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5章 揮淚離別
父親晚上和幾個僚屬一起吃晚飯會議事情,子西退出來,恰好母親的小丫鬟來找他去吃飯,王夫人已經知道兒子要出征的消息,晚上做的全是子西喜歡吃的菜。子西坐在桌案邊,看著一桌子菜這兒挑挑,那兒揀揀,很長時間也沒好好吃一口,王夫人疼愛地摸著子西脖頸問:「子西,這是怎麼了?飯也不好好吃?你是不是怕出征?」
「娘」,子西叫了一聲娘,眼淚竟然撲簌簌落下,趴在王夫人懷裡嚎啕大哭起來,王夫人慌了,抱著兒子不住安慰:「好孩子,打仗出征是為國出力,這是我們這樣人家的本分啊。」
子西一邊哭一邊搖頭,他忽然心裡有好大的委屈,說不出來,令他非常難過,自從第一次見面,他就鬼使神差迷上了大嫂,可大嫂已經是大嫂,他只能看,在心裡喜歡,給誰也不能說,他覺得心裡很苦,那種少年懵懂的喜歡與痛苦糾纏在一起,令他在母親的懷裡哭個不停。
「那你是怎麼了孩子?」子西已經十五歲了,這十五年來,她很少看到兒子這樣哭,她正要想法安慰,子西自己擦乾眼淚不哭了,又拿起筷子默默吃飯。
子西這麼一哭,王夫人心裡好生不是滋味,晚上她叫來服侍子西的幾個丫頭,和她一起打理子西出征的行李,有好幾次她都想去跟老爺說,別讓子西隨軍出戰了,可她是個深明大義的女人,每次都收回即將邁出房門的腳步。
子西和衣躺在床上,兩眼獃獃望著床頂,明天一大早先要去子田家,見過子田后,就隨子田和石原去點兵出征了。說不定明天會見到大嫂,出征要穿鎧甲,我就是白甲白袍,這是我最喜歡的顏色,大嫂看到應該會覺得我很英氣吧?那我今晚應該早點睡,明天精神好,才能神采奕奕站在大嫂面前。子西這樣想,立即喚丫鬟伺候他更衣休息。
第二天天氣晴朗,可是寒冷異常,屋裡有火盆不覺得冷,拜別父母一出門,子西便覺得寒氣像是牛皮糖,冰冷地附著在身上,直把人的骨頭都滲得冰涼,身上鎧甲又沉重,子西抖抖肩,跳兩下,熱熱身好抵禦寒冷。
「公子!」一個年齡相仿的少年,從右側里一個箭步搶出來,單膝跪在子西旁邊,子西低頭一認,這不是溫修嘛!「溫修!溫修你怎麼來啦?」子西一把抓住他胳膊,拉他起來,眼睛里滿滿的驚訝和開心。
溫修也一臉興奮,他也抓著子西胳膊,激動地結結巴巴說:「公,公子,是夫人讓我,讓我來的,夫人說,說要出征,我跟,從小跟著你,靠得住。」
「太好了,溫修,走,咱們現在去子田大哥家。」子西轉身大跨步出自家大門,溫修緊緊跟著,後面還有四個日常服侍子西的家人。
王子田已經被封為廣威將軍,石原是副將軍,子西是北中郎將。子西進入子田家,家人立即彎腰陪他進去,子西先來到大伯王堅的書房,給王堅單膝跪下,請求訓示,王堅拉他起來,拍拍他的肩頭說:「我們子西長大了,要為國出力了,大伯等著你和你大哥的好消息。」
「嗯!」子西堅定地點點頭,他本是北方人,此刻戰事在即,胸中忽然一股豪邁之氣,充滿他尚且稚嫩的胸膛。
出大伯書房,子西轉身去子田那裡,他心跳得突突的,臉都憋紅了。他走到門口,丫鬟朝屋裡通報一聲,子田已經出來,他也全副武裝,一件紅袍,映著他堅毅的臉。大嫂隨在他身側。
「見過大哥哥,見過嫂嫂。」子西雙手一拱,打個揖。「子西兄弟你來了」子田和氣地招呼了他,大嫂拿過盤子里一個果子,遞到子西手裡說:「新進的果子,吃一個吧,打仗刀槍不長眼睛,要多小心。」
大嫂從未這樣和自己說這麼多話,還是這樣充滿關照的話,子西本來就憋紅了的臉更紅了,心彷彿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他彎腰又給嫂嫂做了個揖,恭敬回答:「諾!」
子田此時進裡屋去拿樣東西,外間只有子西和嫂子,子西緊張得不知道說什麼好,大嫂倒是一如既往地那麼悠然,她讓子西坐,子西便側身坐在一把椅子上。那時候這種高椅子只有富貴人家才有一二,平常官宦之家,還全都是低矮的几案。
大嫂再次囑咐他和子田兄弟之間戰陣中互相關照,末了看著他說一句:「子西兄弟,你這樣白袍白甲,人物又這樣標緻,真是英秀挺拔,家當根基又都不差,將來不知誰家小姐運氣好呢。」
大嫂誇讚他,子西心裡一陣狂喜,一時之間不知如何作答,子田此時從裡屋出來,笑著對大嫂說:「父親和二叔叔在這些世家小姐里一直相看著,準備過兩年就給他娶親了。」
子西剛才的狂喜又被這娶親的沮喪話題淹沒,他一個字也沒說,他心裡在拚命吶喊:「我不要,我誰也不要,如果不能娶到大嫂,我寧願就這樣偶爾看到大嫂,也不想娶別的女子。」
子西滿肚子不高興,與子田石原一起辭別王堅,去兵營點兵出征,王堅免不了叮囑幾句,三個晚輩一一應諾。
在子田他們出行之前,子元已經一葉輕舟,奔著吳郡尋張岳而去,為不引起別人注意,他一身布衣,兩個小童,到得吳郡城下,城門處戒備森嚴,子元偽裝成商人,被盤詰很久,才放他進去,城裡不時有張琦的庄丁在巡邏,這些人雖是庄丁打扮,但兵器簇新,且紀律嚴明,一看就受過規範訓練,城內居民商賈,亦如平常生活經營,毫無亂象。子元不禁感嘆,怪不得當地居民鐵了心擁護張琦這樣的世家大族,人家在郡國治理上確實有兩下子。
子元順著事先打探好的方位,很容易找到張岳家,張岳與張琦不睦,不常住張府,自己獨自住在離張府很遠的一條街里,子元入得街口,這裡商鋪密集,布店絲綢店店店相接,笑聲吆喝聲聲聲成趣。子元無心觀賞這繁華景象,帶著小廝轉個彎,到得一處小院,青瓦白牆,甚是清幽利索,小廝叩門數下,門開一條縫,一個中年人,圓臉濃須,渾厚的嗓音問:「誰啊?」
小廝掏齣子元的名帖遞上,指著子元道:「我家公子來拜訪張老爺!」子元在幾步之外對著門人輕輕點頭,算作回應,門人接過名帖,看了眼子元,躬身作揖道:「請這位公子稍候!」轉身跑去稟報了。
不一會兒,一位年近四十的官人,頭戴高冠,身著茄色長袍迎了出來,對著子元拱手笑稱:「兩軍即將對陣,不意二公子單身入城,實在令人敬佩!」
子元作一個長揖,半露不露地答:「老大人過獎,不入孤城,安得猛將?」
張岳心頭一震,想這年輕人霎是了得,這回答,一半開門見山,令我知其大意,一半咬住話頭,令我不知其所求猛將為何人,使我不得不請其入內詳談。張岳作一個請的姿勢,笑說:「請公子入內賜教!」
兩人並肩進入張岳廳堂,相讓落座,丫鬟上茶,子元喝了口熱茶,頓時覺得身心舒暢,他放下茶碗,說:「頭一回在冬天來吳郡,雖比建康暖和一些,但也是寒氣逼人,老大人這碗熱茶,真真是慰我身心,令小子受用不盡。若老大人願意作朝廷的平叛將軍,對陣令侄,那便更是雪中送炭,令朝廷受用不盡了。」
張岳愣了一愣,隨即答言:「張琦乃我侄兒,又是我張氏一族之現任族長,公子令我受朝廷之命,反攻我本族之眾,那老朽豈不是成了族中之罪人了?」
「老大人所言甚是,然今日令侄與朝廷兵鋒相向,若朝廷派一猛將率兵,亦非難事,只是城破之日,彼將因非當地人氏,對吳郡之軍民必有冒犯,而若老大人率兵,城破之日,以老大人之真心體恤吳郡軍民之誠意,必不致當地百姓受刀兵之苦。如此看來,老大人如不領兵,才是吳郡百姓,張氏一族之罪人。適才來尋老大人的路上,小子看到吳郡街市之繁華,百姓之稠密,略不輸於建康,而將受戰亂之苦,心實不忍。」
張岳低頭沉思,心想子元說的果然有道理,此次平叛朝廷師出有名,十有八九會勝,張琦自認是族長,時而對他這個叔叔露出傲慢之色,藉此一戰,也能讓這小孩兒認識認識他。想到此處,張岳問道:「如公子所言,老朽領命。」
子元哈哈一笑:「老大人,小子此行,帶來了我父親的手令,還有印信,朝廷軍隊,暫由我兄長,兄弟掌管,想必明後日便在城外候著老大人了。」說著舉手一揮,小廝捧上王堅的手令,還有印信,張岳查看無誤收好,一面嚴令家人不得泄露今日家中來客的消息,一面吩咐收拾宴席,為子元洗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