你穿的比她們都好，只料子就不一樣，你是夫人房裡的大丫鬟嗎？」

聽到前半句，柳枝眼中閃過得意。待聽到後半句，神情有些變了，似不甘似嚮往：「大小姐不知道可不要亂說，夫人房裡的大丫鬟，可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我瞧著你這般可愛伶俐，日後必然能做大丫鬟的。」江絮聽罷，一臉認真說道。

柳枝聽在耳中，不知怎麼覺得不對。然而究竟哪裡不對，又說不出來。

直到來到前院，江絮走進屋裡，站在外頭候著的柳枝才恍然回過味兒來，頓時氣得鼻子都歪了——江絮的意思是，她一輩子只配當個丫鬟，最多不過是個大丫鬟？

呸！一個養在外面的野種罷了，不過是夫人一時垂憐才能當上大小姐，憑什麼奚落她？恨恨咬唇，抓了一把樹葉子，撕成稀碎。

「你頭一天回來，一應規矩，暫且不要求你遵守。打明兒開始，便有專門教導禮儀的嬤嬤，到芙蓉院指導你的禮儀。從明兒開始，你便要聽從禮儀嬤嬤的話，明白了嗎？」坐上桌后，江子興看過來道。

江絮點點頭，小聲回答：「是，老爺。」

一旁，馮氏微眯眼睛，似有若無地打量過來。

江子興的眉頭微微舒展一分，沒有沒規沒矩地喊他「爹」，看來倒是個懂事的。

那個女人肚子里爬出來的種，他可不想當她的爹，垂下眼睛拿起筷子：「開動吧。」

江絮慢慢拿起筷子，卻不急著動，而是看向坐在旁邊的江予彤。看了一會兒，才捏著筷子，伸向盤子。

吃到一半，江子興無意中看過去，只見江絮坐得板正，握著筷子的姿勢也很優雅，並不是想象中的沒規矩。就連肩膀抬的高度，都十分標準，不禁大為訝異：「從前有人教過你用餐禮儀？」

「回老爺，並沒有。」江絮放下筷子，小聲答道。微微抬眼，看向江予彤，而後垂下頭小聲說道：「我見二小姐是這樣吃飯的，便也這樣做了。」

聞言，江子興更加訝異：「你只看一遍就會了？」

桌上，馮氏和江予彤都停下用餐，朝這邊看過來。

江絮彷彿察覺不到她們的神情，低下的臉上有一分羞澀，抬起頭看了江子興一眼，小聲說道：「我記東西很快。」

江子興挑了挑眉：「哦？」

「之前孫嬤嬤帶我去芙蓉院，指著牌匾上的字給我看，我立時就記住了。」江絮低著頭，擰著衣袖，小聲說道：「老爺若不信我，可以叫孫嬤嬤來。」

膽小的人是說不了謊的。看著江絮的表現，江子興立刻做出判斷，她說的是真的。

「你學什麼都很快？」江子興放下筷子，往椅背上靠去，好整以暇問道：「除了芙蓉院這幾個字認得之外，你還認得什麼字？」

似乎江絮的才能，更讓他感興趣，連一頓飯的工夫都等不得。

江絮微微抬頭，羞澀地道：「回老爺，我還認得花月樓三個字。」說到這裡，有些激動起來，眼睛晶亮：「我日日見著花月樓三個字，我能寫出來一樣的筆跡！」

花月樓，花朵為媒，月色風流，任誰聽了，也知不是什麼正經地方。

「住口！」江子興黑著臉道。就在江絮第一次說出花月樓三個字時，他的臉色就拉下來了。偏江絮不識趣，又說一遍，直叫他的臉色黑如鍋底，「這幾個字，以後都不要提！」

江絮瑟縮一下，臉色有些白了：「老爺，我說錯話了嗎？」

一臉楚楚可憐，襯著她明媚的小臉，本該格外動人。偏她梳著一頭歪歪斜斜的頭髮，又插著亂七八糟的釵環，看起來滑稽可笑。

江子興的臉，直是黑中隱隱發青，不能更難看了。

一旁，馮氏和江予彤早就笑了起來。馮氏到底顧忌著些，沒有笑出聲來，只是眼底蘊著濃濃的笑意。江予彤卻是什麼都不怕的，此時伏在桌上，笑得前仰後合。

原來，江絮是這麼個出身！虧得馮氏和孫嬤嬤她們還瞞著她，江予彤一邊笑得厲害，一邊眼底滿是鄙夷。

一聲聲放肆的大笑聲中，江絮逐漸抿起唇，手指絞著衣袖，低下頭去。坐姿也不再如方才筆直，腰背亦佝僂起來。落在馮氏眼裡，笑意愈發濃厚。

還當是個什麼玩意兒，不過是這麼個沒出息的東西。

趁著江子興還沒發火，忙道：「是誰給大小姐打扮成這樣的？真是該死，釵環步搖能一起用么？還有這是什麼髮式，沒得跟下三濫地方出來的東西似的！」

江絮垂著的眼睛，深了深。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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