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地的雪白
?太初三十二年,建安,是霸佔了泗水界線以東以南地區的西殷國國都,繁華熱鬧不在話下,寬可三輛巨大的馬車並驅的街道上,此時也是和平日一般,處處都顯出了奢靡享樂的風氣。
在這顯得恍如曇花一現的安寧和平里,人們皆是縱情於聲色犬馬中,不去理會那好像是在下一瞬就會到來的天之將傾。
而自從二十年前,在西殷與相互毗鄰的后蜀之間爆發過一場曠日持久的兩國大戰,西殷內更是在此戰中,如流星般的崛起了一位驚才絕艷的天才戰將,帶領著當時比后蜀弱小太多的西殷大勝之後,西殷也的確是再沒什麼大的動蕩。
在之後的這二十年裡,這位一步步統領了西殷五十萬大軍,被西殷文帝封為了鎮東大將軍的梁祜,更是與其被盛讚為不世之相的獨子梁思玄,曾一文一武的輔佐文帝,讓地處江東的西殷,在這亂世之中,恍如桃花源、太平世一般。
但此時,就在這恍如桃花源一般的西殷京都里,在最繁華的地段、最榮顯的東正大街上,鎮東大將軍府里的一座院落內,卻嘰嘰喳喳的吵個不停。
「三妹,你不要擔心,母親一定不會怪你的。」
梁嫿那粉嫩嫩的嘴角扯出了一抹笑容,讓她就算在這樣亂鬨哄的氛圍里,也美的如一朵出塵得蓮花一般不俗,極其溫柔的看著木了一張臉躺在那兒的梁媗,輕聲說道。
而被梁嫿稱為了三妹的女孩,是自兩個月前突然病倒,在經過了長時間的休養后,卻還是好像虛弱得很的梁家三小姐梁媗。她看著房裡那群聒噪不休的女人們,點了點頭,就算回應了。
「大姐,你也是的,幹嘛提起這事,三妹在宮裡讓母親顏面大失,還連累了雍弟也摔傷,這就夠三妹難過的了,大姐就不用再舊事重提了呀。」
一道嬌媚好聽的聲音響起,卻像一把利劍,在梁媗的心上橫劈而過,劈得直是血肉模糊。但她此時真的是太累了,累的她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所以她還是沒做聲。
「二妹說的是,是我考慮不當了。不過三妹啊,你這突然的一病,也病了兩個月之久了吧,怎麼還是一點起色都沒有。該不會,真如外面的人說得那樣,是被臟……」梁嫿看著梁媗,笑容可掬的說著最惡毒的話。
「祖父說了,我只是被噩夢嚇到。」
第一次,梁媗自這些打著來探病的女人們到了自己的房裡,肆無忌憚的說笑后,第一次開口了。她氣若遊絲的聲音,雖低微的如蚊子聲一般,卻還是讓梁嫿硬生生的閉上了嘴,也讓梁姷轉眸,靜靜的看著她。
而半晌后,梁姷笑了:「是啊,三妹就只是被噩夢嚇到罷了,既然祖父都這樣說了,那肯定就是這樣。」
一旁的梁嫿此時也笑了,兩人一樣出色的容貌,還是和記憶中一般無二,此時一起笑語晏晏的,的確是一副不錯的美景。
但看在了梁媗的眼裡,卻讓她頭痛欲裂。
「多謝大小姐、二小姐和各位姨娘們來看三小姐,但現在時間也不早了,三小姐需要休息了。」一道沉穩的聲音,在梁媗最需要的時候到來,讓她鬆了一口氣。
梁嫿和梁姷則是婀娜起身,向緩緩走進來的一位三、四十歲的媽媽主動的笑道:「原來是申媽媽啊,那既然三妹要休息了,我們就先告辭了。三妹你好好休息,我們改天再來看你。」
梁嫿二人迅速離開,梁媗的父親梁思玄的那些姬妾們,在申媽媽面前,自然也是一樣的都夾著尾巴告辭了。
「三小姐,聽了她們廢話半天,想必也是累了吧,要休息了嗎?」申媽媽冷眼看著所有人都走後,才走到梁媗的床邊。
一對著梁媗,申媽媽的臉色就溫和下來,輕聲的問著。
「多謝申媽媽,我的確是被她們嚷的煩了,要不是有申媽媽你及時過來,估計我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梁媗歡喜的看著申媽媽說道,缺少表情慣了的臉上,雖還是木愣了些,但眼睛里的歡喜卻努力的表現著對申媽媽的親近。
只是隨後,她眼裡的笑意卻忽然頓了頓。
「申媽媽,娘親呢,娘親她現在在哪兒……還是在雍弟那邊嗎?」
梁媗問的很是小心,再加上現在氣若遊絲的聲音,讓申媽媽有些不忍,但她還是如實答道:「是的,夫人現在還是在闕秦院,但夫人也還是惦記著三小姐的,不然怎麼會特意派老奴過來呢。」
申媽媽說的夫人,是梁思玄的嫡妻,也就是梁媗的娘親、梁嫿和梁姷的嫡母沈氏,而申媽媽則就是沈氏身邊最得力的管事媽媽,在整個鎮東大將軍府里,也是說得上話的人。
但平時在梁府跺跺腳,地面也會有聲響的申媽媽,此時看著梁媗那雙偏像梁思玄的琥珀色眸子,在一瞬間就暗了下來時,心裡還是暗暗嘆息不已。
沈氏,沈明月,是豪族沈家的嫡枝嫡系,與梁思玄是門當戶對的聯姻。但這種聯姻,本講的就是家族利益聯繫,與嫁娶的兩個當事人的意願毫不相干。
因此梁思玄與沈氏在成親后,雖也是相敬如賓,可到底不是自願選的良人,終究在相處時還是禮大於親昵之情的。
尤其梁思玄此人,還是一個貌比潘安的風流人物,在沈氏嫁進梁家經年後才有了身孕的緣由下,也是早就添了不知幾房的嬌妾,讓兩人本就生疏的情感,到了後來更是冷淡。
至於梁媗,則就是沈氏在年逾二十五時,才喜得的麟子。
可人與人之間啊,終究還是得講求緣分的,在沈氏頗為艱辛的才生下樑媗后,這對母女卻沒有一絲的緣分。
奢靡華美的桃紅碧璽雲腳棗榻上,梁媗垂了眼,扯了扯嘴角,想笑一個,讓申媽媽不用為她擔心,可嘴裡的苦澀卻差點就讓她大哭出聲,所以梁媗索性也就不白費力氣了。
「申媽媽,我累了,想睡了。」梁媗細細的聲音,幽幽的響起。
申媽媽也默然,最後還是無言的服侍著梁媗歇下后,就退走了。
……
……
太初四十七年,冬夜夜涼如水,隆冬的寒冷正一絲不苟的肆虐著這片大地,雖現下難得的沒降下鵝毛大雪,可那一株株雪白的梅花樹下,一地的繽紛,卻還是會讓人有那麼一剎那的晃神,以為那潔白如雪的花瓣,就是從天飄落的雪花。
最起碼,在梁媗被那雙一點都不陌生的手推入了黑漆漆的湖水裡前,她瞥去的那一眼裡,映進一地的雪白時,她是真的以為,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