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章 射心
紅布掀開的那一刻,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那不大的托盤上,只有一道細細的銀光,在瓊月樓輝煌的燈火之下,不仔細看,甚至無法看清。
「這便是最後一件兵器?」付歸睚挑眉,眼中來了幾分興趣。
議論聲悄悄響起,眾人都在好奇,這區區一根繡花針,竟也稱做兵器?
「是。」宋清歌微垂眼瞼,她清淋如玉聲音從紅色簾帳後傳了出來,「不知有兩位王爺,可知這件兵器的名字?」
「本王實在不知,梁王,你可知道?」
梁梓瀟一直看著那托盤,沉默著沒說話。
她當然認得,那是宋清歌的隨身兵器,透骨神針!從宋清歌用銀針為她射雀,成為郡馬的時候,她就知道了。
可恨她當時竟未深入細想過,明明《天下兵器譜》里記載著,前朝的透骨神針後來落入了大梁的某個開國功臣的家族手中……
若她當時就查探一番,是不是就可以提早知道宋清歌的來歷,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後來的這些事情,是不是就,不會愛上宋清歌?
不,沒有那些假設,也許她對宋清歌的愛意是在後來一點一點積累起來的,但最初的那個桃花節,她的的確確,在遇到宋清歌的時候,動了心。
所以,當這個冷冰冰的曾有一面之緣的面癱胡會出現在郡馬招選比試上,她還以為,是天賜的姻緣。她又怎麼可能,去猜想查探宋清歌應招郡馬的最初動機。
可後來一切還是大白了。
宋家翻案成功的那一天,宋清歌狠心離開的那一天,梁梓瀟問自己,到底為什麼會喜歡上宋清歌這樣冷冰冰的人?
使用著最冷血的兵器,背負著最冷酷的過往,到最後,還要用最冷漠的方式,將她拋下。
「我從未動過心,一切都是你自作多情。」
她的心再寬容,聽了那樣的話,也會痛。
後來,她懂了很多。
她在夜裡翻來滾去,踢翻被子的時候,再也不會有人憤憤地看她半天,最後忍無可忍將她攬進懷裡,一邊裹住她不聽話的身子,一邊輕輕撫著她的後背。
她做好一盤糕點后,再也不會有人冷著臉,在她的撒嬌下,將糕點一口一口吃下。不管是最初比毒藥還可怕的綠豆野菜蓮子酥,還是後來人人稱讚的桃花酥。
她撒嬌說要吃包子的時候,再也不會有人用輕功翻出王府,幾個瞬間就回到她面前,一邊嫌棄地捏著鼻子,一邊將手中那滿滿一袋各種口味的包子遞給她。
……
宋清歌很冷漠,從未主動為她做過什麼,唯一做過的,便是射了一隻孔雀。當她的郡馬,更只是為了方便查案。
可宋清歌,又那麼溫柔,只對她一個人溫柔,哪怕從不表現出來,梁梓瀟也能夠感覺得到。
既然只是為了查案,為什麼要對她溫柔?說什麼不是動了心,她不信!
正因為知道宋清歌也喜歡著她,她才會愈加深情,也正是因為宋清歌喜歡她卻還能拋棄她,梁梓瀟的執念才會無法散去。
見到那根銀針的時候,她就知道,今晚這一切,必然都是宋清歌所設計的。
一個消息,讓她亂了陣腳,匆匆跑來瓊月樓。
一場劍舞,讓她亂了心扉,看到了宋清歌熾烈的內心。
還有這場所謂的入幕之賓的比試,包子?兵器?
每一步,都在針對她的心。
彷彿都順理成章,宋清歌只需在原地等著,毫不掩飾地等著,等著她一步一步走進那為她設計的圈套中。
當初的郡馬,不是天賜的姻緣,如今這最後一件兵器,也不是什麼上天給的機會!
所有的一切,都是宋清歌的謀划。
這是宋清歌除了射雀,第二次主動為她而用心計,可梁梓瀟心裡卻在此刻彆扭了起來,她怎麼就那麼抵抗不了宋清歌,宋清歌隨隨便便挖個坑,她就那麼順從地跳進去!
宋清歌,你就那麼篤定,我一定會回到你身邊嗎……
梁梓瀟嘴唇微微張開,有些啞然。
「我……本王,也不認得這件兵器。」
宋清歌騰地站了起來,她緊緊盯著梁梓瀟的方向:「梁王當真不認得?」
「說不認得!」梁梓瀟有些惱,氣呼呼地道,「便是不認得!」
一聲自嘲的輕笑從簾帳後傳來,梁梓瀟心裡忽得一緊。「既然如此,那麼兩位王爺,便是平手,皆可進入第三關。」
聽到這話,梁梓瀟心裡鬆了口氣,卻又有些矛盾了起來。
如果威王過了第三關,而她沒有過呢?她這是將宋清歌推出去,拱手讓人嗎?
「好,那便請『清歌公子』說出試題!」付歸睚突然站了起來,「說起來,本王如今年歲二十有五,還未曾娶夫……若今夜本王有幸做了公子的入幕之賓,公子可願嫁入威王府,做本王的側王夫?」
側王夫!竟讓一介青樓妓子做側王夫,這可是天大的殊榮哪!
一時間大堂里的眾人議論紛紛,要知道先帝還在世的時候,就給威王爺相看了幾門親事,偏偏威王爺愣是全部拒絕,可把差點把先帝氣出病來……沒想到清歌公子的魅力竟將威王爺也降服了!
不知清歌公子會不會答應,威王府里可沒有什麼夫郎侍郎,要是嫁進去,那可就是獨寵!不過聽聞清歌公子背後還有麟王爺,麟王爺也是青年才俊,最重要的是她也還未娶……
「好啊。」這聲應答又讓眾人一震,梁梓瀟愣住了,就連帳內的付歸麟都瞪大眼睛。
「小宋子,你瘋啦,那可是我五皇姐,到時候我也救不了你!」
「慌什麼。」宋清歌的眼神有些黯然,「我說了,第三關沒人過得。」
除非,她願意。
「第三關……」紅紗帳被小廝從兩旁掀開,一道紅色的影子緩緩而出,那薄薄的紅唇輕啟,冷艷的眸子里沒有絲毫感情,「誰能在一柱香內射中這孔雀的眼睛,誰便是清歌的入幕之賓。」
只見宋清歌驟然脫去身上的大紅衣裳,只剩下一件紅色內里,那上面金線交錯,赫然是一隻栩栩如生的金孔雀。
而孔雀眼睛所在的地方……竟是宋清歌的心口!
射中心口,不就死了嗎……梁梓瀟的臉有些白,宋清歌她到底在想什麼!
哪道這時候,付歸睚突然站起來大笑道:「清歌公子果然與眾不同!就讓本王先行一試。來人,拿本王的弓箭來!」
香已被點燃,付歸睚拉開了強弓,眼睛一眯,說時遲那時快,箭矢瞬發之際,宋清歌錯步閃開,那箭險險擦過宋清歌身前,「噔!」的一聲,深深插進舞台後的柱子,入木五分!
眾人一聲叫好,威王爺可是出了名的百步穿楊,射出的箭快到能轉眼殺死一頭奔跑的猛虎!倒是沒想到清歌公子輕功如此之好,方才見其於半空舞劍,還只當空中有人設下可以踏腳的暗格呢!
也有人驚嚇嘆氣,威王爺真是太不懂得憐香惜玉了,真射中了清歌公子怎麼辦!
可付歸睚才不管會不會傷到宋清歌呢,虧得宋清歌自尋死路,想出這種方法來。哼,若能把人射死,就更好了,省得她再想辦法除去此人……
暗處的付歸麟咽了咽口水,她怎麼覺得五皇姐好像動了殺機!
事實證明,五皇姐的確想殺了小宋子,一柱香之內,那箭矢幾乎沒有停過,整個舞台都快被射成篩子了!
「呵!好功夫!」付歸睚終於射完了最後一支箭,忍不住真心地讚歎一聲。
「威王爺……過獎。」宋清歌嘴角輕輕一勾,這威王爺實力果然不俗,一柱香之內,竟射傷她三處。
不過還好,都是些擦傷。
宋清歌捂著左手的傷口,慢慢走向梁梓瀟,血順著她的指縫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之前付歸睚射箭的時候,梁梓瀟便心驚膽戰,如今見了宋清歌的模樣,更是面色微白,因為宋清歌流出每一滴血,都灼傷了她的眼,燙得她心裡難受。
「一柱香的時間快到了,梁王殿下。」宋清歌終於走到了梁梓瀟面前,她淺淺一笑,然後,將一把匕首,遞給了梁梓瀟。
「射中了孔雀的眼睛,殿下便是清歌的入幕之賓。」
梁梓瀟睜大眼睛搖了搖頭,她怎麼可能那麼做,她怎麼可能傷宋清歌一分一毫!宋清歌究竟在想些什麼?!
宋清歌突然傾身上前,一把握住梁梓瀟的手,將匕首塞進了她手中,然後微微俯身在她耳邊,以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射中孔雀的眼睛,我,便是瀟兒的。」
「此生再也不離開瀟兒。」
「除非瀟兒讓我走……」
「除非……我死了……」
梁梓瀟怔住了,宋清歌知道,知道她為何無法原諒。因為她害怕,害怕有一天,宋清歌會再次輕易離開她,拋下她一人。
她腦子一片空白,她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握了起來,那是一雙冰涼而熟悉的手,拉著她的手,狠狠地扎進那金色孔雀的眼睛之中!
瀟兒,我傷你太深,這一刀,可否解去你的怨惱,讓你回到我身邊……
便是不願,我也絕不會再讓你離開了!
直到周圍響起倒吸冷氣的聲音,溫熱的鮮血流滿她的手掌,梁梓瀟才意識到宋清歌做了什麼。
「承蒙梁王殿下厚愛,願做清歌的入幕之賓。」宋清歌又笑了,哪怕此刻的她面無血色,卻更加美得驚心動魄!
梁梓瀟很想狠狠扇宋清歌一巴掌,可眼淚卻先一步落了下來。
宋清歌怎麼可以這樣逼她!
終究還是心疼蓋過了所有的氣惱,梁梓瀟有些吃力地一把將搖搖欲墜的宋清歌抱起,想衝出瓊月樓尋大夫。
這時付歸麟跳了出來,急聲道:「樓里有大夫,快隨我到後院去!」她帶著梁梓瀟,匆匆往後院而去。
眾人又是一陣嘩然,任誰都看得出來,清歌公子分明是對梁王殿下有意!而梁王竟然為了清歌公子落淚,看來這兩人說不定早已是互通心意的情人了,只是不知清歌公子這樣的人物為何會淪落風塵,還有麟王,竟一直就在暗處守著……
眼見著場面有些凌亂,金爹爹連忙出來打圓場,又招呼龜奴丫鬟收拾檯子,付歸睚只是眯眼看著付歸麟等人消失的方向,瞭然地笑了笑,隨後手掌一揚,帶著下屬大步流星地向外而去。
「夫君,你疼不疼,疼不疼?」梁梓瀟手足無措,那心口處的鮮血源源不斷地往外流,急得她滿臉淚水。
「瀟兒,你喊我什麼。」宋清歌嘴唇發白,她靜靜地看著梁梓瀟,眼睛黑得發亮。
「夫君,宋清歌,你不就是想讓我喊你夫君嗎!」梁梓瀟氣得要笑了,隨即更是難過,「你就是冷血透了,忍心傷我一次又一次,如今竟拿你的性命開玩笑,可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我知道瀟兒在乎我,可我也只有用自己,才能……挽回瀟兒了……」宋清歌的聲音十分虛弱,但卻歡喜得緊。
「你這個瘋子,不通人情的冷冰塊,混蛋!」梁梓瀟撅起嘴罵著,卻哭得更凶了。
「來了來了,大夫來了。」付歸麟突然從外頭風風火火地扯進個背著藥箱的中年女子,那女子好懸一口氣沒喘上來,白了付歸麟一眼,這才連忙上前為宋清歌救治。
「都出去,亂成一鍋粥我怎麼救人?麟王留在此處幫我便可!」
小廝丫鬟,包括梁梓瀟,通通被趕出了房間。
過了許久,那大夫終於替宋清歌纏完最後一層繃帶,對付歸麟吩咐了一些注意的事,這才離去。
「小宋子,你可真下得去手。」付歸麟沒好氣地淘汰道,「好在你還知道偏開心臟往旁邊扎,否則你的瀟兒還沒原諒你,你就先見閻王去了!」
宋清歌現如今脾氣好著呢,雖然虛弱,卻還露出了一個信然的笑容,「我自有分寸。」狠狠傷一次,能換回瀟兒,就是傷得再重又何妨?她不會讓自己死去,瀟兒還在,她如何也會好好活著。
付歸麟懶得理會這人,心肝黑得跟什麼似的,難怪昨天就讓她尋了月都最好的大夫,安置在瓊月樓中。
真是哪天叫小宋子算計被賣了去她恐怕還樂呵呵地幫著數錢呢,果然長得太美的都有副蛇蠍心腸,還是她家單純會害羞的原景可愛啊!
「夫君,你怎麼樣了?」梁梓瀟推門進來,快步走到床前。她在外頭問了大夫好多問題,確定宋清歌不會有事才勉強放了心。
「瀟兒……我,有點冷……」宋清歌半睜著眼睛,微微抿唇,神情竟有一絲脆弱委屈,直把梁梓瀟看得連忙握緊她的手,坐到床上,將人擁住。
默默旁觀的付歸麟:「……」先前還一副不過一點小傷的模樣,現在這弱不禁風的樣子是做給誰看哪……心肝脾胃腎都黑得像墨汁一樣的冰塊無賴起來真的,很可怕。
付歸麟搖搖頭,便甩手走人了,反正小宋子肯定死不了,她還是趕緊向皇姐請旨,早日到大梁娶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