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三生路(下)
「那些虛名,當真就比真金白銀還要來得痛快?」
「當你爬上一座大山!」白衣人耐心很好,絲毫不見煩躁的解釋著柳塵的所有困惑:「走在山腳下的時候,你能看到周圍的走獸飛禽,他們很吵,他們無知,他們只是為了活著而活著……」
「……」
「當你走到了山腰,身邊早已沒了那些惹人煩躁的聲音,你會看到很多參天大樹,它們沉默著,按照你栽種的方向,如你所願的成長著,為山腳下的飛禽走獸們遮風避雨,你給它風,或許它會給人間降下一場大雨,你給它陽光,落到凡塵身上的,竟是少得可憐!」
「……」
「不論是山腳下,還是半山腰,你看到的都是實實在在的生命,雖然它們的生存法則不一樣,但都是存在於你一上一下的掌控之中!可是當你到達了山頂,眼前的世界,又會變了一番模樣,沒有了熱鬧紛繁,也沒了寂靜無聲,留在你生命里的,只有那看不見,摸不著的際會風雲……雲是虛的,風也是虛的,可你為什麼還要爬去山頂?」
「為什麼?」柳塵已然斷定,身前這人,可比那班叔子明要博學多了,自己根本就沒辦法反駁他的話好吧。
「因為,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啊……哈哈哈哈!」
「你的意思是,自身所處的環境,決定了人們內心的追求?」
「對啊!」白衣人收住了臉上的自得,又點了點頭,對於柳塵的明悟,他表示分外欣賞:「當你站在山腳下,你去期待那些無形無狀的風雲?那叫痴人說夢!當你站到了山頂,卻老是惦記著凡間的喜怒哀樂?別介,你稍稍俯身,就能讓你摔個粉身碎骨!記住,不管什麼時候,做你該做的事情,想要虛的,往上爬,想要實的,好好活!」
「我懂了!」低頭想了想,柳塵臉色愁容頓消,語氣頗為輕鬆道:「你那個時代的讀書人,就是站在山上往下張望的……結果都摔死了?」
「對啊,他們都摔死了!」起身走到了小溪邊上,白衣人往茶壺裡灌滿了甘泉,等到火堆再次燃起的時候,他一拍雙手,貼著柳塵身邊坐好道:「死得慘不忍睹!」
「那你呢?」下意識的躲開了白衣人即將搭在自己肩上的大手,柳塵一臉糾結道:「既然你如此深刻的參悟了文人的聖道,那你怎麼就成了南國之劍?為了蒼生黎明,你投筆從戎了?」
「上山的時候,我發現山上人滿為患,又有些髒亂不堪,連我最好的朋友,也在半山腰上被人給活活擠死了……沒辦法,我只能拿起劍來,殺出一條通往山頂的大路!」
「呵呵!」再次扔掉了手中的青瓷茶碗,柳塵掙扎著站起身來,有風來,簌簌了老槐樹的枝椏,也蕭索了垂老劍客的絕代風華:「就這樣,你拿著劍,推翻了舊的一切,又建立了新的秩序,你的文道,只是為了求一個『賢』名,可想而知,你的武道,全都是為了一個『俠』字?說來可笑……我突然有些瞧不起你了!」
「這不就是人們常說的聖人之路么?」白衣人抬頭,舉目對視著柳塵眼中的厭惡,輕笑了好久,他才很是理所當然的開口回道:「劍出鞘,斬蒼生所不容之人物,劍歸鞘,恕黎民所惻隱之萬方!為了這個境界,我幾乎付出了所有,所有曾經擁有的一切!」
「你付出了什麼?」
「愛我的,和我愛的!」
「值么?」
「我沒得選!」
……
如同晃耀在南國的秋,也像是高懸於孤山的星海,在這樣一個人間仙境里,沒有日落,也沒有月升,恰到好處的微風早已吹亂了柳塵頭上的花白,那雙星辰般的渾濁正愣愣的,從白衣人臉上側過,遠遠的落在了前方,前方的山巒,疊疊嶂嶂,有雲湖,也有青蔥碧綠的飛舟……
「對於那些給予你威威惶惶的眾生,你可曾真的愛過?」良久,柳塵顫抖著嘴唇,目光驟而空洞。
「愛著愛著,也就愛上了……痛著痛著,我也習慣了!」
「你到底失去了什麼?」頹然垂首,柳塵一臉唏噓道:「竟讓你變得如此冷血,如此麻木……」
「那時候,來自於極南之地的偉大逐漸褪去了往日的榮光,他們因為衰敗,而不得不退回十萬大山……王失其鹿,天下共逐,九州烽煙遍地,諸侯與諸侯之間,種族與種族之間,在那萬里滔滔的滄瀾江邊,開始了無盡的征戰和殺伐。」
白衣人神色平靜,臉上絲毫不見波瀾:「在一場持續了半個多月的血戰之後,我僥倖活命……驀然回首間,便看到了那一抹疾風勁草下的白裙翩遷,我們說好了,要一起開闢一個新的時代,一個天下大同的偉大時代……然而她最終,卻為了所謂的聖人之路而放棄了我……」
「……」
「後來我才明白,那些記憶里最美好的偶遇,都是她刻意為之……我,不過是她登天封神的爐鼎,僅僅為了用精血飼養她的神塔而已!」
迎著白衣人的笑容,柳塵的心底,頓時就滲出了一層五味陳雜的刺痛,然而並沒有等到他開口說些什麼,白衣人自顧喝了杯茶,侃侃笑道:「沒關係的,我並不恨她……這麼多年來,每當我一閉上眼睛,黑暗中全是她的身影,你說這是愛么?應該是吧,若不這樣,我早就一無所有了!」
「她是誰?」
「她姓北宮,人們習慣稱她為神王吞骸!」
「你又是誰?」
「我是陳丘,魯國邊境漁民的兒子……」
「那我呢?我是誰?」
「你是魚太玄,神域的昭武皇帝,懿文天尊魚明陽的兒子……同時也是,我的殺妻仇人!」
「對不起!」
「呵呵!」不知道什麼時候,陳丘已經站在了柳塵的對面,兩人對視,微笑間咫尺天涯,「當年,你完全可以不用害她性命的……我已經封印了她,她早就對你造不成任何威脅了……在你走上這三生路之前,我恨你,因為你讓我失去了一切,可是現在,我突然很可憐你,你即將失去的,遠比我更多!」
「既然你早就知道我是魚太玄,為何當初……」
「太玄兄!」白衣人冷笑,滿臉的和煦瞬間陰森:「當年,我的確想過一萬種辦法置你於死地,可你是墮入凡間的神啊,我殺得了你的身體,卻毀不去你的根基……有什麼用呢?當你會覺得我很自私,當你會為了黎民蒼生而苦痛,當你有了我們凡人才會有的卑微情感,哈哈哈,故事的最後,是你魚太玄自己殺了自己,自己毀了自己,這不就很好么?」(未完待續。)